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文大陆英雄纪》幻幻青莲

23、外篇·荆棘鸟之歌（1）

　　好渴……
　　好渴……
　　我是快死了吗……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逃了……
　　“喂，喂，你没事吧！”少年赶上几步，不顾尘土抱起瘫在地上的女孩。女孩水色的发丝从脸侧滑开，露出一张憔悴脏乱的小脸。半睁着的水色眼眸中，光芒已经开始涣散。
　　“……水……”
　　“好，好……”少年慌乱地答应着，取下肩上的水壶。清甜的水流入干裂的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女孩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哎，哎，你别昏啊……师傅，师傅，快过来看看……”少年手忙脚乱，连忙招呼离得不远的青年过来。拄着拐杖的灰衣青年瘸着脚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打量着女孩的模样：“长得不错，如果表演的话会很赚……好啦好啦，明夜，别这么瞪着我。她只是太饿了才晕过去的，等缓过来一点就会好了。”
　　“那就好……那个，师傅，如果她没处可去的话，您会丢掉她吗？”少年明夜不安地望着旁边的男人，而青年也很配合地露出了考虑的表情：“嗯，一个大活人……很难养啊。”看见少年的脸色难看地跟什么似的，青年露出清朗的笑，伸手拍拍他的头顶，“不过，我烂好心的笨徒儿不会答应我这么做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嗯！”少年高兴地点头，“我会努力表演，赚更多的钱的！”

　　两年后

　　“曼莎——”
　　跪在河岸上搓衣服的女孩扬起头，看向朝她跑来的少年。少年穿着一身葱绿色的短袍，嫩黄色的腰带在身体一侧随着脚步飞动。黑色短发在跑动中飘起，充满朝气的稚嫩脸孔在春光中似乎也散发出点点光芒。明夜利落地从岩石上跳下河岸，跑到了女孩身旁：“曼莎，师傅说今天晚上可能得再演出一次，可以吗？”
　　女孩柔顺地点头，没发出半点声音。明夜似乎也是习惯了，接着说下去：“今天晚上是告别演出，明天我们就向北边出发，到玛岚萨城去。大城市应该会比较热闹吧？希望可以多赚一点钱，我们就可以吃一点好的东西了。”
　　曼莎没有回答，单是一双水色的明眸微微仰起，看着在她对面坐下的明夜。这些年的营养好了一点，她的气色也比当年被师徒俩捡到时好了很多。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编成发髻，只留下耳侧两缕一直垂到腰际，颜色淡的接近于无色。同色的眼眸盈盈半睁着，长长的睫毛几乎将她的眼神遮得密不透风。淡雅精致的小脸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一身朴素的衣服，遮不住她内在的无限芳华。
　　明夜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禁不住叹息：“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你舞跳得那么好，长得又漂亮，声音一定会很好听的……”曼莎用力地摇着头，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摇了摇，然后又指向明夜的喉咙。明夜自嘲地笑了笑：“你说我啊，我声音再怎么好，可是嗓子坚持不久也一样没用啊。只要唱上十分钟就会开始觉得难受了。”
　　明夜的嗓子不好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自他五岁一场重病烧坏了喉咙以后，就没办法说话时间太长，更别说唱歌了。所以他也不再在意自己的声音。他更在意曼莎，明明捡到她那天还曾听到她的声音——可是当曼莎醒来，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师徒带她去看医生，医生的回答是可能因为受到了某种精神刺激，导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虽然随时都有可能恢复声音，但是也可能永远恢复不了。
　　看见他担忧的眼神，曼莎拉着他的衣服用力摇头，让他不要担心。明夜点头，蹲起身来拿过曼莎丢在石头上的湿衣服：“我也来帮你洗，洗完我们一起回去吧。”

