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为陈

1、01~02

　　01

　　每年重阳，守在院门的阿妈都会去城外与家人团聚，然后满脸幸福的回来，顺便捎回和棠给她的信件。

　　也是一年一次，她必定会问这深宫中的女子，烨主子当初为何不与棠姑娘一道出了宫去，倒留在这琉瓦宫墙里头苦苦望天？和棠是她妹妹，却已早早出了宫去。和烨摇摇头告诉她，我渴望自由，可是我不能离开。

　　每当这时，阿妈总会叹着气掰着手指算陛下又多少日子不曾来过这院子了，又会告诉她陛下又纳了几个妃子。和烨淡淡看着她，心中一阵阵难过。

　　和烨已经在宫里住了七年，曾经的光华，早就不知被时光抛到了那个角落。早已过了双十的女子，面容上失了稚气也没了妩媚，眉眼间都是轻轻的愁绪，笑起来也都是酸涩。

　　“娘。”和烨听到唤声心里宽慰了些，回头抱住少年。少年约摸有十来岁，身量未足，尚显瘦削，一副单薄的样子，面容虽是俊秀双颊却稍稍依旧下陷，想来也是自小没怎么受过宠爱，衣食都有欠缺的缘故。他本不是和烨亲生，彼时和烨正受眷宠，看他自小没了额娘，陛下又不在意他，便求了陛下想给这个孩子些照顾。本该是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只可惜没多少日子和烨便被新来的妃嫔排挤得失了宠，连带着少年也一并被陛下忘在了脑后。

　　思及此，和烨眼眶湿了湿，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少年。

　　少年显然也发现了她心绪波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说：“娘，你别伤心，书韶在这里呢。”

　　和烨知道这孩子过于早熟了，懂事得更让她觉得自己愧对他，没有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可是这深宫中，尔虞我诈，如果不早熟早便不知投了几世胎了。她低低叹了一声，道：“书韶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看娘了，功课做了么？”陛下有三子，他是老二，另外两个都是正妃所生，他虽不受宠，到底还是个皇子，好歹还是有师傅来授课的，只是不把他当回事，时而还故意刁难罢了。

　　他听了话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今日……我见到父皇了，”他眼帘垂下，神色黯黯，“他……不记得我了。”

　　和烨听了无言，一个庶出的皇子，娘家又无权无势，怎么能留在陛下心中？她还是强撑起笑颜，摸摸他的头：“书韶，这宫里勾心斗角，他不记得你也是件好事，有天你可以离了宫，看看外面自由的世界，到时候娘也就可以自由了。”

　　“娘……对不起，如果没有书韶，当年和棠姨早便可以将您接出宫去的，都是我拖累了娘，我……”

　　“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娘留下是自愿的，你是我儿子我怎会留你一人。”

　　花香弥漫，是到了春日啊。屋中两人相拥，温馨而心寒。

　　02

　　和烨动手打理着屋中瓶里的插花，不是什么稀罕物种，但是总要有点事做才不会觉得生活下去那么无聊。她曾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识愁滋味，爱上王者，注定是劫难，心里明白当初随和棠走了才是正确的选择，可终究是舍不得。

　　“皇上驾到——”忽地外面传来传报的声音。

　　心下恍惚了片刻，她不敢相信有一天他还会来见自己，急忙用手拢了拢头发，拍拍身上剪花留下的露水，扯平衣服上的点点褶皱，匆匆迎出门去。

　　那一身黄袍的人霸气不减，年近不惑的人依然是身形矫健，脸上除了多了几分成熟之外竟不见任何衰老的痕迹，和烨不由伸手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爬上了几条鱼尾纹，稍微失了神有立刻反应过来，跪了下去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头深深低着，不敢看向他，眼睛余光只够看到他的龙靴以及皇袍的下摆。

　　“起来吧。”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低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一如当年。

　　和烨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掺杂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惆怅，摇晃着站起来，低眉顺眼地不敢直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先不要说自己现在失了宠，就是当年正值盛宠也不得随意望见龙颜，宫里的规矩，向来是容不得马虎的，如果想要活下去。

