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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埋老树空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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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郁郁层峦在云雾烟岚中时隐时现。端木蓉用木杖拨开眼前茂密的木叶丛,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山谷中行去。朦胧雾霭之中隐隐传来一阵时有时无的桂香,端木蓉心中一喜,忙加快了步伐。
此时本非丹桂飘香时节,却让她在某年七月采药的途中,偶然得见几株悖时开放的桂树,一时心动采撷而归,医馆数日内满室盈香,镇上的人们无不欣羡称奇。隔壁的荆夫人更是奇思妙想,将桂花和着蜂蜜做进七夕巧果之中,自此,他们墨家镇的巧果多了一味清香,再加上荆夫人的好手艺,转眼成了远近闻名的紧俏物什,荆夫人也凭此贴补了不少家计。
拨开的木叶抖落她一身露水,不多时就好似淋过雨一般。往年即便有蓑衣护持,足上的棉布鞋仍少不得要里里外外湿透。虽是老历七月的天气,深山之中却过早地添上了秋凉,每次采完药,都要祛上许久的寒气。
不过,那是从前了。如今她有了一双保暖耐穿的胶底皮靴,再也不怕深山露重。听阿雪说,这是舶来的洋货,只有大上海租界的铺子里才有的卖。
好容易到了空旷处,端木蓉舒了口气,拂去一肩露水,见心爱的皮靴免不了沾上泥泞,有些个心疼,又不自禁地泛上一阵暖意。
因为那是他半年以前寄给她的礼物,包裹封套上一如既往地用遒劲笔挺的毛笔字恭恭敬敬地写着“端木先生赐启”。看到这个字迹,她真可说喜出望外,因为自去岁别后,他便没了半点音讯。在这不安稳的年月,只字片语便足抵万金。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镇东头荆家独子迎娶镇西头公孙家千金的时候。照老规矩,男客女客本不能照面,可那新郎官荆轲是出外见过世面的新派人物,镇上不少姑娘小伙又是从小玩到大的熟面孔,老人们一退场,便少了那些个讲究,一群年轻人笑闹作一团。
那日,他虽然入乡随俗地着了一身棉布长衫,头上却同荆轲一般留着让村中老人大摇其头的寸许短发,面容冷峻,意态从容,总是如山一般沉默。身为为数不多的几位外客,他本来极引人注目,就是这沉默让他很快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论是在男人们慷慨激昂地痛陈国事时,还是在大伙花样翻新地难为着新郎官时,他依然平静如水、沉稳如山、淡漠如尘,从不加入那一团闹热,倒像是老成持重的故老遗臣一般。尽管如此,身为新派人物翘楚的荆轲却对他极为敬重。那时,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也许从那天起,“盖聂”这个名字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第二次见他,是在荆天明的满月酒席上。她还记得那天,荆轲像个赖皮的孩子一般非要他做天明的干爹,惹得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荆夫人抱出了他们粉嫩嫩的爱子出来见客,才终于解了围。荆轲大笑着抱起儿子举得老高,自豪兼自傲地宣布:“我给他取名为天明,还望各位亲朋好友多加照拂!”
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眉目之间微微一动,仿佛在咀嚼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喃喃念道:“天明,天明……”她没有错过他眼中掠过的一抹肃杀,“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那一刻,她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许多个名字,屈原、岳武穆、文天祥、谭嗣同……清一色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