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怕》郑好

14、相逢何必曾相识

　　如剑病好后第一次去上山采药，一推开门，便看见了在晨雾中站着的一身月牙白男子，晨雾相映中，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容姣好如少女，而一双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潇洒至极，又绝非世上的女子所能比拟。

　　如剑隐隐觉得此人眼熟，正在思索在哪里见过。

　　此人见了如剑，一双桃花眼发出灿烂的光芒，又如暗含了万分的委屈，伸着手便抱过来：“你又想把我扔下吗？”

　　听见这孩子般赌气的语气，如剑脑中灵光闪过，对了，这便是前几日她救下的小王爷，对，就是一睁眼管她叫娘的那位。

　　如剑挣脱他八爪鱼的怀抱，抬头：“小王爷？！”

　　兰玉麟点点头，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中还是无尽的委屈：“你这次又想丢下我不管么……”

　　此话从何说起，如剑暗自腹诽，她跟他非亲非故的，却不自觉的瞅瞅周围，空无一人：“你自己来的？你的随从呢？”

　　兰玉麟点点头，仍然紧紧的盯着如剑，如剑站在晨光中，无暇的肌肤闪着玉样的光芒，清丽出尘中携带着入骨的娴静，凤眸轻轻一扫，眼中的笑意便化作万紫千红缤纷开来，更有甚者，额上竟有一朵怒放的雪梅恣意的绽放着整个春天。

　　兰玉麟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多少年了，所幸，我终于把你找到了……
　　“我是偷偷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

　　偷偷出来？开京距离护龙山虽说不远，可是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三四个时辰，这一大清早的，难道是赶了一夜的路？

　　如剑仍然一头雾水，没听说那蚀心骨能毒坏脑子啊，可这小王爷看她的神情跟说话的语气着实有些不正常：“不知道小王爷找民女所为何事？”

　　兰玉麟简单的摇摇头：“不为何事。”
　　说着便往如剑身上蹭，闻着如剑身上的气味，安心的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让如剑匪夷所思的话：“你既然救了我，就不能丢下我不管，如剑……”

　　“小王爷，你到底要跟如剑跟到哪里？”背着药筐的如剑忍不住回头，对着十步开外，亦步亦趋的月白色身影开口。

　　不是她故意点破，着实是个这个小王爷太显眼了，一双明媚如丝的桃花眼，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再加上他的穿衣打扮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与生自来的贵气，这全大街的姑娘婆子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如剑，你终于跟我说话了，真好，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瞪着我的眼睛也真好看，啊，对了，你的医术也很高明，比宫里那些个老庸医强多了！”兰玉麟见如剑搭理他，乐颠颠的跑到如剑面前，话匣子开始打开。

　　如剑揉揉眉心，开始头大，果真让幽香说对了，她是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么，为什么这个小王爷见了她一副见了亲娘的样子。

　　“如剑的医术也远没有小王爷说的那么神奇，只不过是闻道有别术业专攻而已。”

　　“反正我的命是你救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得对我负责到底！”他就是铁了心就是了。
　　“小王爷着实不必客气”如剑忙着推脱，“如剑那天也只是略施薄手，是小王爷人贵命重，命中本该度过此劫而已”

　　“如剑！”兰玉麟叫的很是熟稔：“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我不管……”

　　又绕回来了，如剑无力的回头耐心的解释给他听：“小王爷，你我素不相识，我只是在你生病的时候帮你瞧好了病，病人好了自然再和医生没有关系了，所以……没有谁扔下谁这一说，知道了？”

　　“谁说我们素不相识，我们可熟的很……”兰玉麟死撑。
　　“可我真的不认识小王爷啊”

　　“可我认识你啊，我认识你就行了，你认识不认识我不打紧”
　　“好……好”如剑发现有些东西在这个身娇肉贵的小王爷的面前说不通：“你既然认识我，那你说，我姓什么……”

　　“姓叶啊！”兰玉麟一脸诚实。
　　还是……
　　如剑一头黑线，决定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如剑……如剑……叶姑娘……你不要走那么快啊，你等等我啊……等等我……”

　　如剑望着长生阁偏门前的大包小包以及一干乌泱泱的侍卫奴才，瞪直了眼睛望着眼前笑眯眯的人：“你……”

　　为首的徐彪见了兰玉麟，急颠颠的跑上来行礼，一脸的焦急：“爷，您怎么能大半夜的跑了呢，您想急死我们么，您就算想离家出走也得带上我们几个啊，幸亏王达机灵，说您一准找到这来了，您放心，我们都是悄无声息的跑出来的，老王爷绝对不知道……”

　　如剑望着这乌压压的人跟大包小包的行李，心想，他们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

　　“好！”兰玉麟大喜：“你跟王达不愧是跟爷跟久了，办的漂亮，走！”

　　“去哪里”如剑伸出一只手，拦在兰玉麟面前，抬起眼望着他。

　　“回家啊”兰玉麟指指长生阁的方向，一张漂亮的小脸笑的人畜无害。

　　“那是我家，不是你家。”如剑挡在他的面前：“小王爷，你的家在裕王府。”

