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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鞘·二 ...

  •   墨敬之沉着脸,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腰侧那柄不到一尺的短剑上,斜飞的眉头拧在一起。他的身后一字排开十几个身着墨色铠甲的亲卫,他们笔直地站着,犹如一面城墙,将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与火光冲天的作坊给隔开了。
      炎崆国最大的琉璃制坊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这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古老作坊付之一炬。作坊坊主赵琛是个地道的生意人,这场无名之火将他的所有家产都烧没了,他抱着好不容易从大火中抢来的一卷书册,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痕,头发也被烧了一大半,他顾不得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跌跌撞撞地跑到墨敬之面前,扑通跪在墨敬之面前,像个痛失了孩子的妇人一般哭嚎:“将军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肯定是那个从白泽来的狗崽子干的!”赵琛咬牙啐了一声,“我呸!他们一个连国都没有的狗崽子居然敢觊觎炎崆的琉璃坊,活该他们一千多年都复不了国!”
      “赵坊主,这话过了。”沉默的将军低下头,看着匍匐在脚边喋喋不休谩骂的人,眉头拧得更紧。
      赵琛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微微抬头偷看了一眼墨敬之的表情,才一触及墨敬之那一双深黑的眼睛,赵琛心中一惊,再次垂下头,紧咬住了嘴唇。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位炎崆国的大将军身上流有一半白泽人的血。“小的被气糊涂了,小的失言!”赵琛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墨敬之俯身拍了下赵琛瑟瑟发抖的肩膀:“琉璃坊不仅是赵家的心血,也是我炎崆财脉之一,赵坊主要追查,国主更要追究,还望赵坊主放宽心。”
      “多谢国主!多谢将军!”赵琛松了一口气,将死死抱在怀中的那册书卷捧到头顶,“将军,这是《千机图谱》,想必这场大火是那个白泽狗……臭小子故意放的,想趁乱偷盗这图谱,好在小的平日将图谱收得严实,总不算辜负了国主。”
      墨敬之睨了一眼埋头跪在地上的人,嘴角勾了个冷笑,他拿起了那卷图谱,泛黄的纸张上用炎崆文字写着“千机图谱”四个字,卷成一卷,用一根金线系着,最外层的纸张边角已经翘了起来,这是一卷有些年头的图谱。“赵坊主舍命保住图谱,敬之会替坊主在国主面前美言几句。”
      “多谢将军!”赵琛埋头再拜,声音洪亮。
      把《千机图谱》拿给身后一名亲卫,墨敬之不管还跪在地上的琉璃坊主,目光锁在被大火包围的琉璃坊,紧锁的眉头渐渐松了开来。“赵坊主可还记得那个白泽人的容貌?”
      “记得!记得!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日上三竿,庭中花影扶疏,火红的赤榴花向阳怒放,赤榴花下,身穿墨衣宽袍的男人躺在一张竹篾编成的凉椅上,半眯着眼,望着头顶那一朵迎向阳光的赤榴花出神。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半眯着眼睛的人睁开了眼,斜飞的剑眉微微挑起,深黑色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墨敬之弯了下嘴角,才不过三个时辰,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将军!”来的是墨敬之的亲卫长,也是墨敬之最得力的下属,袁晋。
      “捉到了?”墨敬之语气淡淡的。
      “没有。”袁晋跟随墨敬之多年,熟悉墨敬之的脾气,墨敬之喜欢属下与他说话直来直去,不藏心思,所以袁晋将消息如实禀报。
      “啧!”墨敬之咂嘴,显然这个消息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好消息,而不是坏消息。“我不是说了,捉到人再来向我禀报,你这么急匆匆地来,又是为了什么?”墨敬之虽然不悦,但他知道,跪在面前跟了自己多年的亲卫并不是一个会拂逆他的人,他的出现,定是有了其他刻不容缓的事情。
      袁晋面不改色地回道:“赵琛死了。”
      “什么?!”墨敬之倏然睁大了双眼,从凉椅上站了起来,起身时宽袍的衣袖带翻了一旁放着的茶水,茶水翻落在地,溅湿了墨敬之的衣角。
      “刚得到的消息,赵琛死在了琉璃坊内。”袁晋道。
      “琉璃坊内?”墨敬之疑惑,“昨夜他不是住在齐渊侯的府上?”
      “是,而且末将也按照将军的要求,派了一队亲兵保护赵琛,但是……”袁晋说话难得停顿,片刻后,袁晋抬起头,目光直视墨敬之,“末将无能,请将军治罪!”