　　现在是光辉历二百零三年，至高神的人界化身发起的光辉之役已经结束了两百年。但是光辉却没有到来——当年为推翻玛雅皇朝建立的光辉联盟与十三元老会在战后依旧统治着这片大陆。但是经过了两百年，走过那一代的人类已经全都成为了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各个家族的后继者们……为利益所蒙蔽，为罪恶所蛊惑，为欲望所操纵的一代。所有的统治者们都醉心于追求权力与金钱，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
　　上行下效，这是自古的真理。既然最高统治者们都为权力与金钱疯狂，那么下面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民众的生活虽然算不上痛不欲生，但也是非常辛苦。但是，人类不管怎么说都好些，真正可怜的是异族——精灵族、矮人族、水族、翼人族、暗夜精灵族——这些种族都在光辉之役中出了大力，导致族人大量减员，甚至有些小的部族几乎灭族。但是战后二百年，又一场灾难降临到了他们头上。被贪欲主宰了的人类把目光转向了元气大伤的异族们，拥有异族的奴隶成了金钱与权力的象征，对异族的抓捕与买卖成了法律明文允许的事情。大陆上，异族的地位低到了极点，除了几个聚居地比较集中的种族——如精灵族和暗夜精灵族，还有矮人族以外，分散在大陆各处的异族们连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能尽量伪装成人类或者干脆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心惊胆战地过日子。
　　明夜和他的师傅一样，都是艺者。所幸，现在大陆民众大部分还没有贫困到一点施舍给艺人的余钱都没有的份上。或者正是因为生活困难，才更重视精神生活的慰藉吧。因此，凭借着演出的报酬，还有每到各地打的杂工赚得一些小钱，师徒俩总算可以不愁冻饿地过活。
　　自从收留曼莎后，师徒俩的生计有一段时间很窘迫——原本只要养活两张嘴，一下子又多了一张。何况虚弱不堪的曼莎还需要调养身体。一时间明夜和他师傅手忙脚乱。不过当曼莎恢复后，问题就解决了——小小的曼莎居然会跳舞，而且跳得相当不错！三个人一起上场，赚的钱也稍微多了点，总算够了开销。
　　只不过有时会有麻烦，村镇里的有钱人可能看上温柔似水的曼莎，然后想抢人。这个时候就必须拼命逃跑。不过，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乡村，村民都很纯朴，不必担心这一危险。
　　——不，原话收回。
　　两人洗完衣服，正要起身往回走，明夜感觉到曼莎很用力地拉他的衣服，抬头朝那面一望，随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那一边，一个年轻人大步从岩石上跳下河岸，脸上满是兴奋，手里还拿着一捧鲜花——看见他，曼莎清秀的小脸上一下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明夜叹了口气，拉着曼莎站起身。
　　那个年轻人快步朝他们走来，英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他跑到两人面前，一个单膝跪地，将手中的鲜花捧到曼莎面前：“可爱的曼莎，请嫁给我吧！”
　　曼莎拼命地摇着头，挡在身前的小手也一起摆动着。面对着这么明显的拒绝，年轻人完全没有退缩，而是更加激动地说话：“曼莎，我知道你还没法相信我的感情，可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的爱吧……”
　　曼莎水色的眼眸为难地看着年轻人，怯怯地缩到了明夜后面，明夜苦笑着拍了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我说，勒萨大哥，曼莎不喜欢你啊。”
　　“明夜你别碍事，我正在跟曼莎表达我对她的深爱，你这个哥哥靠边站！”勒萨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躲在明夜背后的少女，眼中包含着迷恋：“嫁给我吧，曼莎，我会让你幸福的……”
　　“勒萨大哥！就算你要跟她求婚，她今年才十一岁！比你小七岁啊，亏你说得出来！”明夜看着勒萨只觉得头昏，难道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傻瓜？这已经是他第十五次跑来求婚了！好歹也是村里少女的大众情人，全村最优秀的猎人，怎么面对爱情就不冷静到这种程度？
　　“可是如果我不把她留下，明天你们就要走了啊！”勒萨当然有他锲而不舍的理由，明夜无奈地摇摇头：“我说，勒萨大哥，全村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你干嘛一定要曼莎，她还小啊。”
　　“全村的女孩也没有一个像曼莎的！”勒萨答得斩钉截铁。这个明夜相信，比起村中少女生机勃勃的容貌，爽朗纯朴的气质而言，曼莎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纤细、柔顺、清新——像水一样，温柔而随和。但是老实说，曼莎不适合村庄的生活……甚至连这个世界的生活也不适合。
　　“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勒萨大哥，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说曼莎不愿意留下，我们也不可能把她丢下吧？”明夜换了个角度试图说服勒萨，而勒萨也露出了挫败的表情。“明夜，把曼莎留下好不好？你和你师傅应该可以做主吧……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明夜感觉到背后拉着他衣服的那双小手攥得紧了些，似乎非常害怕。他连忙转身，安抚地拍拍紧张地看着他脸色的曼莎纤细的肩：“别怕别怕，我们不会扔下你的……不可能的勒萨大哥，除非曼莎自己想留下，我们不会把她丢下的。”
　　勒萨露出了明显地失望：“天啊，难道我们真的无缘吗？曼莎，我真的爱你啊……”他不停地倾诉着，可是对明夜而言，最明显的是……曼莎已经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到他背后去了……