　　皇帝瞅瞅她，觉得有些熟悉，但竟想不起名字来了。这也难怪，每年都有大把大把的美人送进宫来，一年一年的后宫里的女子多了看花眼也就记不得几人了。但是看她的年纪似乎是进宫多年了，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了这么久，倒也应是个识时务的人。

　　这时书韶怯生生地瞅了瞅和烨，似是想叫娘有不敢的样子。

　　旁边随侍的公公适时地提醒了一句：“皇上，这是二皇子的母妃和贵人。”

　　“哦？看年纪……倒不像呢！”

　　和烨心扑扑直跳，又是惊恐又有几分欢喜，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诚实答道：“臣妾并非二皇子生母，当年皇上看二皇子幼而丧母而臣妾无子，遂让臣妾抚养。”

　　皇帝心下也有些惊讶了。对于这个二子，他从来没怎么真正关心过，只记得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美人生的。可若当初是自己让她收养这孩子，想来也曾受宠一时，不过和贵人……莫非是和樊的女儿？皇帝皱皱眉，似乎是有些棘手的样子。

　　和烨用余光小心的瞧着皇帝的脸色，看他蹙眉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更加紧张起来。

　　“和贵人，书韶这孩子你教导得不错啊。”皇帝笑道，“知书识礼，想必和贵人下了不少功夫吧。”

　　他这一番话吓得和烨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何，只低着眉听他下面的话，谁知等了片刻他却不再说了，和烨也只好干涩着嗓子说：“皇上谬赞了，是皇上给书韶请的师父好。”这话说得也着实违心，心里苦涩得很。书韶在教书师父那里受的苦怎的不让她心疼。

　　皇帝朗声笑了几声，唤道：“书韶。”

　　被叫到的孩子猛地一惊，随即出列弓起身子道：“儿臣在。”手心捏了一把汗，眼中满满的装着不安与惶恐，自记事以来与父皇相见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得清，现今又见，早已没了父子间应有的亲情，只剩了君臣的拘谨。

　　“你倒说说，你娘待你如何？”

　　书韶一愣，道：“自然是极好的，和贵人待书韶如亲子。”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隐瞒什么，说话时脸上都带着对母亲极大的依赖样子。

　　“是吗？”一身龙袍的人沉着声音反问一句，喜怒难辨，下面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下一刻帝王要迁怒于自己，没想到皇帝倒笑了：“哈哈哈，既然和贵人待你如此，书韶你亦应侍奉和贵人如生母。来人，因二皇子书韶仁德宽厚，其母贤淑静婉，朕升和贵人为和妃，赐二皇子西苑府邸一套。”说罢又微微低头对和烨说：“和妃，你这院子小了些，东苑刚好新建了个荷香宫，你便迁到那里吧。”

　　东西两苑生生将自己与儿子分了开，和烨抿抿唇，屈身行了礼道：“臣妾谢皇上。”

　　书韶显然也意识到皇上是故意把他们母子分开，下意识地便道：“父皇，儿臣想……”和烨忙向他使了个眼色，硬是逼着书韶改了口，低声道：“儿臣领旨谢恩。”口中蓦地浮上一阵酸涩，想起自己自小没了生母，现在又要和养母分离，眼眶忍不住红了一圈，只得深深埋下头去，生怕父皇看到。

　　“书韶，朕的儿子，不许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姑娘。”那个深沉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几分不悦，吓得书韶心头一震，泪水倒真的要往外涌了，死死逼着自己才忍了回去，带着哭腔答了声：“儿臣遵命。”

　　皇帝转身离开，徒留下他们母子二人。

　　皇帝身边的高公公跟着帝王回了去不多会儿又折了回来，在他们耳旁道：“和妃娘娘与二皇子还是避讳些好，这后宫里母子间走的太近总会惹人非议，更何况……”你二人并非亲母子，非血亲。

　　和烨在这深宫里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心里也明白后宫比之朝堂之上的险恶相差无几，从袖中掏出些银子塞给高公公：“和烨多谢高公公提醒。”

　　“奴才可什么都没说，告辞。”他揣起银子快步回了皇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