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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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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佩儿在身旁陪着,纵然周身痛楚加倍,落羽天却也终于安稳地枕着她的腿小憩了片刻。这片刻之间,佩儿眼都未眨一下如失了魂似的凝着他,蹙眉虑计。
她在设一盘棋,一盘关乎他,关乎自己,关乎她所熟悉的每个人,关乎天下的棋。她必当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绝不可露出蛛丝马迹被人察觉。紧张仔细地盘算了一番,她略略松了口气,此番她设计好便好在她平日里行事迷糊,脑子愚笨,如此一来,许会被人掉以轻心也说不定,她要好好利用这些人的心理,来达成即将要做的事情。
待脑子里拟好了步骤,枕于她腿上的他也正正被灵体内的神刃给灼醒了。佩儿轻柔地笑着:“醒了?可觉得舒服些了?”
落羽天轻轻颔首。有她在,任何痛楚皆可忘却了。
佩儿轻抚他面颊:“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你走后我见着匕鬯了……”见他神情明显一凛,她轻轻抚平他的眉间:“莫慌,现下的白魔不同往日,与他打了个平手呢。毕竟……匕鬯那家伙少了个臂膀,是你斩断的吧?他还扬言欲寻着你报那断臂之仇呢,多可笑啊……”
落羽天只闭目感受着佩儿的轻抚,并未言语。
佩儿接着道:“羽天,你告诉我啊,你是怎的将他手臂斩断的?”
落羽天嘴唇比了比:“上古八荒剑。”
“切~”佩儿努了努嘴巴,“骗我了不是?若是能用上古八荒剑斩落他手臂,为何你不再拿出斩了他另外一只手外加两条腿呢?省得他总来烦我。”
落羽天淡淡一笑,嘴唇比着:“尔后,他许不会来打扰你了。”顿了顿,再开口:“神剑我已归还。”
“哦,好可惜呀……”佩儿捋了捋他已失了光泽的黑发,又似不经意地道:“不过呀……我家羽天也是很厉害了,可以伤得了他,若换了我就不行了。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过,上古八荒剑分八式,乃剑气为雷麒麟的勾陈斩,吞噬火焰的毕方斩,击破穴道的赢鱼斩,如利鞭的螣蛇斩,如盔甲的玄武斩,断刃不斩人的白虎斩,焚火入体的朱雀斩。可……这左算右算你也只道了七式呀,还有何斩招呢?是不是那最终的斩招将匕鬯伤了的?”
落羽天只轻笑,虽未语,但佩儿却已了然。顾再俏皮笑道:“你说,若是那神剑能被白魔所用,那该多好啊!是不是?”
落羽天轻笑着摇头。除了他,这世间谁也驭不了那神剑。
佩儿觉得有些事情已弄明白了,不可再过多问,不然会使他起疑心的。以是,她俯身于他耳旁轻语:“羽天,我来此幻境之时,将那灵瀑一不小心给烧没了,如今这里谁都可上来了,我们换个地方呆着,可好?”
看不清晰她的面容,但还是想多看几眼,就算是个大致轮廓,也令他这般眷恋。仔细辨了许久,急促地咳了一阵,他嘴唇淡淡动了动:“我动不了。”
佩儿熨抚他胸口片刻,轻轻捉着他的手贴于自己的脸上:“人人都说我笨,没承想你更是笨。你虽动不了,可我能动啊,莫要忘了,我不但会动,我还会御剑呢,你的飞剑拿来让我御着,不就行了?”言语间,佩儿真就从他腰间摘下了飞剑,且迅速捏了个诀将飞剑变大,并费力地将他推到了飞剑上。
佩儿如此不由得他分辩,又如此雷厉风行地将他倏忽之间就弄到了飞剑上,着实令他好笑。轻笑间,佩儿已坐于飞剑柄端,且抬起了他的头放在了她的腿上。
“羽天,我说了,我会好好陪你这余下的几日的。”将微凉小手贴在他脸上,“这几日,我们去各处看风景,可好?”