　　“与君别时莫惜别，有缘自有相会时……”
　　当晚，师徒三人进行了他们在这个村庄的最后一场演出。师傅唱歌，明夜用口琴伴奏，小曼莎跳舞——她仿佛是天生就会舞蹈一样，动作优美姿态轻盈，一举手一投足都如水流般柔美自然。三人的完美演出赢来了村人的阵阵掌声。
　　他们已经在这个村庄住了一个月，跟村民们的关系都很好。眼看明天早上就要离开，相熟的村民自然过来跟他们告别。比如老师就被几个中年人叫走一起喝酒了。几个平时聊得很好的青年少年也过来找明夜：“明夜，明天你们就走了，我们弄不好就再也见不上了阿。”
　　“怎么会呢。”正在收拾东西的明夜笑着抬头，“相遇即是有缘，有缘自会相见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恐怕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镇子，除非你回来，估计还真没什么机会相见呢。”几个少年勾肩搭背地压上了明夜，“眼看要分开了，今天去我们家大家聊一夜怎么样？”
　　“嗯……”这个提议对明夜明显很有诱惑力，他为难地看看几个少年，又看看背后安安静静的曼莎。几个少年连忙继续鼓动：“你师傅去喝酒了，今天晚上肯定会不来了，你也来玩嘛。”明夜差不多已经被诱惑到了，为难地看向曼莎：“曼莎……”
　　无声用力点头，曼莎示意明夜去玩，她会照顾好自己的。看见曼莎也同意了，几个少年索性拖着明夜走开，明夜一边踉踉跄跄地跟上，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不能出声地女孩：“晚上早点休息，千万把门锁好，怕的话就去隔壁和林莉大婶一起睡……千万小心啊！”
　　点头，点头，曼莎一边点头，一边轻轻挥动着手跟明夜道别。等明夜被那几个少年拉出了她的视线，她才收回目光，准备回房间自己睡。这个时候，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了她。
　　“曼莎……”
　　曼莎扭头，看到一个有点畏畏缩缩的少女走了过来。叫做瓦塞卡的女孩微带红晕的健康脸颊上，有几颗稀稀拉拉的雀斑，显得她更加可爱。年龄大概是十六七岁，正是青春美好的时节。“曼莎，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曼莎点头，微微抬起头望着她。长长的睫毛掩去一半水色明眸却掩不去内蕴的似水娇柔。瓦塞卡似乎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曼莎，你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曼莎疑惑地看着她，但却没有怀疑，顺从地跟着她走开。走的离村中心越来越远。现在夜已经很深了，离村中心越远，人就越少。清冷的月光无差别地照在大地上，夜风有点凉，吹透了曼莎身上水色的舞衣，让她打了个寒颤。瓦塞卡继续往前走，走出了村庄。
　　瓦塞卡？你要去哪里？
　　发不出声音，曼莎小跑着赶前几步，想拉住她。这个时候，瓦塞卡也停下来了，停在河边。她站在河岸上，低着头蹲下来，呆呆地看着河水。金色卷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曼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本能地觉得瓦塞卡很伤心。但她也没办法安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蹲下来，陪着她一起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可是就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瓦塞卡忽然抓住她的长发，把她的头颅摁进了水里！
　　“！”
　　曼莎拼命地挣扎，可是比起整日干农活的瓦塞卡，她力气太小年龄也太小，根本挣脱不开，被死死地压在水里。她在水中睁大了水色的眼睛，视线里一片半透明的蓝色。透过水面看到了瓦塞卡的脸，可爱已经变成了扭曲与狰狞。
　　“你有什么好的？勒萨居然说要跟你一起走！他就只盯着你这么个小狐狸，我那么爱他，他理都不理，他理都不理！”
　　“——”冰冷的河水倒灌进口鼻，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曼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想出声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不要，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在意识即将消逝之际，一道奇异的蓝光在她散乱的思维间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