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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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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泰雅填完登记表,冲着管理员友好地笑了笑,拉着低头不语的阿迪走出医疗中心的大门。这是精神卫生中心的一个特殊部门,专门处理与警方有关的精神疾病患者。虽然说是官方组织,工作人员还算和气。
远处一个一直等在街角的穿宽大黑色运动衫和牛仔裤戴墨镜的年轻男子悄悄地跟上了他们。
他们沿着阳光普照的冬日街头走了一阵。
“饿了吧?”泰雅问。阿迪没有回答。他自己径自到路边摊位上买了两串鱿鱼卷,给阿迪一串:“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肚子饿了没有力气走路。不走就回不了家。”
“我以后再也不干了!”阿迪没有接鱿鱼卷,而是突然地狠狠地说。
泰雅急忙捅了他一肘:“小心!这里离那地方这么近,可能还有人盯着我们跟踪呐!要说什么回家再说!”他不由分说把食物硬塞进阿迪手里,自己跟着大嚼手中的鱿鱼卷。
阿迪木然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一如既往是摩肩接踵而互不相识的人群。
他们回家,阿迪洗漱过,在嘴唇上贴上创可贴,泰雅便迫不及待地带他出去逛,展示自己的新玩意儿:数码照相机。他也给阿迪买了水笔和厚面笔记本。在这个难得的晴朗天气里,他一钻出地铁站,就兴奋地拉着阿迪往太平桥绿地走。
“你受伤了?”阿迪问。
“一点小伤,没问题。我找医生看过了。”
“这是什么?你沾上了我的血?”
“这是没洗掉的咖啡迹!我有那么笨吗?前天晚上我穿的外套已经扔掉了。你看我穿的是哪一件?”
“你总是相同的外套买两件,我怎么知道是哪一件?”
“用脚趾头也应该想到是另一件嘛!”
“你扔掉旧衣服一点也不心疼。”
“那可不是!要我扔掉我喜欢的衣服当然心疼。所以我看中的衣服一次买两件。”
“所以某一时刻你不会只喜欢一个人。一旦一个保不住了你还有另一个。”
泰雅停下了脚步,回身俯视阿迪的脸。他的黑发散在前额,遮盖了部分瘀伤。嘴唇上创可贴盖不住的青肿如同破碎的瓷器上钉的锯钉一样触目惊心。然而他的眼睛仍然是这样纯净,眸子黑得深不见底,脸上没有愤怒和怨恨,一如既往地如瓷娃娃一样精致,一样空白。
泰雅捋了一把及肩的长发,“哧”地笑了出来:“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药,把你脑子弄坏了?”他揽住阿迪的肩膀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呐,要我对你说一千句一万句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我要你之类陈词滥调,我马上可以站在国际饭店顶上说上几个小时,保证没有重复,写下来足够编一本畅销书。你说这有必要吗?如果我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但是实际上我不爱你,那不还是白搭吗?”
他们正经过新天地青砖外墙,阿迪在一张招贴画前停了下来。“九月与你相会在四姑娘山…”他一字一句地读着,眼睛突然湿润起来。
修葺整齐精工雕刻的木门恰好打开,走出一个送客的服务生,看到阿迪和泰雅,不免上下打量。
泰雅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拽了阿迪一下:“走吧。”
阿迪跟上了泰雅的脚步,神志迷离地说:“去哪里?去四姑娘山?”
“你发花痴啊?当然是去太平桥绿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再也不想干了。”
“恩哼!”
“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去干了。”
“恩哼…”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听到这句话时,泰雅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跨过人工湖的制作成原木模样的水泥桥。他收回脚步,当街立定,不顾伤臂的疼痛,掰过阿迪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泰雅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你害怕了?”
阿迪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这两天你在干什么?”
“我?你问我?”泰雅拉着他走向人工湖边观鱼的平台,“看来我们到了需要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他强拉阿迪坐定,神情严肃地问:“说!你是不是在里面被人干过了?”
阿迪漠然地摇摇头。
“是不是有一帮子无聊的女人拉着你的胳膊东摸西摸,不停地说‘好可爱’,‘好标致’什么的,让你想起美专的老师?”
“那里没什么女人。”阿迪淡淡地说。
“那么好,他们给你用过什么药了?让你睡觉的药?让你兴奋起来的药?让你说怪话的药?”