他干裂的嘴唇张了张:“……一切由你。”
佩儿痴痴地笑着:“哈哈……我就知道,你最能容忍我的任性了……”
飞剑缓缓升起,佩儿小心地御剑飞向洞口,可洞口处却闪出了一人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白魔站于洞口,紧蹙着黛眉惊望着飞剑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落羽天。
佩儿伸出食指朝他一嘘,嘴唇比着字:“别出声,他现已觉察不到周边事物了。”
白魔身子一僵,忙心境传音:“你说什么?!他怎会如此?”
佩儿释然一笑,继续比着字:“他已无力回天,我很庆幸我能于此时找到了他,令我还能陪他度完最终这几日。”
“无力回天……?”白魔愕然,却赶忙再道:“佩儿,你……你……还好吗?可会伤心欲绝?”
佩儿垂眸不再张口,少顷索性从飞剑上跳下,伏在落羽天耳旁道:“我去拿个东西,你等我片刻。”
步于白魔身旁,佩儿咬了咬嘴唇,抬手掰着他的脑袋,将他耳朵拉到她唇侧:“伤心是肯定会的,但欲绝却不会。他为了我的命舍了自个的命,我能令他白白地失了性命么?我已想通了,我会好好地活着,我还有苍心要抚养,我定要将他抚养成仙,成为一个比他父亲还要伟大的仙者。你且回吧,匕鬯你也莫须去寻了,羽天一死,这世间便再无什么可使我破印成神的了,尔后的佩儿不会是神,也不会是魔,更不会是妖,只会是一介平淡女子罢了。若是尔后我与苍心吃不上饭了,我可是要去傲梅宫搭伙的哦,到时,你可会发发善心?”
白魔不置可否,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乌发上系着的他的白发,口中嚅嗫着:“你……可真能想通?”
佩儿淡然一笑:“还有何想通想不通的?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改变什么吗?这是他为我选的路,我只有欣然接受,绝不可辜负了他。”
白魔沉默,他不确定佩儿此番言语是否真心发自于肺腑,以是默了少顷后,缓缓抬起手掌抚上了佩儿额间。只有强读她念想,他才可放心。
符咒开启,佩儿一惊,旋即知晓了他正欲强读她的心思。这该如何是好?若是将他推开,他是绝不会对她强来了,但却会明了她的真正想法。若将神力运于灵台,也是能让他停止强读的,但他会对她起疑的。但倘若继续让他强读,也是万万不可的。该怎样做才能阻止他呢?
人在危难之时,心思总会比平日中更加清晰敏锐,佩儿只顿了一瞬,便想出了个法子。只见她蓦然趴入了他怀里,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不停磨蹭着,装作闵然小服状,趁机摆脱他附于她额间的手掌。当白魔身子明显一震,手掌从她额前抬起转揽于她腰间之时,佩儿小脸紧紧贴着他弱声道:“我要走了,不然他会着急的。”抬首望他:“谢谢你,白魔,还有……日后再相见,小秋……”对他说这些,委实是对不住他的,但佩儿只有说这样的话,才能使他一时间忘记对她施法。果不其然,白魔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重新回到了飞剑上,又目送着他们升空远去,良久,良久……
由高处俯视,山川如米聚,佩儿觉得这个高度差不多了,应不会有仙魔平白无故地升这么高赶路的,故御着飞剑开始水平飞行。
高处不胜寒,这可真真是句实言,佩儿浑身欲猛打个冷战,右手却被一双炽热的大手包裹了起来。
落羽天忍着喉咙剧痛强嘶出一段话:“你怕冷,飞如此高……做甚?”语落,这飞剑真就朝下面落了落。
佩儿着急道:“到了此时你还要费着仙力御剑么?多留些体力多陪我几日不好么?我飞这么高,不就是想让你个机会给我暖手么!你可真真不解风情!”
