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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山上)她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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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啊。”
慧净看着还在门外的赵九儿,冲她招手。
赵九儿看着眼前这间单薄的瓦房,迟疑一阵,还是走了进去。
“赵施主请坐吧。”
慧净帮她搬来一条木椅,然后又转身去忙着煮水。赵九儿本无意前来拜访,心中只想解开疑惑,故而看着慧净为她忙来忙去,便有些不好意思。
“慧净师父,您不要忙了,我只想跟您问些事情,问完我就回去了。”
慧净听到这话,神色一黯,但转过身去看着赵九儿的时候,脸上还是那般微笑。
“赵施主想问什么?”
赵九儿看着她道:“还是刚刚我问您的那几个问题。师父是怎么知道我姓赵的,还有……您之前是不是见过我?”
慧净轻轻摇了摇头,道:
“贫尼和施主从未见过面,只是有缘听过施主的名号,以及,见过一张施主的画像。”
赵九儿一愣,“我的画像……慧净师父在哪儿看到的?”
慧净冲她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道:
“我听到水快沸了,赵施主留下来喝杯茶可好?”
赵九儿见她如此态度,只好点头答应。慧净便起身去泡茶,不过两颗茶粒放入壶中,整个屋子便瞬间香气四溢。
这般冲荡的清香……赵九儿越想越觉不对,这明明是绿螺的味道,她只喝过一次,还是二哥泡给她的。二哥说王城根本买不到绿螺茶,他那小小的一罐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但是,常年身居山林的慧净竟然会有绿螺!
“赵施主,这是绿螺茶。”慧净将泡好的茶给赵九儿端来。
赵九儿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慧净道:
“我知道这是绿螺,是罗峰山独有的茶种。我只喝过一次,是家中兄长从罗峰山带来的,这次再喝到它,还是沾了慧净师父的光。”
慧净知道赵九儿话中有话,也不隐瞒:“这茶,是家中有人捎给我的。”
家中?!
赵九儿惊讶于她的用词,一入佛门六根清净,怎么慧净还能这么熟络的提起红尘俗世。
看出了赵九儿毫不遮掩的诧异,慧净轻轻品了一口茶,道:
“赵施主不必吃惊,贫尼之所以不住在山门之中,也是因为俗缘未了。而且关于赵施主的事,贫尼也是从家人那里听来的。”
慧净之前是说过她也是王城人氏,而且能喝到绿螺如此珍贵的茶,看来她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出身。
“师父家住何处,不知家中是否有与九儿相识的人?”
慧净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有慈爱,有关切,还有莫名的伤神,赵九儿不禁屏气凝神,认真起来。
“赵施主一边喝茶,一边听贫尼讲个故事吧。”
赵九儿道了声好。慧净微微一笑,随着思绪陷入回忆之中,眼神也渐渐恍惚起来。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父亲是当地的父母官,深受百姓爱戴,母亲花容月貌,是当地出名的美人。”
赵九儿看着慧净的样貌,虽然年华老去,但眉眼间依稀能辨出当年美艳的样子。
“她是父母亲的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一位兄长,兄妹情深,人人称羡。”
说到这里,慧净的眼睛里有着明亮的光,赵九儿知道,她是在讲她自己的故事。
“但是好景不长,父亲因为秉公断案,拘押了一位公侯家的远亲,便被那家人怀恨在心,捏造了父亲贪赃枉法的罪证,一路押进了刑部大牢。母亲带着一双儿女赶赴王城,受尽驱赶和折磨,终于将父亲被诬陷的证据交予了当时的主审官,原以为能求得平反,谁知当晚,便传来父亲畏罪自杀,惨死狱中的消息。母亲不服,私闯了刑部大堂,被官差抓了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
看着赵九儿一脸无法接受的神情,慧净反倒冲她安慰的笑了笑,道:
“施主的茶凉了,贫尼再帮你换一杯。”
手上的茶杯被拿走,赵九儿才回过神来。
“那,那她的一双儿女呢?”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多半就是慧净,但那个男孩呢?
慧净将热茶重新递到赵九儿的手上,道:
“一双儿女自然就留在了王城,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艰难的活了下来。”
赵九儿看到慧净提到仇人二字时,眼睛闪过一丝怨恨,果然,如此深仇大恨,就算她半生修佛也无法释怀吧。
“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为父母平反?”
赵九儿本来想说复仇,可又觉得这两个字对一个出家人来说太过沉重,便临时换成了平反。谁知慧净一听,便轻轻笑出了声:
“赵施主不必这般小心谨慎,贫尼当故事来说,施主也当故事来听就好。”
呷一口茶,慧净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兄妹俩长大成人。哥哥给一家酒楼当了伙计,一次与仇人的偶遇,他想要报仇却失手被擒,当场毙命。那家酒楼还因为见了血,原本的店家嫌不吉利,便将房子还有那块地低价卖了出去。”
“那个妹妹呢?”
