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gl）》时斐

51、你合该唤我一声，小姨。

　　面具女人挑选姜灵筠生日前一晚离开不是没有道理，因着第二日大典，皇宫头一晚一定会做好所有的准备，当晚必定有众多拉载货物的商贩进宫运送物料食材，夜色昏暗，人员繁杂，进进出出，是绝佳的机会。虞亦嫣一行人便扮作果蔬商贩，浑水摸鱼，在来往的车队中偷偷出了宫。

　　已经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俞州都城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一起抛去的还有那座金碧辉宏的皇宫里的种种。

　　天边云霞烧得火红，倒映在虞亦嫣淡柔浅默的眸子里，将那热烈的颜色蒙上了一层沉郁。

　　为了防止引人注目，面具女人特意为虞亦嫣和曲苓易了容，挑选了两张颇为普通不起眼的脸模。可即便遮盖了虞亦嫣清婉绝尘的容颜，那双光华流动的双眸透出的气质仍是难掩。

　　她套着一件斗篷，扣着大大的兜帽，几乎将她整个面容都隐了去。

　　曲苓坐在马车中，担忧的望着靠在窗边一声不吭的虞亦嫣，递过去一个苹果，道：“小亦，你吃点东西吧，从出宫到现在你滴水未进，也不曾开口说话，我很担心。”

　　虞亦嫣偏偏头，眼珠有些迟缓的望向眼前红透的果子，摇摇头，声音透着点干哑，道：“我不想吃。”

　　曲苓心中一酸，“那喝点水吧，你这般不吃不喝，身体会吃不消。”

　　虞亦嫣这才点点头，接过水袋，只喝了几口就放在一边，空气又沉默下来，静了片刻，虞亦嫣低声道：“曲苓，我未曾同你商议便离宫，累你与我一起流浪，且前路未知，凶险未卜，你可会怨我？”

　　曲苓微微一笑，那易容后普通寻常的脸上露出熟悉的轻柔温和，“你我自小相依为命，你去哪里我自然会去哪里，我更知道你此去为何，你想知道的事亦是我想知道的，十二年前爹娘被外人所杀，我自然也是要知道真相，还爹娘一个公道。”

　　虞亦嫣心中酸涩得紧，哽了下，道：“爹爹若一开始没将我寄养在曲伯父家，你若没见过我，也许现在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日子美满幸福，曲伯父王婶也不会无故丧命，你也不会居无定所，平白遭遇一切，甚至现在又因为我沦落为逃犯，连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在哪都不知道。”她低垂着头，语气低落。

　　“小亦，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想的吗？”曲苓悠悠叹了口气，扳过虞亦嫣僵直的双肩，认真地望着她，柔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是那些行凶者，是世道不公。你要振作起来，这世间越残酷你越要强大，强大到可以守护想要守护之人。”

　　“此话不错，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这是世间生存的唯一法则。”面具女人一袭青白长衫，从车外矮身钻进来。

　　曲苓见自己说的话被女人听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颔首示意，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个空。

　　“驾车累了，进来歇歇，但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女人淡淡勾了一丝笑，觑着虞亦嫣。她已取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清冷卓绝的面容，乍看上去竟与虞亦嫣有几分相似，肌肤白皙若雪，五官带着些异域风情，一双眸子沉静似山巅积雪，即便是带着笑意，依旧清寒似冰。

　　虞亦嫣看着她一愣。

　　女人眼底这才染上星点笑意，“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模样吗？现在看到了，不知是否还合意？”

　　“……姑娘说笑了。”

　　“姑娘？”女人的笑意更深了些，“我叫青鸦。”顿了顿，深若幽谷的眼底涌起一股冷柔，她对上虞亦嫣的双眼，语气软了几分，道：“你合该唤我一声，小姨。”

　　这下虞亦嫣彻底回不过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该唤我一声小姨。”青鸦敛了几分神色，正色道。

　　虞亦嫣怔了很久，锈住的大脑转了片刻，喉头微动，艰难的挤出一句“我娘……子鸢，是你姐姐？你是她的妹妹，我的……小姨？”

　　“子鸢？她是起了这个名字吗？”青鸦闻言一愣，随即黯然一笑，脸上透出一种恍然的悲凉“也难怪……我寻了她十年，不想她竟化了此名。”

　　“化名？你在说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虞亦嫣紧紧攥着青鸦的袖口，激动之中一团火气直冲而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接着便觉鼻腔口腔中一股湿热腥甜滚出。

　　“小亦！”曲苓惊呼一声，只见虞亦嫣一瞬间脸颊通红，有刺目的鲜血自鼻腔口中流下，吓得大惊失色，忙拿帕子去擦，急道：“小亦！你怎么了？青鸦姑娘！小亦她……”

　　青鸦接过浑身滚烫的虞亦嫣，神色并无多少波澜，抬手点了她胸前几个穴位，淡道：“无碍，她最近体质发生了些许变化，情急之下一时没压制住，以致血气翻涌。”

　　“体质……发生变化？”

　　青鸦点点头，也为做别的解释，只是望着虞亦嫣，道：“你先下情绪不稳定，这些往事日后再说不迟。”

　　虞亦嫣面色潮红虚弱，用力摇着头，强撑着坐正，一瞬不瞬盯着青鸦。

　　青鸦望着虞亦嫣，神色飘渺，像是透过她望着别的什么，顿了片刻，妥协般叹了口气，低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可知道璞凉国有一支部族，雪女族？”

