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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双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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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发生了很多诡异而难以理解的事,温洇有点迟钝地反过去想,却怎样也想不通澜泽想要做什么。
翻来覆去地到了深夜才堪堪入睡,温洇很浅眠,在午夜的时候被客栈外剧烈的喧闹声吵醒。
从窗外看过去,竟然看到一片令人心眩神迷的景色,斑斓的灯火连成海,触目所及的地方如同燃烧一般。
温洇想着睡不着索性出去走走,也不枉来了趟人间。
到大堂问了客栈老板才知道这是到了镇上一年一度的双火节,节日会持续七天,期间夜夜笙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参与进来,整个城镇被灯笼和花卉装点,大街上会有各种活动,也不乏互相爱慕的男女互诉衷肠。
温洇听了介绍,有点心痒,又不无担忧地看了澜泽房间的方向一眼,却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
看过这种热闹的节日,就算是被罚也是值得的吧。
而事后才发现,不知道有多值得。
温洇出了客栈,简直来到了灯与火的海洋,黑夜都像是被照成了白昼。行人都拿着各式的灯笼,金黄的灯光在人山人海中汇成一片,起起伏伏。屋檐上挂的灯笼垂下各色的丝绦,薄薄的灯罩上极细致地描摹着花鸟人物等,光怪陆离的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空中也有放飞的孔明灯,像一朵朵被放飞的云,映衬着漫天星光,最后变成一个荧光的点,和星光不分彼此。
温洇看着这一切,翘起嘴角,笑容干净平和,又带着某种眷念和不舍。
随处可见卖花灯的小摊,大街上的游人多半戴了面具,人来人往,有猪有羊,倒也好笑。
在街边看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摊主是个小姑娘,嗓音清脆稚嫩,说话跟咬豆子似的,带着点当地的口音,细细说着他们的面具做得有多精致。
温洇并不专注地听着,手中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试着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
那小姑娘乐了:“这面具跟您的青衣还真配。”
是啊是啊,温洇细细地笑,摸出点铜板买了面具戴在脸上,面具背后的绳子却怎样也系不上。
小姑娘笑:“公子过来些我帮您系吧。”
温洇便靠过去了点,小姑娘飞速打好了结,眯起眼睛笑道:“公子生得俊俏,戴了这般的面具却也遮不住呢。”
温洇笑了笑离开,也知这是客套的恭维,并没有放在心上。
青石板的路经过漫长时间的冲刷,石板缝里长出了些苔藓,想到苔藓也是生物,走上去便有些心疼。
又对自己这种心态自嘲地笑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前面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不由得好奇地走过去。
从人群中探进去看,是猜灯谜的铺子,灯谜挂在灯笼下面,猜对了便能够拿走上面的灯笼。
也有点跃跃欲试地跟着人潮一起猜着,有些答案知晓了便知晓了,也不拿奖励。
却在看到某个谜题的时候驻足了,之前都是猜花鸟走兽的,而这个却是猜四个字。
没有头绪又似乎有一点灵感,卡在半空中上下不得,眉头都无意识地皱起来。
困扰了温洇的谜面是:柴山无木空手回,星闪日隐心已灰。人来我家可称意?好逑走失何时归?
