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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一见笑成痴 ...

  •   民间自古传下来的旧俗,每到节庆,住家户都要走出门来,在家门口摆上果品,燃两炳香烛在案头,阖家跪拜,为的是酬神还愿。这是过节的前奏,是最必不可少的。

      若摊上大户人家过节,酬神后一般还会布施,周济村子附近的贫户,此谓行善积德,为的是求神长久庇佑、保四方平安。寻常人家不甚讲究,很难面面俱到,然若是到了午日节,举乡上下,村头村尾,莫不皆是焚香燃烟、热热闹闹的。

      这种恳诚且质朴的民俗寄托了人对神的感激和崇拜,因此天上的神虽然从不现形,但必会买个面子,年年挑一户人家,悄然取一些祭品,埋下两粒福种。老一辈人心里澄明,若是在这一天偶然抬头,看到了走势不循风向的云彩,必会在心里默念一句“来啦,来啦…”
      这一种神与人的默契延续了千年万年,从未有过间断。

      神龙掌管时令节气,保庄稼户年年风调雨顺好收成,自然少不了人来祭拜。
      今又是一年午日,龙王心里却记挂着另一件事。女儿眼看着长大了,已经不能在身边待得长久,将来她嫁做了凤凰家的新妇,还能同现在一般自在无拘束么?这样想着,他即刻有了一个打算:让女儿代他去从未涉足的人间走一遭,沾一沾福气和喜气,好好玩耍一场。

      “你去好好玩一玩,玩得累了,就停下。留心挑一户好人家,拿些祭品,记得替他们祈福。这是很轻松的事,可记得?”他这样交代,女儿就这样记下了。

      小姑娘游多了天上的野山野水早觉厌烦,如今可以看一看人间别一番景致,心里自然愉悦,同父亲打了声招呼,就一心扑下界去了。

      下面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山人海的,行人个个言谈滚滚、满面春风。有的地方贡桌才刚摆起来,还有的已经放开鞭炮欢庆了。小龙儿看了一圈,舞龙的、玩杂耍的、放河灯的、甚至连街边的杂货铺子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
      原来民间有这么多好玩意儿,她想。

      游逛到一处临水搭牌楼的长潭边,小龙儿被一群正在赛船的喧闹声吸引了,她好奇的挤进人堆里,跟着众人朝长潭里看。
      只见四只柳叶形狭窄的长船似箭一般贴着水面射着,你追我赶,正赛到激烈处。船上鼓声蓬蓬,声如雷鸣,一阵比一阵急促,带动岸上人兴奋的呐喊助威。她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感染,就此站在人群里津津有味的看船赛,不再到别处去。

      少顷,前头四只船分出胜负,胜出的那一船人高兴地吹着号角,隆隆的擂鼓,大声叫喊。激动一点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手扒着船沿儿,脚蹬着水,把一船的人都给摇了下来,岸上的人哈哈大笑。

      正闹着,又一组柳叶船被推出来,新一轮竞赛又要开始了。
      摇红旗的老裁判刚要挥手,突然最靠长潭边的一只船上,一个人站起身来。

      “老人家且等一下,我们的船上缺个鼓手,打鼓的昨日吃醉了酒,现下还在渡头的船里躺着哩。”
      众人闻言朝船上一瞄,果然,船中间只摆了一张鼓,鼓前的位子是空着的。要赛船,鼓手是万万缺不得的。划船的需要听鼓来把握节奏,还需要雷雷鼓声来涨士气,没了鼓手,赛船的乐趣就少了大半,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人家也犯了难,这当口,上哪去觅一个会打鼓的人来?这时船上人又发话了,这一次却不是冲着老裁判,而是冲斜对面伸出来的空顶吊脚楼上。

      “华先生,劳烦你来帮帮忙,给我们船充个鼓手罢?”
      众人随着水手的视线,都朝吊脚楼上望。龙荒不明所以然,也跟着朝那里看。只见吊脚楼台上摆了一只方桌,桌前似乎围坐了三个人。楼前视野开过,倒真是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须臾,楼上探出一个蓄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冲这边回道,“兴哥儿,你打的好主意,华先生是知书识礼的体面人,哪能同你们一处撒泼呢?”