　　雪女？虞亦嫣听起来觉得耳熟，细想一下，上次六月初六祭祀大典时，姜灵筠似乎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虞亦嫣摇摇头，如实道：“从前偶然听他人提起此名，具体却是不知。”

　　青鸦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道：“也是，他藏了你这般久，甚至不惜封印你的天赋，又怎么会让你知道这些。”

　　“你再说什么，我为何一点也听不懂，什么封印？什么天赋？”虞亦嫣眉头蹙得紧紧的，头昏脑胀，脸色一阵潮红一阵苍白，浑身时冷时热。

　　“莫急，听我说”，青鸦继续道：“雪女一族，极为神秘，世代居住于璞凉国与大都国交界的雪域禁地，此族天赋异禀，诞于风霜严寒，人兽绝迹之地。天赋者，天生灵力，可通万物之灵，摄万物之魂，为世人所惧，称之为‘妖灵’。”

　　虞亦嫣愣愣的听着，僵硬一笑，“这些都是志异杂谈，说书人讲的话本，你是再与我说故事吧？”

　　“是真是假，你应该有所体会。你自幼瞳力耳力远胜于常人，为何？”青鸦定定觑着虞亦嫣，寒眸深邃，清冷的嗓音似从远处飘来，“御寻殿前，狮兰国发狂的雄狮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堪堪停住，你当真不知吗？”

　　“……”虞亦嫣双眸陡然睁大，怔在原地，说不出来话。

　　外面拉车的马匹忽然一声急促慌乱的长嘶，车身剧烈一震。

　　“怎么回事？”青鸦稳住身形，边问边掀帘往外去。

　　“少祭司”，外面策马而立的阴郁公子见青鸦出来，阴测测的放眼向前方看去。

　　曲苓和虞亦嫣也跟了出来。

　　她们一行共五人，除了她俩，青鸦另带了两人，一个体格健壮虎背熊腰，一个文弱瘦削阴鸷沉郁，虞亦嫣记得这两人都是自己初进皇宫当日暗杀玉隆帝的刺客，自己还与其中那彪形大汉交过手。

　　牛鬼见虞亦嫣出来，想起自己曾在语言上对她有过冲撞不敬，面上露出些愧赧，低着头不敢看她，定了定神，对青鸦道：“少祭司，我们被包围了。”

　　他们现在正停在振北关，此地两侧群山遮蔽，只有一条通路。此时两侧山脉及前后两端均站着黑压压的大都兵将，正严正以待的围守着五人。

　　振北关是西出俞州城辖区必经之地，按照青鸦的计划，在追兵赶到之时他们应该早已度过此关，但看现在的形势，这些大都士兵分明是一早埋伏在此。

　　青鸦脸色沉了沉，对虞亦嫣道：“你宫里怕是有细作。”

　　“……怎么可能”，虞亦嫣想否认，可事实摆在眼前，让她哑口无言，“怎么会这样……”

　　青鸦抿抿唇，握住虞亦嫣的手臂，严肃道：“嫣儿，这世间最不可直视的便是人心，以后切莫轻易相信任何人。”

　　她寒若冰潭的眸子扫过四周数以千计的追兵，那些兵将排列整齐，好似黑云压城，而他们五人就仿佛围猎场中被人虎视眈眈的鹿。

　　青鸦脸上无甚波澜，只是冷冷的吩咐道：“蛇神，一会儿你保护二人撤离，不得有误。 ”

　　蛇神接收到青鸦的眼神，面色更阴沉了些，却并无他言，只是点头领命。

　　牛鬼也一样，虽然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却并无惧意。

　　虞亦嫣身体紧绷，浑身滚烫得厉害，冷汗顺着脖颈流下，她拉住青鸦，咬牙道：“那你呢？”

　　青鸦偏过头，看着虞亦嫣一笑，“当年我未能保护得了姐姐，今天自然要保护她的女儿。”

　　虞亦嫣攥着青鸦袖口的手更紧了些，不住摇头，“不，这都怪我，是我识人不慎，酿此大患，我跟他们回去就是。”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青鸦回过身，握着虞亦嫣的双肩，沉声道：“你记着，你脱险之后，就往‘灵域’去，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不……”虞亦嫣看着青鸦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一把回握住青鸦的胳膊，双眼泛红，急火攻心：“你不带我去了吗？我们说好的，是你带我去！我不要自己去，我们不是这样约定的！”

　　青鸦低柔一笑，仿佛冰封融化，似有晨曦落下，她抬手摸摸虞亦嫣的头，道：“叫声小姨来听听。”

　　虞亦嫣垂下头来，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她耸动的双肩，“我不……若想听我唤你小姨，你便活下来，完好无缺的站在我面前，我才唤。”

　　青鸦一怔，半晌笑了下，“好。”

　　刚说完，只听“嗖——”一声，一只利箭擦着青鸦身侧滑过，接着成千上万密如牛毛的箭雨破空而来，远处传来肃杀的嘶吼“杀——”，一瞬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蛇神！”青鸦肃然道。

　　蛇神沉着脸点点头，一手拉着虞亦嫣，一手拉着曲苓，头也不回的迅速往后跑。

　　天边只剩一丝红晕，黑暗逐渐吞噬了天地，西边一轮赤红勾月升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都混沌难辨。

　　虞亦嫣狂奔之间回头去看，昏暗中青鸦冲她轻轻一笑，带上银狐面具，转身，高高跃起，纤细的身影宛如一道月光，没入乌黑狂暴的浪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