      袁晋是墨敬之的爱将,墨敬之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叹了口气:“这事太过蹊跷,待我去看看再说。”墨敬之绝口不提治罪之事。袁晋拱手抱拳向墨敬之行了个军礼,这是墨敬之的士兵们向将领表达忠心的一种方式。
      墨敬之对袁晋点点头,沾了茶渍的墨衣也不换,带着袁晋沿着三个时辰前走过的路又去了一趟琉璃坊。

      琉璃坊的大火昨夜已经扑灭,原本巍峨的大门只剩下被大火熏黑的牌匾半挂在门上,朱红的围墙烧得漆黑,这座炎崆最为有名的琉璃制坊在这场大火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琉璃坊烧毁的大门前,一队身穿墨色铠甲的炎崆士兵笔直而立,每个人的眼里布满血丝,可没有一个人露出疲态。见到墨敬之到来,为首的将士出列,向墨敬之行了个军礼:“将军,我们已经按照袁校尉的命令封锁了琉璃坊所有出口,琉璃坊内所有工匠、技师都已被请回。”
      “做得很好。”墨敬之斜着嘴角笑了下,这些亲卫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军纪严明,行事效率,被誉为祖洲上堪比北漠高骑的雄师。
      得到墨敬之的夸赞,将士面上无多少喜色,他继续向自己的将军禀报:“齐渊侯半个时辰前也赶来,正在大厅内等着将军。”
      墨敬之沉黑色的眼眸眨了下,嘴边笑意更深:“哦?我可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着急。”齐渊侯墨隽在炎崆的名声并不好,这位附庸风雅的侯爷封爵前就没少受非议,封爵后,这位侯爷更是饱受大臣们弹劾,甚至有一次左相李绅一天连上十道奏折弹劾这位齐渊侯,原因仅仅是这位侯爷在北扬郡发生旱灾之时没有捐出更多的银两赈灾。炎崆国主墨衣深看着案桌上堆了有一寸高的奏折,对着墨敬之连连叹息,一个以武治国的国度,出了个附庸风雅又懒散的侯爷,也难怪人人都看不惯。
      走入琉璃坊内,刺鼻的烟火味还未消散,琉璃坊为四进八间屋子的作坊,走过影壁就是正厅。原本恢弘的正厅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厅内站着十多位蓬头垢面的人,他们就是炎崆或者说整个祖洲最为有名的技师与工匠。
      他们之中有几位认识墨敬之。琉璃坊对外宣称是私人作坊,但这些技师们清楚得知道,他们私下里是听命于炎崆国主的,墨敬之也时常会暗中来琉璃坊交予这些技师制作军队武器的任务,亲自与一些技师研究武器图谱,与其中几位技师相熟。
      墨敬之走进来的时候,一位面色惨白的老技师连忙迎了上来,他看上去年过五十,鬓边白发渐染,凹陷的眼眶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场大火只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惊惧,大火熄灭后,醉心于武器制造的他们,仍然保持着心底的渴望。“大将军,琉璃坊几时能够重建?”老技师向墨敬之行了个礼,灼热的目光直视墨敬之。
      炎崆以冶铁闻名于祖洲,十个炎崆人中就有一个是工匠或技师,人人以此为荣,能进入琉璃坊的技师们,是炎崆数一数二的人才。历代炎崆国主及朝臣都对这些技师十分礼待,就算是墨敬之这位屡立军功的大将军也不得怠慢这些技师们。
      墨敬之微微俯身,向那位老技师恭敬地回礼:“国主已启动国库,三个月内必重建琉璃坊,诸位师傅稍待。”
      “三个月啊……”又一位技师走出人群,他年纪稍小,刚过不惑之年,人显得十分精神,“这三个月若没战事倒好说,就怕这战事一起,武器补给怕会跟不上吧。”他略微担忧地道。
      墨敬之点点头:“何师傅说得有理,我们也只能祈祷这三个月炎崆与诸国能够相安无事。”
      “未必。”年纪稍大些的老技师捋着花白胡须,摇头道,“世乐国主在萱芷和扶风两郡增驻兵力,又于净河岸以百舸水舰驻守,云轩的野心可不小。”
      老技师说完,在场其他技师纷纷点头应和,炎崆尚武轻文,每个人血脉里都流着战斗的热血,就算是这些整日浸淫在冶铁之术中的技师们,也都有一颗上阵杀敌之心。在这样的乱世里,这种心思更加强烈。墨敬之双手抱拳,恭敬地向各位技师做了个长揖,而后他挺直身,正色道:“墨敬之不才,受国主恩惠,腆为炎崆主帅,然我国有难,敬之首当护卫炎崆,拼却性命也不让他国铁骑踏入炎崆境内半步!墨敬之再次向诸位立誓,若他国军队只要有一人踏上炎崆国土,墨敬之定将其驱逐出炎崆国土,后向国主领罪!”
