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19、天罗地网，入我彀中（下）

　　第十九章：天罗地网，入我彀中（下）

　　傍晚时分，宁远和小城进入了一座小镇。赶车人径直将马车停在了镇上唯一一间客栈门前，宁远自己先跳下车来，也不管四肢无力的小城，就走入客栈中，大声叫了两间上房。
　　小城跟在他后面走得很吃力，却不敢逃走。宁远若是处处盯着她，她或许反倒敢于一试，可他这样子，分明是对自己极为自信，她就算想跑，也铁定是跑不掉的。
　　宁远要了两间房，却和小城进了同一间。
　　“难道隔壁那间房，是给车夫的？”小城忍不住问道。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男人要有多厚颜无耻，才能如此坦然地坐在这里。若换做她是个男人，要去掳一个女孩子，至少也会在身边带个信得过的女人，同吃同宿，方便一路监视。
　　“姑娘只管放心，我虽然不是君子，倒也不是色鬼。要劫色我早就劫了，何必等到现在呢。”宁远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减。
　　“啊——我知道了！”小城突然站起身，“我之前见过你，难怪觉得你这幅德行如此眼熟！”
　　“哦？”
　　“你就是当时在杨柳春风堂劫持平姨的蒙面人，是不是？你这双眼睛，这副嗓音，我还记得！”当时也正是他认出了她的武功路数，说她是昆仑派弟子。
　　宁远被揭破身份，却笑得愈发开心起来，一挑小城下巴，道：“难为你还对我念念不忘，我本以为有谢春红那样的美男子相伴，你定然是不会记得我了。”
　　明知他是故意轻薄，小城却并没有立即反抗，反而说：“依我看也许是阁下对小女子一见倾心，所以才想掳回去压寨夫人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的确喜欢你的性子，不如就把你带回去作第九房小妾。”
　　“第九房？那可不行，我师父最恨男人三妻四妾，师命难违，阁下得用八抬大轿备齐聘礼娶我作正室才行。”
　　“你师父，就是刚刚被杨柳春风堂所杀的广寒仙子江心月吧。”
　　“你胡说！”小城突然激动起来，“不是杨柳春风堂做的，分明是你们一刀斋嫁祸！”
　　“那即是说，你的确是广寒仙子的弟子。”宁远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目光却一直不离小城左右。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他的道，他无疑是在套自己的话。不过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已逃不掉，也不惮于继续下去。“那你也承认是一刀斋的人了？”
　　“广寒仙子已死，如今知道她秘密的只有她的弟子。你的两位师兄两年前远赴西域，早已不知踪迹，也怨不得我来找你的麻烦。”
　　“师父生前从来不对我说江湖之事，你怕是找错人了。”
　　“有没有找错人，是我说了算。”宁远走到木桌边，从随身包裹中拿出一柄剑，正是从小城身边拿走的烛影摇红剑。“这把剑是你的？”
　　“废话！”
　　“当年江心月从峨眉派手中抢得此剑，甚是喜爱。她把剑传给你，想必你也该知道这把剑的来历。”
　　“我不知道。你为何不去问峨眉派的人？”
　　“呵……原来你还不知道，峨眉掌门净缘师太上个月已经死了，就是因为她不肯说出烛影摇红的秘密。”
　　小城一怔。烛影摇红的秘密？为何从未听师父提过？
　　“你若不想死，要么就把秘密说出来，要么……就跟我回去做我的第九房？”宁远又笑了起来，似乎很是乐于看小城进退不得的样子。
　　小城眉头紧锁，拿到这把剑的时候她才十岁，已经不记得师父说过些什么话了。此时如果胡乱编造，万一被宁远识破，只怕得吃些苦头了。
　　正在她左右为难时，宁远突然拿过他自己的剑，抛到小城手中：“如果你想不起来，不妨看看我这把剑，你可认得么？”
　　小城一扭头：“我不看，你肯定是想骗我的话。”
　　宁远捏着她的下巴冷笑：“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斩断你一根手指，送去杨柳春风堂。”
　　“你——”小城顿时泄了气，如今受制于人，能够保得自己平安已属不易，若是硬要违逆宁远的意思，只怕下场会很惨，她可没这个胆量。于是勉强拔出剑，反复看了看，这把剑比烛影摇红长了近一尺，剑锋极锐，并非由寻常的铁打造，入手很沉，剑身呈青灰色。
　　“章台柳。”
　　小城归剑入鞘，没好气地丢还给宁远。
　　“你果然认识？”
　　“昔年钧剑山庄庄主君义甫所铸，剑身上有他的印，与烛影摇红同出一脉。”
　　“即便有君义甫的印，你为何会知道它是章台柳？”宁远笑意更深，看着她一步步走入自己所设的局中，是件极有趣儿的事。
　　明知是陷阱，小城如今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她可不想等杨柳春风堂派人来救的时候自己只剩下三根手指头。
　　“我师父生前喜欢这些东西，剑谱啊兵器谱什么的，所以……我也是从她那里偷偷看来的。”小时候在清平谷中闲得发慌又不愿意练剑的时候，她就会偷跑去江心月的书房，那时觉得兵器谱上的兵刃着实有趣，于是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竟在不经意间记住了——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派上用场。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不要看得好，也就不至于惹祸上身。
