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独忧愁》晓耳

72、第 72 章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那晚酒吧里发生的一切，尤浅和尤水都闭口不提。但自从那天过后，尤浅就躲着尤水，绝对不会和她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中，每天天不亮就去了工地，凌晨一两点才回别墅，避开和尤水的照面，甚至别墅里的人都被他的作息时间搞乱了……
　　他躲在工地上，一待就是一整天。冬至，总工提出要早点回家过节，尤浅正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对着空气发呆。
　　“老板，到点了，还不走？”天已经全黑了，众人都散了，总工打开门，探头进来问道。
　　“喔，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就走。”尤浅拉回思绪道。
　　“要不，一起去我家吃个饭？我媳妇做的饺子可好吃了！馅儿大皮儿薄！”总工笑着道。
　　尤浅愣了一下。
　　“方便吗？”他问。
　　“有啥不方便的？走吧！”总工大手一挥。
　　车子行驶开后，总工掏出烟盒，然后递给尤浅一支，又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
　　车里雾气缭绕，那人便把车窗向下放了放。
　　尤浅吸了一口，咳了起来。
　　那人侧头看他。
　　“哈哈，不老抽？习惯就好了……我们这些外面跑逛的人，没个烟那真是寂寞死了。”
　　尤浅皱眉，眼眶发涩。
　　“老板，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有啥烦心事儿，可以跟我讲讲，反正我这老油条子，也没那么多矫情的事儿……”
　　尤浅手里夹着烟，看他。
　　烟就那样自己燃着，没一会儿就烧到了他的指尖。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烟灰就掉在了他黑色的西服裤子上，他用手弹了一下，却还是留下一片污染的痕迹。
　　“哎，有心事？”那人语重心长地看着他道。
　　尤浅淡笑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说着把视线移到了窗外。
　　手机铃响，尤浅吓了一跳，接通，是何文勋。
　　“尤浅，出事了，快去康阳地下的那个私人车库。”
　　“什么事？”尤浅暮然警觉。
　　“俞星曜。”
　　挂断电话，尤浅对旁边的人道：“麻烦你，送我到康阳大厦A座，我有急事，不能和你吃饭了，很抱歉。”
　　总工愣了一下：“说啥麻烦，没事儿！”
　　车子在大厦门前停稳，尤浅急匆匆地下车，和总工道别，然后飞奔进旁边的员工通道。
　　他拨通何文勋的电话，对面却是杂音一片，听不清楚。
　　地下车库的信号有些差，他皱眉。
　　转过弯，漆黑一片的空地，有两个黑衣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枪。
　　“尤浅？”一个人问道。
　　尤浅淡淡地点了下头。
　　“走！”那两人得到确认，转身率先朝另一片空地去了。
　　有击打的声音，尤浅本能地瞪大了双眼，他在训练营待了八年，那种钝器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他辨别得很清楚。
　　还有隐忍的痛呼声。
　　他心里一紧。
　　“给你这个。”
　　终于走到空地的尽头，他看清楚了被悬挂在空中的那个人，体态修长，头上蒙着黑色的头套，浑身是血。一个黑衣人递给尤浅一个手机。
　　他接过，放到耳边。
　　“尤大少爷，好久不见。”电话那边是俞星曜。
　　尤浅表情突然变得阴沉。
　　“俞星曜，你想干什么？”他语气不善。
　　“别生气别生气，我这是因为找不到你，才出此下策。”
　　“那人是何文勋？”尤浅问道。
　　电话那头笑出声：“谁？尤少爷说的那人我可不认识，不过挂着的那个人我认识。”
　　尤浅皱眉，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
　　暗处突然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朝被吊着的那个人的手臂上狠狠地刺了进去。
　　“嗯……”低沉而短促的痛呼声，尤浅却被激得眯起了眼。
　　“羲和！”他惊讶地呼出声。
　　那人挣扎了一下，好像在回应他。
　　“认出来了？”电话那头的俞星曜语气轻快。
　　“你要干什么？”尤浅声音低冷。
　　“你说呢？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了，你答应我的呢？小人！”
　　尤浅愣住。
　　“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看来你打算过河拆桥，好吧，那我只好让你心爱的人陪我一起去死了。”俞星曜语气依旧轻快。
　　尤浅惊住：“等下，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挂断了，整个黑暗的空地都亮起了灯。
　　俞星曜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人，尤水被绑坐在椅子上抬了出来。
　　尤浅脑袋“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喘不上气。
　　他强忍着愤怒和惊异，看着俞星曜道：“你想要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
　　“哈哈，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女人而已，也值得你这样惶恐？”俞星曜好整以暇道。
　　尤浅没心思理会他的冷嘲热讽。
　　“你放开她，这件事情和她无关。”
