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155、第十七章 且听风吟（10）

　　腿很沉重，从来没有过的沉重，在战场上受个伤也不外如此。
　　藏青觉得眼皮在上下打架，很困，又困又累，还很痛，果然是自己太任性以至于超过了临界点了么？
　　但是，他仍然坚持着一步一拖的向目标前进。
　　近得可以望见的门扉就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却再没有力气去推开它，只是扯着嗓子吼：“阿澈！你给我……”
　　“开门”两个字没能叫出声来，因为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向下滑落的身子，然后那个听习惯了的，带着一点点少女的天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嘘……”
　　然后，在有点茫然的眼睛里映入的是林飒的脸：“青非，我就猜到是你，真是吵！”
　　这样说着，却自杨瑁手上接过摇晃中的身体，一手推开了房门，一手将藏青拎了进去，一边道：“表哥没事。”
　　“逆风呢？”藏青任凭他把自己丢到一旁的软榻上，只能看到海澈沉睡的半张侧脸。
　　林飒站在两人之间，做沉思状，道：“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厉害……不过，”他眼里精光一闪：“表哥说有人在搅乱其中。青非你没有感觉到么？”
　　藏青伸个懒腰：“我是用连琚在做媒介施为，怎么可能感觉的那么清楚。”
　　“那就只有表哥自己感觉到了吧，我说，应该是倪佳吧。”林飒淡淡开口。
　　藏青眼光一凛：“你自己问他。”又一次避过了话题。
　　转向海澈：“他还睡？”
　　“吃了药不睡觉做什么？”林飒拖过把椅子，也坐下，然后挥手唤过杨瑁：“小瑁。”
　　杨瑁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绽开个笑容，摇头：“我去给青非哥拿药！”
　　然后便跑了出去。
　　藏青撇撇嘴角：“嘛，小姑娘学得跟你一样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是想说她开始像腹黑发展？那不是你的特长的说？”林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盯着藏青的腿：“你腿是怎么回事？”
　　藏青伸直了伤腿，道：“黑镜里有狗啊。”
　　林飒利落的扯开藏青的裤脚，盯着他小腿肚上黑色的牙齿印，叹气道：“你不知道狗要用踢的赶走么？”
　　藏青任他手指在自己的伤处上下其手，一边止不住的呲牙咧嘴道：“痛！痛！痛啊！”用力一蹬：“轻点啊！要死人的！”
　　林飒掸掉指上的漆黑色血迹：“你还知道要死人啊……”眼见藏青的伤处涌出的血色变得艳红，他松一口气：“你和表哥，你们两个到底在隐瞒什么！或者说，是你们联合起来默汐在一起隐瞒什么？”
　　他语气中隐隐有了怒意：“如果，我只是当年那个吴下阿蒙，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我现在是一域之主，为什么还要对我有所隐瞒！”
　　藏青一边整理自己的裤腿，一边道：“你是一域之主，不会自己去查啊！你这样偷懒，只能说明你根本就没想认真的做御主呐。”
　　给他毫不客气的指摘正中靶心的林飒脸上一红，立刻本能的反驳道：“这个位置是表哥的！我不过是暂代些许时日。”
　　藏青盯住林飒的眼睛，直看进他灵魂深处，知道他此刻所言都是发自本真。
　　从小在一起长大，看着海澈的同时亦看着林飒，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只是，傻小子，人不能总是活在虚假的幻影里，泡沫总有一天得亲手打碎，如果是由你自己来打碎，或者我们还能安心一些。
　　这样想着，藏青长长叹一口气，目光再转向海澈。
　　触手可及的人，却感觉那么的遥远。
　　如果我真的是要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的话，那么现在就可以取走我的性命也无不可，因为，他还不能死，死掉了的话真的很麻烦。
　　他回过神时发出林飒一直紧张的看着自己，于是调侃道：“我长的很好看么？你看呆了。”
　　林飒忿忿道：“我是以为你得了狂犬病，一直花痴似的盯着表哥的脸在看。”
　　藏青在心里叹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看不到了呢。”
　　他能感觉得到，经过这一次，海澈周身的花气明显的在消减中，香气也转为若隐若现，但这不是人为的自控，而是不得已的收敛。
　　“叶天为什么会从孟德尔那边出来的？我和表哥还以为他迷失在浴水泉里了，急得不行。”
　　林飒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听到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决定尽早的结束这一话题好在杨瑁回来之前能转向顾左右而言它。
　　藏青仰头：“嘛，鬼才知道。”简单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言毕，林飒皱眉：“叶天说是力量吗？但是，青非你不觉得奇怪吗？”
　　藏青点头：“就是这一点最奇怪，你说以前叶天不论身在何处，他都像一个会活动的风涡，走到哪里，哪里都能感觉到气流的旋转；但是，我所接触到的叶天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啊。”
　　他歪头道：“很奇怪，如果他真的获得了力量，却不会自觉的显示出来，阿飒，是不是可以换个说法，就是他所得到的那个力量，其实还不能完全属于他，所以才无法显示出来？”
　　林飒亦皱眉：“这个我真不明白。或许风族人和我们滨族人不同？但是，青非，正好说到这里，我想问件事情。”
　　藏青一怔，下意识的向海澈那边望。