      墨敬之言罢,抽出腰侧佩剑,割向左手掌心,鲜血滴落在地,向众人表明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诸位技师们不再议论,墨敬之能被封为大将军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老技师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之色。
      “墨将军可比里面那位有担当的多了。”老技师苦笑,转过身,望着正厅左边的一扇门,抬手指着,“齐渊侯正在里屋等着将军,两位大人定有话要说,我等不便打扰。”
      “多谢诸位。”墨敬之拱手而礼,带着袁晋走入那扇门内。

      齐渊侯墨隽正在屋内不安地踱着步,手里的折扇开了合,合了开,一会也不得消停。他身着一件织锦灰色长袍,头上戴着玉制的头冠,儒雅俊逸的脸上却是一副踌躇模样,他不停地用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珠,直到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墨隽脸色转为煞白,用手绢在额前抹了一把,塞进衣袖中,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礼。
      “见过侯爷。”墨敬之一只脚还未迈进屋内,墨隽当先行了礼。
      墨敬之愣了下,他与墨隽都为侯爵,但墨隽乃炎崆国主墨衣深的堂叔,墨隽原本可以封王,但前任国主在朝臣接二连三的参奏下,没有封墨隽为亲王,只给了个侯爵。墨敬之的父亲只因先祖有功才得以世袭爵位,两人若要比,墨隽这个齐渊侯倒是比墨敬之的靖烈侯要有分量的多,但墨隽知道,在诸人眼中,自己这个齐渊侯一点也没墨敬之的靖烈侯受人敬仰。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又会降为伯爵。
      “侯爷客气了,敬之当不起。”墨敬之平平地笑了一下,向墨隽回礼。墨隽所在的屋子是技师们平日商讨之地,只有几张桌椅,平日也是封着的,昨日一场大火倒没烧着这里,比之烟熏火燎过的正厅,这里整洁干净不少,难怪墨隽会选这一处呆着。
      墨敬之四下看了眼,墨隽一个人呆在这个屋子里,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好像是有什么话想对墨敬之说。墨敬之挥手让跟他前来的袁晋退下,挑起衣摆,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侯爷有什么要私下对敬之说的?”墨敬之双手平放在双膝上,目光正对墨隽。
      墨隽心头压力陡升,他平日里喜欢附庸风雅,鲜少与军人为伍,墨敬之端坐对面,墨隽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墨敬之见墨隽半晌未说话,当先开口:“侯爷是想请罪?”
      “算是吧……“墨隽嗫嚅一声,额头又渗出了汗珠。
      “赵琛的尸体在哪里?”墨敬之从进琉璃坊至今,还未见过赵琛的尸体,墨敬之知道,墨隽应该把赵琛的尸体保护得很好。
      果然,墨隽抖抖霍霍地抬起手,指了指墨敬之身后:“在侯爷身后的那处暗阁里。”
      “暗阁?”墨敬之转过身,就见墙壁上突然陷出一扇门,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开,洞黑的门后看不清里面,只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请侯爷随我来。”墨隽走到暗门边,向墨敬之点点头。
      这个暗阁并不大,只有一丈长宽,进去一个人都嫌拥挤。现在这件暗阁里有三个活人,再加一具尸体,显得非常拥挤。
      刚那阵细碎的脚步声是由仵作发出,在墨敬之他们进来的时候,仵作刚好验完尸。仵作见墨敬之和墨隽走进来,刚要行礼,被墨敬之抬手打住了:“直说,人怎么的死的。”
      “赵坊主脑后有一个食指粗的血窟窿,应是被暗器所伤。”仵作如实禀报。
      “暗器取出来了?”墨敬之问。
      “这……”仵作犹豫道,“下官并未在赵坊主脑中发现暗器。”
      墨敬之眼神暗了下来,没有暗器,就查不到凶手,也就是说,这有可能会成为一桩悬案。
      “尸体是何时发现的?”墨敬之走到赵琛尸体旁,翻看了下赵琛脑后的血窟窿。
      “大约寅时三刻。”墨隽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道。
      “赵琛何时死的?”
      “寅时二刻。”仵作道。
      “前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得到消息袁晋就封了城,那就是说,这凶手应该还在城内。”墨敬之将目光转向低着头擦汗的墨隽,嘴边浮起一丝冷笑,“侯爷,为何赵坊主会在寅时走出侯爷府邸?”
      墨隽身子一颤,双腿哆嗦,差点就跪在地上。他就怕墨敬之这么问他,人本是住在他府邸里的,但是三更半夜死在了琉璃坊,墨隽就算没嫌疑,也必然会被追问,墨隽知道自己的名声在炎崆不好,但他十分不想与命案扯上关系。
      “我……我真的不知道。”墨隽手心满是冷汗。
      墨敬之睨了一眼面前畏缩的人,嗤笑一声,拂袖走出了暗阁,一步未停离开了这间侧屋。
      袁晋在墨敬之走出屋子的时候迎了上来,恭敬地跟在墨敬之身后。墨敬之向正厅内的十几位技师一一告别,而后走出了琉璃坊。
      刚走出琉璃坊,墨敬之立即下令:“派人暗中盯着齐渊侯府每个门,有人进出都要及时汇报。还有,城门严加封锁,每个人都要严加盘查!”
      “是!”袁晋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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