“那时的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兄长,一心想着玉石俱焚,便将自己卖给了三七巷的斜云馆,在那里……”说到这里,慧净一直漫不经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认真,“在那里,她碰上了一个人。”
“是仇人么?”
慧净暖暖一笑,轻摇头道:“他怎么会是仇人。”
他就像一束光,在她永夜的生命里突然出现,就那么不偏不倚的照向了她。
赵九儿看着慧净的神情不觉弯起了嘴角,看来,是恋人了。
“他说他是公门中人,还答应帮她翻案,但当她问能不能一命抵一命时,他却犹豫了。”
赵九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出声道:“一命抵一命,那就是三条人命了。”
“是啊。”
慧净轻叹一声,道:“刑部尚书郭新,他的妻子韩氏,还有他俩的独子,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而她这个刚入门的小妾被当成重要嫌犯,押进了大牢。”
“她被救了,是么?”
慧净抬眼凝视着赵九儿,好一会儿才回道:
“他说,一命抵一命正好够了,如果她死了,那多余出来的这条命便没人偿还了。”
这话,慧净说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温柔,赵九儿心中有些动容,便笑着道:
“他说这种话,还真不像个公门中人。”
“施主倒是说对了,他们李家虽然是官宦世家,却自有一股子江湖气在里面。他要娶她,他的父亲大人眉头都不皱的就答应了,坐的是八台红轿,拥的是正妻之名。”
李家……官宦世家的李家……
赵九儿手一抖,为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想法而慌乱不已。怎么会是李家,她明明记得那人是双亲早逝。
“那……那再后来呢?”
慧净知道赵九儿应该猜到了她的故事,也不再遮掩,“后来,她与他有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天扬。”
“天高气扬,是个带有禅意的名字。”赵九儿道。
慧净却突然摇头:
“天扬出生那日,偏偏是与她的生辰是同一日。有人说这一天出生的人,干支透伤,日月无光。除非终身礼佛吃斋,否则难修善果。”
赵九儿凝眉,问:“什么意思,是运数不好么?”
但问完她就后悔了,慧净一生如此坎坷,必然是不好。但这么一说……难道,他也会是这样?
慧净看到赵九儿脸上闪过一丝同情,苦笑一声,问:
“施主会害怕与这样的人相处么?”
赵九儿急忙摇头,“自然不会,我向来不信这个,世界这么大,总有些人们无法解释的巧合。而且佛曰:众生平等。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从另外的地方补回来的。”
看着赵九儿一边急着解释,一边微笑着安慰她的单纯模样,慧净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很是明亮耀眼。众生平等,她曾经找到了自己的那束光芒,那她的儿子呢,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一束光?
“赵施主,你说的这些话,如果扬儿也能听到,那该多好。”
赵九儿本想说这还不简单,她说给他听不就行了。但转念一想,她与那个人目前的关系已经到了见面也无话可说的地步……只好尴尬的笑了笑,道:
“慧净师父放心吧,他身边一定会有人讲给他听的。”
慧净知道她意有所指,神色有些黯淡,“他身边从来都没有过任何人,他为自己竖了一道围墙,只允许自己走出去,却不准任何人进来。”
“不会啊,他有白姑娘……”赵九儿一着急,说漏了嘴。
慧净没有说话,起身去拿了一样东西,递给赵九儿。赵九儿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四折的纸,纸面还有些发皱。
“这是……”
赵九儿一边问,一边打了开来,却在看到的瞬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每个月,家人都会给贫尼送一些他的消息上来。他一直以为贫尼去世了,所以从来不防备这些。这张画,是他亲手画的……”
这张画,明显是被人揉过的样子,而且这也不像是画,明明就是一张信纸,抬头还写着几个字:
九儿,展信佳。
然后便是一副用墨画出的画,是她手捻黑子,下棋的样子。潦潦草草,却是惟妙惟肖。
……对了九儿,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师门的,准备什么时候来见过我这个大师兄啊?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他笑着打趣自己的模样,赵九儿不觉含唇微笑,可恍然回神,又觉几分怅然。
她与李笑止已经撇清了关系,这幅画现在出现,又能代表什么呢。
也许是看到了赵九儿脸上的怅然,慧净轻声叹息道:
“贫尼与赵施主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强迫施主做什么。让施主看这幅画只是想告诉施主,你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模样。”
“是……什么模样?”她有些不敢去猜。
“你是暖阳,越过了他的围墙,然后照亮了他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