　　林飒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抿唇：“和表哥没什么关系。”
　　“哦。”
　　“我是想问，‘花神秘传’到底是指人还是力量？或者是别有含意。”林飒十分镇重的说着。
　　藏青略挑一挑眉，心想：“这可跟阿澈的关系大着呢。”却不点破，只是道：“应该是力量吧。不然怎么那么多无聊的人想得到手。”
　　林飒眉尖皱得更紧：“但是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全部都英年早逝！是因为力量过于强大而无法负担吗？青非你份属‘摇花’你应该比一般人更加清楚这些隐秘！”
　　“这就是你不问阿澈，反而问我的原因吗？”藏青淡淡道：“很不凑巧，这种知识我从来没有学习过。”
　　“滨族自古以来就有‘花神秘传’的传说，但是根据传说，历代的‘秘传’都不近相同！”林飒的声音不由大了起来：“真正拥有过‘五种玫瑰’的人也不过廖廖数人，掰着手指就数得出来！可是，据传说在叶青璃那一代，他一个人就执掌了两份不同的‘秘传’！茈碧和徘徊……”
　　海澈突然翻身，林飒的声音硬生生哽在了喉间，低不可闻：“做为此碧的继承人，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青非。”
　　这时，杨瑁带着宁珑一溜小跑的撵了过来，一手推开房门：“阿飒哥，青非哥，小珑姐姐拿药来了！”
　　于是，关于“花神秘传”的话题，自然而然的中断。

　　在地下高原的人都着急上火似的各忙各自的时候，叶天和柔平也走出了之前为水镜而设的结界范围。
　　大型的逆风吹散了满树的桂子，甜香盈鼻，浓烈的许多。
　　金色的桂子落了一树又一树，在地上铺陈开来，十足的像是金子，碎金子。
　　柔平弯身捧起一捧：“天哥，但是我没感觉到你身上有力量的涌现啊。”
　　叶天却若有所思的看一地的落花，问柔平道：“阿平，你知道浴水之泉是什么吗？”
　　“不就是母泉吗？难道不是？是泉水啊。”柔平沉思片刻，道：“只不过谁人也不会走进泉水中去，因为那对于咱们风族人来说是圣泉，不可沾污的神圣之泉。所以，一开始海澈大哥他们提出利用水镜与孟德尔的古泉相连，去寻找小宇哥哥的风魂时，我还很不赞成，其一是危险极大，一不小心琦你就会迷失在泉中，那时咱们风族就群龙无首……说不定就会重蹈一千六百年前滨族人的复辙；其二，那是圣泉啊，除了阿瑁和桑珂，我还没想过有人会去圣泉里抓鱼……更别说利用圣泉；其三，正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真正接触过圣泉，所以不知道有多危险的事情在后面等待，毕意，我们所知道的圣泉是在激情平原的那一座，而不是孟德尔离宫的那一座。而我们知道的那座亦早已经干涸。”
　　叶天坦然：“是母泉，传说风族人最先拥用的力量就是由母泉所生，然后才有了风族。但是，阿平，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是水中诞生了风？而不是别的什么呢？”
　　“以五行来说，的确有些不可思议。”柔平点头。
　　“你知道我在浴水之泉里看到了什么吗？”叶天叹息着：“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水，不过就是个载体，而流动于其间的并不是水，而是时间流，或者简单说就只有风。时间与时间的裂缝，空间与空间的错位，能触摸到许多奇怪的东西，我看到了幼小的自己，看到了爹和妈，还有许多不曾见过但是明明就很熟悉的，也许是出生之前的记忆……是因为泉水流过身边的感觉，还有那流风带路时的错觉。我在泉里就像是在时间洪流中逆行一样，耳边能听到空气里微弱的声音，和从前听到的完全都不一样……然后，我就看到了哥哥，缩得小小的，抱着那颗心，看到我之后，他就会笑，然后就那么毫无顾忌的把自己一直珍惜的那颗心交出来，捧到我面前。”
　　他轻轻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全身上下都给弄得脏脏的，可是只有那颗心，还是闪闪亮，干干净净的，他对着我笑，像小时候那样的笑容……我，”他紧紧捂住胸口：“那一刻，我是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连他最后的东西都要拿走呢？可是他只是看着笑，然后递出来，放在我手心里。感觉到那心在跳动，我知道那就是哥哥一直隐藏着的东西，他明明比我更有资格的，是我在还只是个胚胎的时候夺走了他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毫不吝惜的给我他认为最好的。他拼了性命保护下来的弟弟，就只是个自私鬼！到现在，还要用他这颗心去装饰自己……”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我现在才发现，无才是有，所以，我只能走下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微风鼓舞起衣襟，绕君三周。
　　柔平看着仿佛有生命一样的落桂，突然感受到叶天身上微微涌动的风压，这种感觉很熟悉又陌生，好像不完全属于又自由，随性却绝不自持，自由而不浮浅，他由惊到喜，眼睛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泪光：“天哥！”
　　叶天仔细体味着体内蠢蠢欲动的风魂风魄，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涌将出来，每一点滴的颤动都在有着新的变化。
　　那种变化不同于少年成长时的变化，不只是力量，连灵魂的缺失也得到弥补，就好像失去的半身重又回还。
　　哥哥活在自己的身体里，哥哥的灵魂与自己同在！
　　就像海澈大哥所说：一点灵识不昧，随风化影。
　　自己终于可能达到这个极限，如此，恢复游域的旧观，完成兄长未竟的心愿当指日可待！
　　是这哥哥给于我的，从小至大，都是他在给予，我在获取。
　　哥哥……你听到了吗？
　　风吹过颊边是很温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