“我没问那些是什么药。”
“那你这是为什么?我看你今天一副吃错药的模样。”看到阿迪不说话,泰雅说,“好吧,我来一样一样说给你听。我把那两个人渣揍晕了以后恰好发现了他们的票夹,随便扔在台子上。如果我不拿,也是被后来的不知什么人拿走。而且他们还没付过你钱。所以我就先拿了。路上我去看了一次病。回家我才发现里面有4000多块。昨天我买张新SIM卡。我那张老卡不能再用了,否则警察会找上我。但是我想如果我就这样扔掉,你就没法找到我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办呢?谁知道你象只地鼠一样一个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呢?所以我留着这张旧卡没有动。直到我接到电话要我今天去把你领回来。然后去给你买了这套衣服。剩下的钱我买了只数码照相机,正好是限时抢购,只有平时一半的价钱,超级便宜。不买岂不是很可惜?顺便给你买了水笔和笔记本。你那本旧的要用完了。”
“那么说我们又没钱了。”
“还有100来块,可以用上1、2天。”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5000块?”
“你要干什么?去四姑娘山?”
阿迪点点头。
泰雅大笑了一阵,正色说:“好吧!我们攒够钱就去四姑娘山。”
“要真的攒钱,节约着用。不能象以前那样,一面说要攒钱,攒到多少多少就洗手不干,回身就把钱全用掉了。”
“那还是我们在一起卖的时候的事情吧?想想那时候,我们都挺傻的。攒到了一定数目,就开始觉得自己傻,不是一般地傻。干上这个就象上了没有出口的高速公路,要么开到慢慢熄火停下,被后面来的新车撞烂,要么自己撞烂。反正是没有回头路的。只有天真到家的人才会有洗手不干的念头。”
“是你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法再回到书桌前定定心心地画稿了。”
“我从来都不喜欢画稿。我喜欢照相。”他顿了一下,看着阿迪的眼睛说,“再说,我回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怕是早就象跑过大街的一只地鼠,即使没被车子压死,也要被开过的车子吓死。”
阿迪吸了一口冷气,竖起衣领,默不作声。
泰雅抚摸着他的下颌说:“别说傻话,也别做傻事了。在天上刮来一阵怪风以前,日子还得这么过下去。”
“那…你现在怎么不卖了呢?”
“因为我爱你呀!”泰雅笑了,“我总得有什么实际行动表示我爱你吧?我给你买衣服,照顾你起居,带着你到处走。可是这些事情一个秘书都能做。我得来点特别的。我选择为你保守节操。所以我不能到处去卖。从我打算这么做的这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了。”
“但是你可以眼睁睁看那些人上我…”
“看多少也无所谓。我爱你,所以不会用那种俗气的眼光看待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任何你在此时此地必需做的事。”
“任何事…”阿迪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我想去四姑娘山。”
“好吧好吧!我们马上开始攒钱,然后去四姑娘山。”
“我绝对不愿意再做了。”
“好好好…不做了,不做了…你说不做就不做了。”
马南嘉和同事开着没挂警灯的警车路过太平桥绿地时,他的同事指了指正在草地上变换不同角度拍摄坐着画画的阿迪的泰雅:“瞧,就是这两个人吧?”
“对!没错!”马南嘉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根据下面巡警的对讲机报告,他们一个下午都在这里。还要监视吗?要监视他们几天?”
“要看几天吧。到了晚上更加要注意监视。把这两个人的照片传给其他片区的巡警。”
“搞得这么大?”
“吊大鱼嘛!呵呵。”
“嘿嘿,我们可没有正式申请过监控这两个对象。现在全靠我兄弟们的人情。你可别忘了啊。”
“哪能忘记呢,呵呵呵呵…”
阿迪专注地画着池里的鱼。在池水中倒映的不是金碧辉煌的高档写字楼,而是四座一字排开高低不同的雪山。
朱夜放掉洗脸池里的水,俯身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不自然地半别过身去注视自己脸颊上一小块地方。随即又放了一盆热水,抓起肥皂在掌心搓出泡沫,使劲地洗着脸。
“吃晚饭啦!”他的妈妈在门外喊道。
“知道啦!”他含糊地应着。
他妈妈转身离开卫生间门口,向厨房走去,咕哝着:“睡了一个白天,现在算是吃早饭还是吃晚饭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