　　“无关？是啊，这件事的确和她无关，那林默的事，总和她有关吧？还有那个魏羲和，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尤浅皱眉。
　　“尤浅，你不跟你主子坦白一下作案过程吗？她怕是到现在都被你蒙在鼓里呢……”俞星曜笑着道。
　　尤浅气滞。
　　“说吧，不说我就在她脸上划两刀。”他说着把匕首贴到了尤水脸上。
　　尤浅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尤水身上，她整个人都异常冷静，纵使那把冰冷的匕首挨到了她的脸颊，她也依旧是一副淡然而平静的样子。
　　俞星曜见他没动静，手腕动了一下，刀尖朝向了尤水。
　　“别！我说！”尤浅慌忙地喝止。
　　“……是我策划了一切，我用暗网追踪白京生，在他飞帝国的那天让雇佣军击落了他的私人飞机。”
　　尤水面无表情，神色淡然。
　　“对不起，小姐……”他垂首，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与声嘶力竭，尤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不言不语。
　　俞星曜没看到想象中的内讧，有些不甘心。
　　“听到了吗尤大小姐，你忠心耿耿的侍从，一手策划了杀死你未婚夫的计谋。”
　　尤水眼皮跳了一下：“我没聋。”她语气淡然。
　　尤浅和俞星曜同时愣住。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到底怎么样你才肯罢休？”尤浅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俞星曜敛起笑容，表情变得阴郁：“罢休？我要你们都去死，给林默陪葬！！！”
　　俞星曜一边说一边不小心用刀尖刺破了尤水的下颚，尤水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微微蹙起了眉头。
　　尤浅心里一紧，惊得不知所措，他放缓了语气：“好好，你别冲动，我为林默的死负责，你别伤害她……”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双手。
　　“跪下！！！”俞星曜已经彻底疯了，他猩红的双眼里全是杀欲。
　　尤浅没有犹豫，跪了下去。
　　俞星曜把手里的匕首朝他扔了过去：“你自己了断，你死了我就放过她。”
　　尤浅皱眉。
　　“哈哈哈，看到了吗尤大小姐，这个虚伪的男人当初和林默说可以为了你去死，如今真遇上这种事，他倒犹豫不定了！！！”
　　尤浅和尤水都愣住。
　　当时爆炸发生那晚，他的确和林默说过这样的话，但俞星曜并不在场，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尤水思绪却有些乱，她皱眉，盯着尤浅。
　　“要我帮你吗？”俞星曜说着掏出手枪，顶上了尤水的太阳穴。
　　“别！！……”尤浅拿起地上的匕首。
　　“你先放了她，我不会跑。”
　　“少废话，你哄三岁小孩呢？”
　　尤浅皱眉：“哄三岁小孩的是你吧，我先死，你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匕首不会一刀致命，你先捅自己两刀，我放了她，让你看着她走出去。怎么样？”
　　“……还有他。”尤浅用眼神示意放了魏羲和。
　　“尤浅，你别得寸进尺！”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俞星曜，林默不是我害死的，是你。”
　　对面的人没想到尤浅突然这样说。
　　“你并不爱她，我死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你的愚蠢，她本不会丧生在那场爆炸里，是你的自私冷漠害死了她。”
　　“你胡说！”俞星曜语气不稳。
　　爆炸那晚，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离开了帝国，逃往邻国避难，但却因为疏忽和盲目自信把林默留在了林园，最终导致她在那场爆炸中丧生。
　　“你放了他俩，我去死。”尤浅表情淡然。
　　尤水眼皮跳了一下。
　　俞星曜咬牙：“他俩？我答应你放了尤水，但魏羲和，我要让他痛不欲生！！！”
　　尤浅皱眉：“他并没有伤害你。”
　　“但他伤害了我父亲！他把我父亲亲手交给了首都的那些官僚垃圾！”
　　“……”尤浅抿唇，无言以对。
　　僵持了两分钟，俞星曜重新恢复了冷笑：“你当时和林默说，用生命去爱她就是你活着的意义，怎么，现在让你为她去死，不是成全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吗？怎么不动手？”
　　尤浅惊住。
　　这些话，俞星曜是怎么知道的？现在看来，事无巨细，他都了然于胸。
　　尤水在一边彻底冷了表情，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笼罩在阴影里，俞星曜口中的“她”，是林默？尤浅的赤诚之心？虽然不是那么符合逻辑的一段话，但他们二人争来争去，归根结底好像都是因为林默的死……现在俞星曜让尤浅给林默陪葬，她突然觉得悲哀。
　　“放了他们两个。”尤浅又说。
　　“少废话，魏羲和也得死！”
　　“俞星曜，公平一点，你父亲还活着，他没必要非死不可……你把魏羲和放了，你想要的，尤水都会给你。荣华富贵，重振俞氏。”尤浅淡然。
　　尤水愣了一下，俞星曜也愣住。
　　“你能替她做主？”俞星曜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尤浅轻笑，握着匕首的右手缓缓抬起，然后朝着自己心脏的方向刺了进去。
　　刀尖没入了两厘米，他强忍着痛，尽量语气平稳道：“现在可以吗？”
　　俞星曜眯起眼，低着头对尤水道：“尤大小姐，这件事过后，我要你把我父亲救出来。”
　　尤水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尤浅。