      被叫做兴哥儿的水手闻言,嘿嘿笑了两声,高声回道,“九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一年我们在青浪滩赛船的时候,就是华先生给打的鼓,他不光会打鼓,喊号子也喊的漂亮哩。今天是好日子,大家同乐,哪里还兴讲身份的呢?”
      中年人听了这话,缩回身去,想是去问受邀人的意思。过了半刻,换了一个年轻些的出来喊话,“等着罢,先生下楼朝你那里去了。”

      这头龙荒一心想着看赛船,请鼓手白耽误了一些时候,她有些恼了,心想,这个人好大的架子,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于是,这个神秘的华先生就从吊脚楼上一路踩着水手的吆喝声来了。
      久住在河岸边的人常年都穿着马褂和长裤,这个人却分明是个异类,偏穿着玉色的儒衫。再看这人面相,眉目疏朗,白白净净,是个俊儒生模样。身材颀长,虽然不清瘦,但绝比不过河里的水手结实。

      龙荒初见到这个人,忽然就抿着嘴笑了。她想,这样一个斯文人,如何能拿起擂鼓的槌子呢?
      那人一路微笑着来到岸边,从从容容下了水、上了船,站在一群脸黑肩膊宽的汉子中间,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飘飘然像个仙人一般,把岸上多少姑娘的魂儿都勾去了。

      龙荒站在岸边,远远地望着那个与众不同的男子,心里忽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是长卿生的好看,还是他生的好看些?

      这人束着发,不方便裹红布包头,那个唤作兴哥儿的便麻利的从红布上扯下一条来,叫他缚在额头上。红丝带配着他身上淡青的长衫,顿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若要单看那一张脸,却又相得益彰,不但如此,还多了一些英武的神气。他怎么还会变脸呢?龙荒想。

      那人缚好红布带,单手挽起长衫下摆扎在腰带一侧,继而迈开双腿,俨然已经为这一场比赛做好了准备。远处一声尖锐的号子声响起,,柳叶船又像箭一般窜了出去。龙荒留心想看看这个人怎样打鼓,便悄悄施了术法,一路跟在那一叶船上。

      水乡长大的人,哪一个不是划船的好手,别看船又窄又长,却被桨手们使唤的既快又稳当。龙荒站在船尾,看着前面那个背影英挺的人从容的抡着手里的槌子,将鼓敲得咚咚作响,鼓声浑厚而有力量,像一首豪迈的的歌,掠山越水,一下一下敲击在龙荒心上。

      忽然岸上传来一阵呐喊,原来是有一艘船后来居上,赶了上来。这一船的锣手铛铛打了两个响锣以示提醒,桨手们等着鼓手的指示,做好爆发的准备。只见前面的斯文鼓手略停顿了一下,突然猛敲一下鼓边,邦的一声脆响,在水面上格外清亮。紧跟着,在别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响开来。简单利索的拍子,鼓手们一下就领会过来,相携喊着号子,跟着拍子加快了拨水的节奏,很快,那一只船又给甩在后面。

      就在他变换节奏的空当,龙荒跑到船头,她想看看这个卖力的鼓手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令她意外的是,这个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吃力。只是面上较先前红了一些,额头和鼻尖出了一些细汗。她留心看了一下敲鼓人的臂膀和紧攥着槌子的手。那双手应该是执笔的手,同样很白净,如果摊开来看,一定很修长漂亮。那两只有力的胳膊一下一下不间断的抡着槌子,好像从不用停歇。

      这样有力量的胳膊,能不能载动一座山呢?小龙儿看着他抡鼓,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正在她思量的空当里,这一只船已经遥遥领先越过了终点。桨手们欢乐的吆喝着围到船中间,齐声夸赞华先生鼓打得漂亮。他在人群里谦和的笑着,似乎说了些什么,只是一下被湮没在称贺声里,没让龙荒听见。

      众人正闹着,远处的河岸边突然跑出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她手上拎着一只篮子,篮子里红红绿绿的,是一串一串串好的花。红衣姑娘在离船较近的地方站住脚,冲这边高声叫,“华先生”,等众人都朝这边注意了,她便把一篮子的花猛倾出去,有几只受力大的落在了船上,更多的却是飘在河里。姑娘献了花便立定了,红着脸朝这边看。水手们瞧见这光景,又开始起哄了。

      “先生,我们船总家的姑娘看上你哩!”

      “她生的好摸样,又有一支船队做嫁妆,你打得一手好鼓,以后若成亲了,夫妻两个可乐呵!”

