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女爵》温凉玉少

1、第一章 扶柩归紫原

　　光明爵膝下一儿一女，长子冠云，小女姜宣。
　　青龙再现东方角泽的那一年，光明爵暴毙王城，世子冠云扶柩返回紫原封地。
　　当封地上的臣民闻得王爵死讯，家家户户挂上白绫，全城素缟、上下齐悲的时候，身在幽深王府中的姜宣还对此一无所知，她单单是满心欢喜地以为着，她的父王，很快就要回家来了。
　　深色锦衣的年轻人站在廊上，隔着中央庭院，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了房间里伏在案上的姜宣，柔长的黑发铺满她半个背，容颜玉白清丽的王女姜宣羽睫微垂，正对着一盆新开的水仙发呆。
　　作为与姜宣从小一同长大的侍卫，清乐太了解姜宣对光明爵大人的倚赖了，如今王爵突然逝去，她……她该怎么办？
　　面色阴郁的清乐低下头，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蓦地紧了紧，然后，他走到门外告诉姜宣，王爵大人回来了。
　　姜宣眸光一阵透亮，高兴得整个人跳起来了就直往外奔去。
　　已经是深冬的季节了。
　　那个早上，天色十分阴沉。
　　外头比不得房间里有炭火暖身，姜宣跑出去时，身上穿的还是单衣，出门本该再裹上外袍，但她听说离府近三月的父王已经回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姜宣冲出房间一路欢喜着奔到了府门外——却不想，府门外，阶上阶下，立着的都是木雕一样的人，他们脸色青灰，神态惨然，而王府外，白石棺内面目如生躺着的，正是封王紫原的光明爵。
　　冠云双眼红肿，转过头看向她：“姜宣……”
　　姜宣脸色苍白，她直僵僵地往前走动了一步，忽然脚下发软跌倒在地。
　　清乐匆忙赶来扶住她，并用一件厚暖的外袍将她裹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姜宣恍恍惚惚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冠云走到她跟前，凄惶无助地望着她，哽咽地说：“姜宣，父王死了。”
　　——死？！
　　——这不可能！只是暂时离开家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她的父王就像世间的光明一样永存，是绝不会死的！
　　姜宣耳中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她抬起头，通红着眼，恶狠狠地瞪着冠云，怒斥他道：“你骗我！石棺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父王！”
　　冠云忍不住哭了起来。
　　姜宣从来没有看过冠云因为什么事情而哭得那样伤心过，刹那间，她的心上像破出了一块巨大的缺口……
　　隔了好久。
　　姜宣由清乐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头到尾，即使红着眼，她也不曾掉落过一滴眼泪：“迎，光明爵入府。”
　　王府哀声一片，封地臣民亦莫不悲恸，整个紫原都沉浸在愁云惨淡的悲哭中。
　　白石棺在内厅停放妥当，其余所有人都自觉退了出去。
　　此时的姜宣才肯任泪水肆意流落，她转过身狠狠甩了冠云一耳光：“父王一向身体硬朗，怎么可能忽然暴毙？你同去王城觐见，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他！”
　　冠云的脸上很快显现出几道鲜红的指印，他高出姜宣大半个头，此时却低着脸不敢直视姜宣的眼睛：“父王是在无极殿出的事……”
　　姜宣震惊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冠云颤抖了一下，哑声说道：“当天下午，父王执意要去拜见国师，可无极殿不是人人都能靠近的，我只能在住处等待，后来到了傍晚都不见父王回来，我急了，正要去太极殿，这个时候王驾来了，父王暴毙于无极殿一事，是王亲口告知的。”
　　“……无极殿？”姜宣瘦弱的身躯往后踉跄了两步。
　　无极殿，那正是当朝国师的居所。
　　十年前，一个名叫星翼的人出现在王的身边，他拥有神秘莫测的高深灵力，准确无误地预测出了往后三年的国运，当朝帝王庸懦昏聩，不听朝臣进言，一意孤行让星翼于宫中清修，举凡侍奉左右者，皆是百里挑一的机敏之人，后来王更是赐予了星翼无上的尊荣，令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了至高无极的国师，兼赐神台旁的无极殿给他清修之用。
　　国中三岁的孩童都会唱：“天降奇师于我王，我王爱之不忍伤！”
　　冠云用双手捂住了脸：“姜宣……王可以杀尽天下人，但唯独不会去碰星翼一根头发！我没有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往下追究……”
　　“竟然牵涉到了无极殿里的那个人吗？”
　　姜宣隐忍捏紧拳头，痛苦闭上眼，没有再说话。
　　白石棺内躺着的人无声无息，好似一片离枝落地的枯叶，没有了任何生机。
　　明明就像是在昨天啊，他短暂地离开家，承诺了要回来……
　　“让我和父王单独相处一会儿吧。”隔了好久，姜宣说道。
　　冠云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
　　灵堂布置好了，逝去的光明爵换上了生前最喜欢的一套衣服，静静躺在棺中。
　　夜半时分，姜宣站在庭院中，不多久后下起了雪。
　　雪越下越大，白色翩跹的影子就像是飞舞在深夜里的精灵一般。
　　鹅毛大的雪花渐从头顶簌簌落下，姜宣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慢慢伸出了手，一片雪花轻落掌间，这个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知不知道父王走之前答应了我什么？”姜宣手握紧，冰凉的雪花在掌心里化成了一片小水泽。
　　“王爵大人说，会回来陪你看一场纷扬的大雪。”
　　“今天落下的，就是一场纷扬大雪。”
　　“……”
　　“我父王他，没有食言，他赶回来了。”
　　“……”清秀沉敛的侍卫按紧腰间的佩剑，轻声地劝，“姜宣，外面冷，回去吧，当心受了凉。”
　　庭院中寂寂，再无旁人。
　　姜宣转身，一双幽邃的眼望定清乐：“我父王去觐见王，却不明不白死在了王城，王说，光明爵是意外暴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冠云不信，我也不信。”
　　清乐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姜宣继续说道：“我仔细检查过了，父王心脉尽断，他不是死于普通人的手中。”
　　清乐豁然抬起了一张充满惊怖神色的脸：“姜宣！”
　　“父王下葬后，我要去一趟王城。”
　　“不，不行！”
　　“我的父王，光明爵，他绝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找出杀他的凶手！”
　　衣袖震动，姜宣疾步向灵堂的方向折回。
　　“你不可以去王城！”清乐紧抓住她的手臂，急忙跪在地上恳求她，“姜宣，王城势力错综，暗潮涌动，你此时去到那里，无疑是送死，这必不是王爵大人所期望看到的！求求你，留在紫原封地，哪里都别去！世子……我们还有世子，你的兄长！王爵大人不在了，很快就会有无数人虎视眈眈盯着紫原，我们应辅佐世子尽早承袭王爵位，只要封地永固，力量变得强大，不愁将来不可以手刃仇敌！”
　　姜宣蓦地震颤了一下：“你让我等？”
　　清乐更紧地抓住了她的臂：“我不能由你去涉险！”
　　姜宣沉默了很久后反问道：“……你让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冠云的身上？”
　　“是，世子会成为新的王爵！”
　　“可你和我都知道，冠云性格温顺，他更像羊，而不是狼。”
　　“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依靠世子了！”
　　姜宣扬起脸望着漫天飘下的雪花，嘴角绽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靠冠云，我一辈子也报不了仇。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过，也没有谁说过，女人是不能做王爵的——”
　　清乐僵住：“什……什么？”
　　姜宣挣开了清乐的手：“我姜宣，要当紫原封地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