　　她看到了他扎进自己身体里的那把匕首，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远离她……她心脏揪在一起，恨不得马上有人能打爆俞星曜的头，把尤浅从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她不同意，看来魏羲和只能跟你一起去死了……”俞星曜故作惋惜道。
　　“小姐……”尤浅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惆怅。
　　“……”尤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痛地说不出话来。
　　“我答应你。”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道。
　　“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让一个侍从去死，另一个侍从活。好残忍的主子，这区别对待可见一斑……”俞星曜看好戏似的说道。
　　尤水心里一阵刺痛。
　　尤浅却像没事人一样，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几乎麻木。
　　他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又刺了两厘米。
　　“呃……”他抽了一口气，忍不住痛出了声。眉毛也痛苦地拧在了一起。
　　“你先放了魏羲和……”他语气不稳。
　　俞星曜示意两个人放了魏羲和。
　　魏羲和强撑着腿站起身，然后晃晃悠悠地朝出口走去……
　　“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吗？匕首没劲，不如给你枪？你好痛快一点？”俞星曜看着尤浅道。
　　尤浅闭了闭眼，又睁开。
　　他左眼眼压升高，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个黑衣人突然站到尤浅身后，把枪扔到了地上。
　　“动手吧，证明你爱她，来！”俞星曜笑着道。
　　尤浅抿唇，痛苦地抽出匕首。
　　“……尤浅。”尤水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尤浅和俞星曜都愣住。
　　“我没准你死，你敢死？”
　　“少废话，难道你想替他去死？也行，你们俩死一个，我就算是给林默报仇了！”
　　“别！！……别伤害她，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尤浅慌忙制止道，说着把枪上了膛，对准自己的心脏。
　　尤水出了一身冷汗。
　　“尤浅，把枪放下。”她说。
　　“动手！快点！不然我就开枪了！”俞星曜催促道。
　　“把枪放下。”
　　“……”
　　尤浅皱眉：“我能站起来吗？”
　　俞星曜不耐烦地吼道：“你别耍花样儿！”
　　他轻笑：“站着去死，可以吗？”他说着艰难地站起了身。
　　俞星曜愣了一下。
　　“动手！！！”他激动地不受控制，枪杆不小心磕到了尤水的头，她痛得皱紧了眉头。
　　“！”尤浅更是惊得不知所措，他闭了闭眼，“砰”的一声闷响，一颗子弹嵌进了他的身体里，他随即应声倒地……
　　殷红的鲜血汩汩地从他身体里流出，他躺在血泊里，满脸的无奈和遗憾。
　　下一秒，俞星曜被枪击中了太阳穴，也应声倒地……
　　血渍溅了尤水一脸，她却无知无觉。
　　是何文勋带了人。
　　“没事儿吧？”何文勋跑到尤水跟前，然后解开束缚着她的绳子。
　　俞星曜带来的那些人全部被击毙了，场面一片狼藉。
　　尤水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她推开何文勋，朝尤浅跑去。
　　地上的人还有呼吸，但意识已经模糊。
　　无论是匕首还是枪，都伤在离心脏较远的地方，俞星曜离得远，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大概是心脏位置便够了。
　　“救他！！！”尤水用尽全力地喊道，几乎破了音。

　　北滨最大的综合医院。凌晨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尤浅被推了出来。
　　主刀的还是杜医生，他满脸疲惫地摘掉口罩。
　　“老师……怎么样？”何文勋站起身问道。
　　尤水也跟着站起了身。
　　那人叹了口气：“情况不太乐观，失血过多，72小时内醒不过来，可能就是植物人了。”
　　尤水呼吸一窒。
　　“这位是……”杜医生看了尤水一眼，转头问何文勋。
　　“这是尤水。”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
　　“久闻大名，尤小姐，你好。”杜医生说着伸出手。
　　尤水伸出手和他象征性地握了一下。
　　“他身体底子太差，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杜医生语重心长道。
　　尤水无言以对，淡淡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杜医生。”
　　送走杜医生，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13层是vip病区。
　　“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折腾一晚上，你肯定被吓到了吧……”何文勋看着尤水有些疲惫的神情道。
　　尤水摇了摇头：“你去处理那些事情吧，羲和也受伤了。”她语气淡然。
　　“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回去休息一下，天亮了再来也行啊。”
　　“我没心情，你去吧。”她说。
　　何文勋抿唇，不再多言。
　　尤水进了病房，何文勋离开了。
　　偌大的病房里，尤浅躺在病床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坐在床边看着他，内心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