      “先生,你倒是表表态啊,真要相中了,我们好去找人给你说亲去。”

      龙荒留心看着这个抢手的人物,他一言不发,只是朝岸上点点头,用微笑来奖励这种直白。红衣姑娘笑了一下,便在众人的玩笑声里捂着脸跑了。

      从他的微笑里,龙荒能看得出,这是一种婉谢的拒绝。她心里有些庆幸,却又不知道自己庆幸什么,于是又想一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原来不想搭理别人的时候,只要笑一笑就行了。这真是一个好方法。

      赢了比赛的浆手照例要闹一闹,有些人早先已经跳下水,去捞漂在水面上的花串。斯文的鼓手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他默默解下缚在头上的带子,弯腰理好衣服下摆,随手抄起一只短浆,坐在船上慢慢的划着。龙荒跟着蹲下身,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看他一下一下拨水。

      这时船身忽然仄歪了一下,兴哥儿的头从水中突然冒出来,他伸手抹一把脸上的水,手扒着船沿冲摇浆人开玩笑道,“先生哪里去?我们船总让我留住你哩。他认准了你做女婿,你还能走脱?”

      “我当需回去照看一些东西,不能去见他。劳烦你帮我传个话。”声音舒缓,不急不躁且客客气气的,正是一个有涵养的人该说的话。

      “不成不成,今天大家同乐,哪能单落了你呢。你平常闷不吭声的也就算了,今天可别再想拿斯文人腔调。”兴哥儿说着,手上使劲一扳,船就整只翻了个。船上人不妨,自然掉进水里。龙荒只顾着看眼前人,一个没留神,也跟着掉进水里。

      呛了两口水,她的隐身术法登时便不灵了。这边兴哥儿听见两声扑通的掉水声还在心里纳罕,再一抬头,就看见水里忽然多出个极美的姑娘,正在水里扑腾呢。
      龙荒是跟着划船人一起落水的,他自然先觉察到身边多个人,不顾自己满身狼狈,先一步揽过身边人,将她带到河边一处石阶上。

      “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突然就落水了?”
      小龙儿没想到能这样面对面和他说话,舌头突然就打结了,她只是用手绞着身上湿淋淋的裙子,半天也不吭声。
      他微微一笑,并不强迫,转身叫来了兴哥儿,三两句吩咐利落。

      “这个小姑娘湿了衣裳,你去给她找一件干的换上罢。我原就赶着回去,被你这样一闹也呆不得了。你帮我和九叔打个招呼,就说我明天再来给天赐教功课。”
      兴哥儿伶俐的应下,遂蹲下身来要搀龙荒,“小姑娘跟我去船总家里罢,他家的姑娘和你般大,准有合适的衣服给你穿。”

      龙荒眼看着那个人要走,忽然慌了神,再也顾不得,抬手朝不远处那个正在解缆绳的人影一指,开口道,“我不,我是和他一起来的,我要跟他走。”

      兴哥儿闻言,面上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跑过去叫住先生。两人在船头说了几句,都朝龙荒这边望过来。小龙儿在两人的注视下不知所措的站起身,磨磨蹭蹭主动走过去。

      “你真认识我?”那人问她。
      “恩”龙荒心虚的应一声。

      没想到,他得了回答便不再怀疑,转头对兴哥儿道,“许是平桥哪户人家的女儿,看船的时候和家里人走散了,她既然认得我,我正好顺道载她回家,就不麻烦你了。”
      兴哥儿情知这人的脾性,不再做挽留,放两人走了。

      正是起风的时候,船行的很快,只一会儿就拐过长潭,来到一处夹岸种满白杨树的河道。龙荒此时全没了平时的张扬气焰,安静的坐在船上,探着身子撩水玩,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前面的撑船人。
      “当心些,别又掉到河里去了,这里水深,我可不好救你。”撑篙人温柔的提醒她。

      龙荒不做声,心里却想:好笑,我在水里还要你救?那才稀罕呢。这样想着,自己先无声的笑出来。看着忽然展露笑颜的小姑娘,撑船人心里忽然很愉悦,便也跟着笑了。

      船又行了一阵儿,在一个满是碎石的河滩边停下来,他率先跳下船,朝龙荒伸出手,“我要先回去收拾一些东西,你先来我的住处坐坐,等一等我,好不好?”
      龙荒看着那只摊开来的手,果然很修长,像玉一般漂亮。她抿抿嘴,没有什么抗拒,羞涩的递出手跟他下了船。

      这是一间竹子搭的很简易的小屋,前后开着大窗,通风很好。屋里陈设也很简单,一张竹床,一张桌子,角落里一个放满书的竹箱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琐碎。