　　“如剑……”兰玉麟乌黑黑的眼眸转瞬间涌上无限的委屈，被如剑一声打断。

　　“小王爷，您位高权重，不宜与我们这些江湖散人混在一起，况且……”如剑吸了一口气：“我家有病人，不喜欢外人靠近，也不宜喧哗热闹，还有治病之事只是如剑的举手之劳，小王爷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兰玉麟又想说什么，被如剑的强硬的拦下：“还有，我不姓叶，我姓夏，小王爷怕是找错人了，王爷回府吧，恕如剑不能远送了。”

　　如剑略施了一个薄礼，急急的转身关门，刻意不去看直直的站在那里的，甚至有些落寞的身影。

　　如剑再不去想他，下午时分，服侍这叶楚天服了药，一出门，发现院子里竟然哗哗的下起了大雨，地上已经全湿，想是下了有一阵子了。

　　如剑心头一闪，打着油纸伞跑到偏门，开门一看，门外已经空空如也，大包小包的行李跟乌泱泱的侍卫都已经不见了，她放下心来，正欲关门，却瞥见墙角处有几抹影动，如剑抬眼望去。

　　墙角处，徐彪跟王达在雨中弓着腰撑着伞，脸上已经被冲的瞧不出模样了，伞底下，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可怜兮兮的坐在旮旯大的地方，哆哆嗦嗦的打着瞌睡。

　　王达看见如剑的身影，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面露喜色，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轻轻的摇着兰玉麟：“王爷，夏姑娘出来了……”
　　兰玉麟一个激灵起身，看见门前的如剑，目露喜色，但又有些迟疑，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磨蹭到她的眼前。

　　“如剑……”这个名字他叫的倒是熟稔。

　　“我把他们都赶回去了，只留下徐彪跟王达，可好？”

　　“你要是不喜欢，我也让他们俩回去，可好？”

　　“我平时会很安静的，绝对不吵着你家的病人，可好？”

　　“我再也不会大意将你的姓名弄错了，可好？”

　　如剑抬着头望着这个高出他许多的男子，他是大周王朝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如此却这般真诚的对她委曲求全，哎，她从未想过，顺手救一个人能横生出如此多的枝节来。

　　“可是，你再也不要赶我走了，因为离了你，这个世上就又剩我一人了，如剑，可好？”

　　如剑还想说什么，可抬头望着雨中甚是狼狈的主仆三人，尤其是徐彪跟王达，尽力的为他们的主子打着伞，自己从头到脚淋的湿，他们两人也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如剑，丝毫不顾自己全身湿透。

　　如剑忽然变心软了，要是自己的公子如此在雨中乞求慕容樱的垂怜，相信她也会在雨中这样为他尽心尽力的撑伞吧……

　　“进来再说吧”如剑低垂双眸，轻轻的将主仆三人让了进来。

　　“衣服还合适么……”如剑见三个人穿着刚换上的干净衣服，端着几碗姜汤水走进来：“赶紧将这个喝了吧，不然该感染风寒了。”

　　“谢谢夏姑娘！”王达赶紧起身行礼，恭恭敬敬的接过如剑手中的托盘。
　　徐彪则在一旁拿着毛巾给兰玉麟擦着头发，粗手粗脚的惹得兰玉麟直皱眉，一看就没干过这伺候人起居的活。

　　“我来吧。”如剑接过徐彪的毛巾，轻轻的顺着兰玉麟的头发擦着，一缕一缕，轻柔的都擦干后又熟练的将其梳起，绾好。

　　“如剑……”兰玉麟沉着一双好看的眸子，轻轻的靠在她的怀中，贪婪的感受着她身上的气息，轻轻的叨念：“找到你……真好。”

　　如剑不再管他的神念叨，她还是不习惯前两天的陌生人突然如此熟稔，她推开兰玉麟，一个欠身：“小王爷还是赶紧将姜汤喝了吧，早些休息，如剑告退。”

　　叶家山庄素是以刀法见长的。
　　而叶振仲的快意刀法真正声名鹊起震惊世人的，还是在十年前那场惨烈的江湖浩劫中。

　　天上玉茗，地下无情。
　　这是一个江湖中连孩童也耳熟能详的口诀。江湖上所知道道玉茗山的人同时也知道无情谷，也就是说——人们在景仰玉茗山的威名的同时，必定也在心底里恐惧无情谷的血戾！

　　以铸剑闻名的玉剑山庄八百八十四口一夜之间被血洗灭门，尸体尽数被悬于门口，而且胸口都血淋淋的插着后院刚出炉的新剑。

　　正值夏天，令人作呕的血腥腐烂的味道在玉剑门上方盘旋了足足三个月，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地上的四个血色大字：无情谷主。

　　无情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山谷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
　　无人知道这个无情谷主段无情的身份来历，据说见过他的样子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其手段极其残忍及其无情令人发指。

　　一开始与玉剑门走的极近的几个门派纠集起来想一举将无情谷剿灭，一血目中无人之耻，可千数之人全都有去无回，几天后，尸体从江中全数飘下来，硬生生的将清凌凌的江水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真正的血流成河啊！！