飞剑不再下落,落羽天收回所剩无几的仙力重新折入了灵盒内。仔细寻着她五官所在,他轻轻笑了笑:“抱歉……”
佩儿执着他的手轻啄了下:“啊,看在你如此英俊的面子上,我就饶恕你啦。”
二人皆笑,却不知虚伪之泪会害人,而虚伪之笑则会伤己。纵然心中有千百分苦,但由内心传至皮囊处,却只能化为一抹如春阳般微笑,来抚慰彼此之心。
轻轻拍了拍佩儿的手,落羽天示意她望向他:“苍心呢?”顿了顿,他嘴唇又比了下:“方才临走时,可是冷千秋前来了?”
佩儿只微微瞠目,立时便答:“我将小虾饺暂时寄养于若水那了,待过了这几日,我便去接他。方才确是冷千秋来了,但不知为何,他掌中捏着咒印贴于我额前片刻后,未说什么只是对我笑了笑就又转身走了。来无影去无踪,挺奇怪的……啊,对了,你是怎的知晓是他来的?”
平淡一笑,他张了张嘴:“你说去拿个东西,可那儿哪有东西可拿?笨丫头。”
白魔自重生以来,寻人的能耐可谓无以复加,能寻到那处除了匕鬯便只有他了,而若是匕鬯前来,免不了会出些大动静,如此悄无声息又不会害他二人的便只有白魔了。听佩儿所描述,白魔定是不放心佩儿,强读了她的心思,而他读完一笑而去,可见佩儿心中无甚怪念头,此事让落羽天心定不少。以是他打趣了一下后,便安稳地合上眼眸,歇息了一阵。待再睁开眼时,一阵清淡的烟烤味传入了鼻子。
“醒啦?”佩儿掸了掸浑身落着的烟尘,瞄了眼被她未掌控好火势烧了大半的山林,揉了揉被呛得直发痒的鼻子,拿着条刚刚烤好的焦黑的鱼,急忙跑了过来,“呛得慌么?我刚烤了点东西。”
“不呛。”落羽天轻轻摇头,“饿了?”
佩儿嘟着小嘴闻了闻充斥着刺鼻气味的空气,刚想朝他发发牢骚,却突然将话噎在了喉间。她怔了下,旋即心疼地抚着他的脸,她终意识到,他的嗅觉应是被火炙得不灵敏了吧。
清苦一笑:“嗯,我饿了。”
落羽天嘴巴张了张:“在吃烤鱼?”
佩儿再怔:“知我者,羽天也!”
他眼睛无神地盯向天际,似在回忆着什么:“你以往就爱偷跑出山,去吃烤鱼。你可知……你吃烤鱼这癖好却是在极北之地的山洞里……被我养成的……”
以往……
佩儿仔细地剥下烤焦的鱼皮,边将柔白多汁的鱼瓣放入口中,边似不经意道:“羽天,你还记得你我今生初相遇是何情景么?”
怕她看不清晰他的口型,他再次强抑着剧痛,虚弱地挤着低沉嘶哑之声:“你被鬼夕重伤带回山,被若水缠得像个粽子,醒时盯了我片刻,说:‘是你救了佩儿?’”遥望天际,他陶然一笑:“两生识你,何其有幸……”
佩儿木然地凝着他,她已全然记不得这些了,她,确是正在遗忘……
须臾,她轻叹口气,淡道:“抹掉了记忆的两个人,还是会重新开始。即使你我相忘,到头来你我还是会再度相爱。这个,究竟是劫,还是缘?”前世,若他不曾遇见她,他便不会遭遇这诸多的风风雨雨,纵然她有多么的爱他,但若他可一直安好,她真的希望他们不曾相遇。
可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的“如果”,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不曾”。
遥记孤塔初相识,劫缘浮生缠绵痴。
抬手寻着她的乌发,轻柔地将她的脸拉向了他,他轻啄她冰凉的嘴唇,沙哑轻语:“我不悔……”
他不悔,始终不悔。
情吻片刻,他轻笑:“此生初次吃烤鱼,味道……依然如故。切心觉得不错……”
摩挲着他消瘦黯然却依然俊朗的面容,佩儿痴痴地笑了,那外朗内悲的笑声随着飒然而至的风,卷向空中,飘至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