      他一直说着要收拾的东西原来就是那一箱书。
      “太阳正好,要把书多拿出去晒晒,不然要霉了。”他一边收拾一边兀自在那里说一些话。这话像是对龙荒说的,又像是他自言自语。龙荒站在一边看他收拾的起劲,便跟上前帮忙,他并没有推拒。搬书、摊书,两个人一起,工作果然很快干完了。

      忙完后,两人歇一歇,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说话,“你是平桥哪一家的姑娘?告诉我,我好送你回去。”
      龙荒抿抿嘴,没有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她头一次对着这个人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那人猛然听到这样清亮纯粹的声音先是一愣,继而好脾气的笑笑,回道,“我叫华砧,是这里的教书先生。长潭岸边的人都叫我华先生。”

      “华砧?”她带着疑问的口气,将这个寓意不明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恩,”他认真回道,“我是在河边的捣衣石上出生的,所以得了这个名字。”

      她点点头,又问道,“你一个人住?”
      他对她的好奇报以耐心,“对,我一个人住。”

      一个人多孤单啊!龙荒忽然有些可怜他,她决心为这个可怜又善心的人做点什么。
      “你祭过神了么?贡桌摆在哪里?”
      华砧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遂朝放贡品的窗台那里努努嘴。
      “喏,在那。”

      一碟鲜果,一碟干果。这样的贡品实在是朴素的太过了。龙荒心里愈发怜悯他。她伸手拿过一只果子握在手里,而后闭上眼,默默地为这竹屋的主人祈福。

      年轻的教书先生看着女孩古怪的动作,虽然心有疑惑,却并不去打扰。他心里清明,小姑娘是故意跟着他来的,只是他没有点破。让她上船,并非是好奇她为何一定要跟着自己,只是不自觉的被这一种娉娉的美态吸引了,顺水推舟,他心里自有计较。

      这样是不是不对?他想。可是小姑娘不染铅华的娇憨实实在在的吸引了他,他拙于赞扬这种动人的美,只是,他想:假使今天那一篮花是她送的,也许我真的就动心了。

      正想着,忽然眼前一团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待抬头看清楚,他惊奇的发现这一团光正是从眼前的姑娘身上发出来的,她仍旧闭着眼,似乎并无察觉,他却确然吃了一惊。
      这一团光渐变渐淡,又过了一会,小姑娘缓缓睁开眼。华砧忙收起惊诧的神色,小心的看着她,像是怕惊飞了一只落在身上的蝴蝶。

      龙荒并没有察觉出异样,灿烂的朝眼前人笑笑,“你是好人呢,得了我的祝福,以后一定会福寿绵长的。”

      这一句话,叫华砧坚定了心里的猜测,小姑娘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还愿到他的竹屋里来了。

      龙荒撂下这句话便朝屋外走,华砧想开口挽留,却又怕亵渎了神灵,只能隐忍着,沉默却迅速的跟出去。然而他显然担心太过,小姑娘并不急着走,也许是并不打算走。她只是跑到河滩边的一处大石头那,高高的站在上面,眺望西边的红霞。暗红的光线将她的侧脸勾勒的愈发恬静美好,年轻的先生远远地看着,近乎痴了。
      这样美好的姑娘,让谁不动心呢?

      于是他张口,轻轻唱起了长潭上的小伙子交给他的歌曲。原来这个情感内敛的人一直怀揣着一个美好的梦,他希望有一天,在他的生命里能出现一个让他心甘情愿、大胆的唱出这种直白的求爱歌曲的姑娘。如今,这个心上人虽然可望而不可及,他却固执的仍把这首歌唱出来,低低的、缓缓地唱出来,一边唱,一边幻想小姑娘听到歌曲时脸上羞赫的表情。

      然而他从沉醉中睁开眼时,心上的姑娘却正站在他眼前。

      “你在唱歌给谁听?”面前的人儿轻轻地问他。
      小姑娘太纯净了,他不确定,歌词的缠绵处她是否听得明白。但他仍然坦诚的回答,“我在唱给你听,你欢喜么?”

      而后,他意外的看见小姑娘忽然变成粉红的面颊,这让他欣喜到无所适从。然而涵养和风度让他并没有过早暴露这一份心意,他斟酌了一下,挑了一个含蓄的求爱方法。

      他问,“你愿意留下来,天天听我唱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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