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9、第九章 归化

　　归化，将军府中。

　　“混蛋！他张林萧算是个什么东西！啊？竟然敢、敢……混蛋啊……啊啊啊啊……死奴才，轻点儿，你要死啊？不会轻点……啊……”叫骂声不断，这位爷是真的痛喂。

　　这勤武院中住着的是安北将军费扬古的嫡次子阿和泰，与林萧同是康熙十一年生的，还比林萧大了几个月，可这阿和泰少爷的性子，若与林萧相比，简直就是个没断奶的娃子，尽会胡闹腾。

　　这不，阿和泰因着今日早操迟到了整整半个时辰有余，负责监督练兵的又恰巧是阎王爷张林萧，于是悲剧上演了，小将军对阵阎王爷，自然是屡战屡败，被军棍狠一顿亲吻。

　　林萧是真的怒了，手底下的兵，还真未曾遇上过像阿和泰如此欠收拾的，若非费扬古将军亲自将这顽劣的次子托付给林萧管教，林萧又着实得了费扬古的知遇之恩，颇为敬重顶头上司，他阿和泰早就被林萧一顿军棍打断双腿给扔出将军府了。

　　不遵军纪、不敬军法，还屡教不改，那顽劣的性子简直就是一次次在变本加厉……阿和泰在林萧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偏偏碍着他将军老子的面子，林萧下不去死手。

　　费扬古得了消息，听说林萧这回下了重手，儿子伤得不轻，费扬古气恼儿子不争气的同时，难免也确实生出些为人父母的忧心。然而，才到儿子的勤武院门外，老远就听见里头那小子的狼哭鬼叫了，将军大人心中一口闷气端的是难上难下。

　　“将军。”沉稳已见浑厚的一声传来，林萧不知何时也站立在费扬古一侧，恭敬地立正问好。

　　费扬古回神，见是林萧，却发觉口中略显苦涩，竟是尴尬极了，听听，阿和泰这死小子仍是精力十足地嚎着呢，这……这……这自家的儿子，与人家张尚书家的儿子，怎么差距如此之大呢？费扬古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林萧并未开口解释，自然也不会出言安慰，只是，瞧见将军鬓角处的白发，林萧忍不住皱眉，心想着，里头那小子倒是挺耐打的……或许，抗击打能力是不错的，这也可以称之为潜力的一种，林阎王决定再进一步挖掘一下，总得把纨绔少爷整得有点样子、才算不辜负了将军信任。

　　“哎！”久久，费扬古只是一声叹息，抬手重重拍了拍林萧的肩膀，却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字半句。

　　林萧眯眼瞧着勤武院的大门，里头依旧热闹。

　　阿和泰趴在床上哇哇地叫、狠狠地骂，然后，突然直觉背上一阵寒凉，阴森森的……有杀气。

　　不得不说，阿和泰还有一个潜力，那就是野兽般的直觉，这不，立马停了嘴里的哼哼哈哈，一阵后怕。

　　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重响，再下一刻，就瞧着活阎王杀了进来，阿和泰才觉得此时此刻浑身上下疼起来，与刚才那皮肉之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林萧最近一次回京城也是三年前，那时候，胤禛还是胤禛。

　　而林萧变成张廷瑞已经快二十年了，足足等了二十年，用了二十年来回忆曾经那一世的十七年，尤其是与祈安的七年，牢牢把那个唯独会对他撒娇任性的小少年刻在心尖上。

　　二十年，饶是林萧，也开始急躁起来。

　　再瞧着眼前这不长进的东西，林萧无比思念自家那个懂事、听话、乖巧的祈安，若说祈安与阿和泰都算是邻家小弟，这差距也太大了。

　　费扬古之子阿和泰，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脾性是懒散惯了，又尤其的认死理别扭着，而不轻易服输的劲儿倒不知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他、他、他……就这么走了？”阿和泰的声音微微有些打颤，心有余悸，可不明白，这位阎王爷怎么气势汹汹闯进来像要杀人一般，却又只是瞧了自己几眼，转身就走了呢？阿和泰苦恼着抬手挠了挠自个儿脑袋，觉得其中必有诈。

　　倒是一旁站着的另一位年岁相当的古奇，苦笑着摇摇头，“难道你觉得，教官若要收拾你，还需要使诈吗？”古奇与阿和泰是好哥们儿，可也抵不住人家张姓阎王爷的人格魅力，口中称呼“教官”二字，是十分敬重的。