　　宁远更加得意：“江心月收藏的兵器谱里都有些什么？”
　　“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的，还有些奇怪的兵刃。有十来本图谱吧，里面记录的兵刃太多，我也不可能全都记得。”
　　“二十年前，在你师父从峨眉派手中抢夺烛影摇红之前，她还曾去过钧剑山庄，此事你可知道？”
　　“不知道。”
　　“她从钧剑山庄盗走了一本图谱，烛影摇红和章台柳在其上都有记载。”
　　小城心一沉，此时在否认见过那本图谱只怕为时已晚，只得点头。
　　“那本图谱，你记得多少？”宁远盯着小城的眼睛，嘴角凝起一丝笑意，那双狐狸眼闪着狡猾和几分残忍的快意。
　　“我不知道，”小城还很冷静，既然他是为钧剑山庄的兵刃而来，那么一时半刻也不会伤害自己，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如果你把兵刃一件件摆在我面前，我或许还能想起来——就像你那把剑。再说你们一刀斋既然那么有本事找得到我师父隐居的地方，难道还找不到那本图谱么？”
　　“图谱早就被江心月烧了。她还一把火烧了钧剑山庄的藏书阁，做得干净利落。”宁远拍拍小城的脸颊，“你师父已经死了，知道秘密的人只有你江小城，你还想逃到哪里去？你以为杨柳春风堂收留你是出于情义？你以为了尘庵护着你又是为了什么？傻丫头，你把他们当做朋友，可惜他们与我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趁火打劫罢了。”
　　这是挑拨离间。小城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宁远无疑是个狡猾的人，在形势上又占优，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说来说去，我可还是不明白，那图谱有什么秘密？”
　　宁远想了想，道：“你可知道君义甫生平铸了多少兵刃？”
　　“后世流传下来的总有数十吧。”
　　“那图谱上有多少？”
　　小城摇头：“我怎么记得清？那一本图谱有上百兵刃，从君义甫以降历代庄主所铸兵器尽数在此，我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宁远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对她说实话。小城也就耐着性子等着，她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一刀斋真正的目的。
　　“你可知道‘十君子’？相传君义甫锻造了十把神兵利器，烛影摇红和章台柳只是其二。”
　　“十君子我的确听说过，据说非君子不可居之，若是落入宵小手中便会妨主。”小城冷笑着看向那柄章台柳，“你倒也不怕被这把剑克死？”
　　“美人当前，坐怀不乱，我岂非就是君子么？”宁远施施然往床榻上一躺，“你若是把十君子的图谱尽数画出来，待我按图索骥找齐十君子，我就放了你。”
　　这条件看似颇为优厚，但小城知道她所图绝非如此简单。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烛影摇红的秘密”，只怕找齐十君子只是个开始，他真正要做的事并非如此简单。
　　“倘若我随手胡编乱造，你又如何辨别真假？”
　　“话已至此，你应该已经意识到，我所知道的东西远比你多。不妨坦白告诉你吧，十君子共有四柄剑四把刀，一杆长枪一把匕首，我甚至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你如果敢骗我，可绝不只是一两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可你找齐十君子又能怎样？不过是些兵刃罢了，难道凭它们就能称霸武林不成。”
　　“这些事不必你操心，除非——你有兴趣来当我的第九房？”
　　“呸！”小城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烛影摇红，拔剑便刺。可惜“懒人散”药力尚存，她剑上毫无力气，宁远躺在床上用脚尖一挑，剑已脱手。
　　宁远站起身，随手抓起小城将她丢到床上，自己弯腰拾起烛影摇红收好。“罢了，今日时候不早，日后还有的是时间。”
　　小城受了惊吓，不自觉地向床脚蜷缩起来，“你——你之前明明说过不劫色的！”
　　宁远又笑了起来，却似乎是被小城逗笑的：“我现在也不打算劫色，那八房小妾也是骗你的，你倒是有趣得紧。”
　　被他恭维可不是什么好事。小城警惕地看着他：“那你今晚睡哪里？”
　　宁远往椅子里一坐，一挥衣袖灭了油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你不怕我半夜趁你睡觉逃走？不怕我捅你一刀？”小城还惦记着自己的剑，也不知被宁远放在哪里。
　　“你可以试试，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全。”
　　“杀了我你就别想找到十君子！”
　　“我有很多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想试试么？”
　　“……我已经睡着了！”
　　小城合衣缩进被子里，黑暗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连宁远的呼吸声都全然不见。她觉得自己是独自躺在一间无边的密室里，这世界都已经与她毫无关系。
　　或许曾经有过那样的日子，只是如今她已身陷泥沼，无法自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