想了很久却不得解,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准备放弃了,却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出了答案。
此生何求。
很像某种感应,温洇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看到一个戴银色面具的男子,面具只遮住眼睛,露出了唇,唇形有些凉薄,但觉得笑起来一定是好看的。
男子墨发及腰,在夜风里飞扬起来,一身墨色长袍上盘踞着银色花纹,衬得他冷绝而羁傲。
其实就算没有这样明显的标志,光看眼睛他也是能认出来的。
温洇一时间只知道半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天……”称呼都没叫出口就被他冷冷扫过一眼。
温洇想起来要改口:“澜公子。”
叫起来还是很别扭,不仅别扭,而且公子的称谓常常是给那人的。
“怎么会碰到……”温洇暗自心惊,想要打过招呼便离开,却被澜泽拉住。
他宽大的衣袖落在他的袖子上,手指捏住他的袖子,指节冰凉。
“你这么讨厌我吗?”他声音很低,像在疑问却又染了哀伤,温洇措不及防地撞入他深黑的眸中,眼底是漆黑的底色,沉重而浓厚,深不可测,望进去便如同被禁锢一般。
身畔是人潮汹涌,而他们静静地对望,时间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像是停滞。
多希望一直停滞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澜泽冷静地松开手,转身欲走。
温洇却突然生出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追上去,大声喊:“没有。”
这么一声在人群中格外突兀,温洇被周围探究的目光弄得很不好意思,而澜泽却也因为他的声音停下来。
“什么没有?”他问。
“我不讨厌你。”温洇耗尽所有力气,抬起头,直视澜泽。
澜泽轻轻叹息了一声,那是温洇第一次听到他叹气,一向冷冽的眼眸却褪去锐利,落寞而孤寂。
“嗯。”澜泽却只是应了一声。
若他是莫凉有多好。
“陪我一会儿吧。”澜泽的嗓音奇异的惑人,让人无法拒绝。
温洇怔怔地点头,跟在澜泽身后半步的地方,又不会更丢,又不会太近。
逛了一会儿,澜泽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到了城门外,跃上城墙。
温洇在城墙下仰望他,听到澜泽模糊的声音从风里飘过来,似乎在询问他是否要上去。
温洇点了头,便觉得有一股吸力,整个人轻飘飘的腾空起来,便跌坐在了澜泽身边。
“天君……容痕大人说在凡间不能随意使用仙术。”温洇小声提醒。
澜泽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躺下来头枕靠着叠起的墙砖,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
温洇也在愣神,觉得这一切都极不真实,澜泽离他不过一拳的距离,衣袍都有交叠的部分,手再伸过去一点点便能碰到,但温洇却觉得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永远无法触碰到,澜泽装在一个巨大的幻彩的泡沫中,一旦触到,便是幻灭。
温洇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澜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会对他有失控的怒气,不再有刻薄的讥讽,能够很好地自制,却更加冷漠。不敢看他的正面,而看他的背影或侧面却总觉得悲伤。
一直有一些东西想对他说,一直说不出口,一小段一小段的只言片语堵在胸口,好不容易有了这种机会都想汹涌而出,又被生生压住,被堵住的那种感觉,快要变成窒息。
憋了很久很久,温洇的呼吸都更急促,才憋出一句:“天君可有什么烦忧之事?”
澜泽淡淡看他一眼,却文不对题道:“你虽说着不讨厌,但对我还是惧怕疏离的。”
温洇被他的话弄得很茫然,立即想反驳说不是这样,却又觉得没什么资格反驳。再细细想想,确是这样,自己对澜泽的感情复杂而言,惧怕疏离大约也是占了三分,便又不说话了。
张口却只能小声地喊着天君,莫名地生出了点委屈来。
“天君其实还是受人爱戴……”温洇话说了半截就咽下去了,觉得也有点虚情假意,知道澜泽并不把这种安慰放在心上。
“罢了,回去给我做件袍子吧,手艺是不错,也省得被容痕笑。”
温洇一下子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眼前便是澜泽穿着的墨色衣袍,而澜泽却一无所知,生出些心酸来。而转念想到澜泽竟还是有点在意这件事的,便无端地觉得欣喜。
这就作为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秘密好了。
“好。”温洇抿着唇笑了笑,澜泽有些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笑容,又逐渐迷失在其中。
然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猜测着,揣度着,一夜无话。
那个夜晚太过美好,很久之后温洇还是长久地沉浸在那段回忆中。
却也如同温洇所想一般,那是虚妄的泡沫,人间一日一夜的经历如同梦境,最终还是要醒来然后回归现实的,最后只剩下回忆,而回忆会被时间冲刷得斑驳不堪。
再后来温洇回想起那一夜的时候会想起别人说的那句话,盛极必衰。
他无从得知那是否算盛极,或许在他漫长却又单薄的人生中真的算是了吧,但从此之后便开始衰落。
一切都开始衰落,他的身体,他的感情,还有他的魂。
看不见的漩涡仍在转动,愈发的庞大而开始靠近。
而温洇,却暂时沉溺在短暂的可以叫做幸福的感情中,无法自拔。
不知是否应该觉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