　　这是江湖人才真正的警觉起来，派人小心翼翼的去研究进入无情谷的地形，结果令人惊愕！
　　进谷之路九转八十一弯，处处设了死亡阵法，且玄阵相当的复杂纠结，多少个自称玄阵高手的人有去无回。

　　江湖结成的联盟死伤近半！尸体照例被扔进了江里，自此江水的颜色就再也没变回来，一年四季都呈现血红色，人们忘了它原先的名字，只是都不约得叫它血江！
　　有多少亲见当时场面的人十多年后梦见当时情景还都会毛发竖立，嘶叫惊醒啊！

　　这在江湖上是史无前例的重挫啊。
　　人们想起了当时在江湖上至尊无二的玉茗山，可更令人惊愕的是，叱咤风云，如神般受景仰的玉老恰好在那时含泪宣布金盆洗手！从此之后只顾关门授徒，江湖之事一概不再过问。

　　正在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时，当时排名四大山庄之末的叶家山庄突然挺身而出，庄主叶振仲亲自向段无情下了战帖，邀其在当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在护龙山顶决战。

　　没有人亲见当年那场决战的具体是多么的惨烈，人们只知道，当天亮时，叶振仲满身血污的提着刀从护龙山上下来，而段无情自此之后，躲进无情谷里再也没有露头。

　　后来，听专门在江湖上搜集情报的红枫山庄放出话来，当夜，叶振仲使的玉剑门铸的快意刀，用的是叶家祖传的叶家十八刀法，与段无情在护龙山上九九八十一个回合激战了一夜，最终叶振仲刀人合一，力挫劲敌，终的逼得段无情逃回了无情谷，在也不敢出来兴风作浪。

　　这一些如剑都未曾亲见，此时的她正背着新采的药草经过叶家的练刀场，场子上叶御风等一众叶家弟子正在比试刀法，今天的叶家山庄已经非昔日可比了，众弟子个个训练有素，随便一个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定的名头的。

　　如剑擦着额角的汗，想着炉火上还蹲着的药，心下有些着急，脚下也不由的加快了些，可这时，连刀场上某一处突然飞出一把刀，如脱缰一般直直的飞向了旁边的如剑。

　　如剑看着这突来的变故，一时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泛着锋芒的刀飞向自己，甚至都忘记了惊喊。
　　就在她以为要命丧刀下的时候，身后飞出一月白色的身影，伸臂将刀挡了出去。

　　练刀场上的人都呼出一口气，如剑幸得没事，这时便听的徐彪王达的喊声。
　　“主子！”

　　兰玉麟今早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如剑了，陪着如剑上山采药，可以说如剑走到哪跟到哪，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嘴巴几乎没闲着。

　　方才跟在身后的他见有一柄刀飞向如剑，想都没想就伸臂挡在了如剑面前。

　　谢凌儿等众人走到跟前，看着他冒血的手臂，谢凌儿心直口快抬头便向着练刀场叫。
　　“叶御风，你没长脑子么，这刀是乱扔的么！！”

　　叶御风这才慢悠悠的晃出来，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我一不留意，你谁呀，没事吧？”

　　如剑急忙凑过去，脸上尽是心疼：“我瞧瞧……”
　　从小到大，叶御风欺负了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如剑都悄悄的忍了下来，为了不让叶楚天为难，如剑大亏小亏不知道吃了多少了，可这个叶御风却浑然不知，处处以戏弄如剑为乐，越来越嚣张……

　　兰玉麟的小臂处撕裂着一个大口子，此时正突突的往外渗着血，看起来叶御风那刀力道速度是十足十的，兰玉麟估计没时间反应，硬生生的用胳膊迎上去的。

　　如剑轻掀开，看见了刀伤，蔓延在古铜色的小臂上，像个孩子的嘴一样，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如剑眉头轻皱，手下熟练的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给他敷上，又从包中拿出一方长帕给他缠住系紧。

　　“这几天可千万不能碰水，幸亏没伤到筋骨，不然日后影响到小王……你的生活，如剑就罪过大了”如剑歉疚的抬头。

　　“不怪你，如剑，幸好你没事。”兰玉麟玉一样的小脸上尽是苍白，此时一脸紧张的看着如剑，看见她完好如初才放下心来，然后瞅向练兵场上的叶御风，清冷夺人的气势毕现，直逼得叶御风心发慌。

　　“看什么看，你自找的！真是的，大早上就这么晦气，不练了！”说着便悻悻而去……

　　如剑扶着兰玉麟轻轻起来，心下愧疚的很，她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王爷就这么硬生生的挤进她的生活，而更重要的是，还没想好怎么对叶楚天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旁边的兰玉麟似乎感觉到了如剑的低沉，他停下脚步，用那只未伤到的手指点上如剑的梅印，纯净的眼眸轻轻流动，声音低沉而温暖。

　　“如剑，不要皱眉，也不要害怕”兰玉麟静静的看着她，向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只要有我在，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