　　阿和泰被兄弟这话噎住了，“咳咳……你个没骨气的叛徒！教什么官！就是个心狠手辣、居心不良的混蛋、禽……”其实古奇那话没错，他张林萧若是想要整治自己，的确不需要用计耍诈，苦啊，如今自家老头子眼里，怕是只有那阎王爷了，自己这个亲儿子拍马都赶不上。正因为想明白了，阿和泰更加是恼羞成怒，却也只能嘴上逞能骂得狠些。

　　然而，“禽兽”两字还没出口骂完，就被古奇给打断了，“阿和泰！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兄弟们都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你这性子向来是要强得很，绝不会轻易低头服输。”古奇这回是真的有些怒了，你说阿和泰这小子怎么就脑子不开窍呢，“可是，万事总得有个限度。我兄弟阿和泰，纵使再不济，也该要有个分寸。”

　　小兄弟几个是打小扎堆闹腾的，感情很铁，没有一个是轻易服了那位阎王爷的，可日子久了，张林萧的本事那的确是一等一的，不敬服那才是混蛋傻子，到现在，就只剩下他阿和泰一个了。

　　被兄弟这么不留情面的骂着，阿和泰的表情很难看，也沉了声，“你想说什么？”毫不掩饰此时的阴沉不悦。古奇这也是第一次在这件事上说了这么重的话，阿和泰心里不好受。

　　古奇双目直视阿和泰，他本就是兄弟几个中较为稳重的，今儿也是被大伙儿一致推出来的，“你打小机灵，向来鬼主意多，又够兄弟义气，咱们哪个不是把你当大哥的？”

　　阿和泰目光闪了闪，沉默着。

　　“可你看看现在这样？”古奇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臭脸色，“是，他张林萧算什么？哪儿比得上咱们八旗男儿！这汉人的江山还不是轮到咱们满人来做主？我知道，你傲气，可我们哪个的傲气比你少？”

　　阿和泰脸色依旧阴沉，越发的阴沉，他是瞧不上汉人软趴趴的熊样儿。

　　“他张林萧凭什么深受将军倚重？他凭什么那么好运地得了万岁爷赏识？他……凭的是什么？”古奇一句接着一句的问，问的都是阿和泰的心里话，也是他自己曾经疑惑不解的，如今也固执地不愿去深想细思。

　　阿和泰眉头紧皱。

　　古奇顿了顿，才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就转身走了，阿和泰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阎王爷究竟凭的什么？在归化，在军中，都能看的明白。

　　阿和泰陷入沉思。他避着不去思考，现在竟然被兄弟逼到最后……苦笑一声。

　　只是，古奇这才刚出了勤武院的大门，就远远瞧着一小队士兵列队整齐地齐步走来，认出那领头的人，古奇脚下步子生生僵住了，“呃……”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林步凡，简直就是阎王爷最最忠心的一条狗，这是整个归化驻军都知晓的比喻，然而，其中有多少人是暗含羡慕嫉妒的呢？且不论这些，就是林步凡本人，是绝对以此为豪的。

　　“林队长。”古奇本性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爷，就是栽在了阎王爷手底下，而如今，迎面走来的这位阎王身边儿最得力的小鬼，古奇也不敢马虎，立着的身子紧绷着。

　　“逃训。”然而，林步凡略带戏谑的陈述语气接着响起，令古奇逃无可逃。

　　古奇张张嘴，自然是想要解释，不过，惨痛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乖乖认罚才是最明智的，低头，艰难地认错，“对不起。”从前这三字绝对不会如此轻易从小爷嘴里溜出来。

　　林步凡的表情比起林萧而言，丰富太多，可这家伙的手段，却是绝对的师承阎王爷，“这倒是我监督不力，一个两个的都敢明目张胆逃训？”带着点杀气。

　　古奇真的想哭了，不能这样喂，怎么可以把小爷与阿和泰那混蛋傻子归为一类呢？可是，欲哭无泪。

　　归化城的日子，其实挺热闹的。

　　林萧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在不断积攒着精力，死死盯住了蠢蠢欲动的葛尔丹部。这才是康熙最初欣赏的品质，这也是费扬古这个老将极为看重的将帅之才，这便是归化全军上下被征服的阎王人格。

　　林萧凭的什么？阿和泰还没来得及承认。

　　林步凡直接命令士兵把阿和泰与古奇两人绑了，带出将军府，扔到马上，于是，随林萧亲自带了一队上百人马飞奔出击去了。

　　对于阿和泰这种屡教不改又不怕打骂的“硬骨头”，林萧是不屑苦口婆心说教的，直接拎上战场体验一回，比什么都管用。其实，如果这小子不是费扬古将军的儿子，林萧真的不会如此用心“照顾”的。费扬古其人，让林萧体会到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拳拳爱护。

　　短短三年时间，林萧带出来的兵，在草原上，那是比葛尔丹还要土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