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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诏书(补完) ...

  •   沉重的棺木慢慢打开,哭花了一张脸的弘昼一下子跳了出来,扑进裕嫔的怀里,青白的脸儿抽搐不已,冰凉的身子不断颤抖,哭得声嘶力竭。

      裕嫔也紧紧抱住自己可怜的儿子,他才那么小,竟然被关在黑漆漆的棺材里整整一夜……绝望的双手再次收紧,没有人能保护他们,她恨不得把自己可怜的儿子揉进血里……

      弘时可没有时间看他们母子情深,急急冲回棺材边,脸色煞白——棺材,空空如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额娘呢?”弘时硬是从裕嫔怀中拖出弘昼,一张脸彻底扭曲了,宛如炼狱归来的罗刹。

      弘昼被勒住了领子,泪水依然不断,此时已经咳得声嘶力竭,苍白的脸渐渐发紫——裕嫔不知道从哪儿来得胆量,冲上去一把推倒弘时,抢过自己的儿子,宛若一头护崽的母豹,睁着血红的眼睛,竖起了全身的警惕,防备着、痛恨着:“你这个杀父弑君的逆子!弘昼是你的亲弟弟,他才这么小……你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疯子!”

      “你才疯了!”弘时怒斥一声,对着母亲空荡荡的棺材,只觉得心头之火熊熊燃起,眼前已是一片血色——

      “啊!”一声垂死的痛呼。

      “额娘!”弘昼椎心泣血似的悲鸣。

      “怎么会……”弘时愣愣地看着眼前渐渐蔓延开的血红,良久,才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刚刚,是他用这双手,将裕嫔推了出去?

      裕嫔的头刚好磕在了棺材坚硬的棱角上,鲜艳的红色染出一片片美丽的红花,沾染红尘,动人心魄。

      胤禩揉了揉眉心,示意胤俄拦住弘时别让他胡来,低低吩咐:“再去准备一架棺材。”

      弘历走过来,将哭泣得几欲晕厥的弟弟搂在了怀里,轻声安慰,仿佛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皇宫最不缺的就是棺材,鲜血也从来很容易被抹去。

      太和殿广场很快又恢复了光亮与玉洁,又一架厚重的棺木被抬上人前,可除了哭得全身颤抖的弘昼,没有任何人,再多看她哪怕一眼。

      张廷玉只是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胤禩身上,两人相对,一垂垂老矣,一单薄如风。

      “皇上到底是怎么死的?”张廷玉旁的田文镜终于忍不住了,冲了上来。

      胤禩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目光转了一圈,流连在了张廷玉手中明黄色的锦盒上,轻声建议:“按规矩,现在该做的是宣读诏书。”

      “你——”田文镜义愤填膺,张廷玉却伸出手死死拦住,目光定格在胤禟手中捧的,据说是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取出的传位诏书,沉声道:“按理,两份应该一致。”

      “当然应该一致。”胤禩好似对着傻子似的摇了摇头,然后利落地做了一个谦恭的姿势,“如果阁老不放心,阁老先请。”

      张廷玉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抖袖子,启封封蜡,干脆利落地拿出了诏书。

      众人纷纷跪下,张廷玉朗声宣读:“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只读了一句,苍劲有力的声音忽然定格,随之而来的是忽然涌出的豆大的汗珠,如枯枝般的双手颤抖着、战栗着,仿佛捧着的是千斤之重,让他痛苦而不欲承受。

      “阁老,你怎了?”田文镜不禁抬起了头,焦急地催促着。

      “阁老,没事吧?”八爷则温和多了,可是,那细长的眉眼中,分明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很清浅又很深邃,似乎是在嘲笑张廷玉等人的不自量力,或者说不识时务。

      张廷玉是两朝重臣,经历的坎坷磨难数不胜数,额头上那道道深刻的沟壑如管中窥豹一般,透露出些许心的沧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抬头,表情复杂——看向仿佛胜券在握的胤禩,褪去了惊恐的眼中满是疲惫。还是深深的悲哀。

      “阁老,继续啊。”胤禩依然很平静,他是个有耐心的人,二十五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

      在田文镜等人的心急如焚中,张廷玉缓缓合上了手里的诏书,而后,做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动作——忽然冲了出去,将诏书一下子掷进棺材旁燃烧的火盆之中!

      “阁老!”田文镜大呼出声,张廷玉知道,自己身后的一众人,包括胤禩身边的侍卫都会急急赶来抢救诏书,而自己能赌的也只有他们一瞬间的怔愣——所以,张廷玉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顺势对着面前的棺材冲了过去,一头碰在坚硬的角上。

      砰得一声,又是血溅三尺,染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张廷玉的身子缓缓倒下,正落在那燃烧着诏书的火盆之上,一品仙鹤的官服渐渐烧着,仙鹤在火海中挣扎哀戚,逐渐成灰。

      可想而知,等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移开了张廷玉的尸体,那明黄的诏书已经大半被烧成了焦黑,胤禩瞥了一眼,叹气:“虽然没有完全烧毁,但是开头写的名字已经化成灰了。”张廷玉这老东西是对准了最重要的字烧的。

      弘时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弘昼双眼无神宛若被摄去了魂魄,只有弘历——慢慢皱起了少年清浅的眉宇。

      火盆中的绢灰发出微弱的刺啦声,一如脆弱的性命,在这苍茫大地之上,在这广袤碧空之间,人是那么的渺小,身不由己,宛若蝼蚁。

      “阁老!”田文镜这才中震惊中挣脱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张廷玉的尸体旁,看着那烧出了一个焦黑色大洞的胸口,男儿泪落,双手握得青筋毕露,眼中几乎要溢血:“阁老……廉亲王,你究竟要做什么?”

      胤禩只觉好笑,轻轻摇了摇头:“是你的好阁老胆大包天、大逆不道,烧了大行皇帝的传位诏书,你问我干什么?幸好大行皇帝有先见之明,诏书是一式两份。”

      意味深长地看着胤禟手中的明黄色锦盒:“幸亏,还有一份。”

      弘时依旧怔愣,弘历投向那明黄锦盒的眼神则晦暗不明,仔细看来,少年的双手双肩都微微颤抖。

      “诏书的事等一会再说,”胤禩一手按住锦盒,显然没有立即拆封的意思,而是转眼看向弘历三人,眼中带着些许期许和些许玩味,“张廷玉烧了你们皇父的诏书,你们说,该怎么办?”

      弘时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轻蔑地看向田文镜等人:“张廷玉竟敢烧毁传位诏书,自然罪无可恕;而尔等随同者……”

      “三哥!”弘历忽然出言打断,目光定定,“张阁老是皇祖钦点的辅政大臣,皇父也亲口说过田大人清廉明正、不卑不亢,尤其是在修筑河堤一事之上劳苦功高,百姓呼其为青天,皇父赞其为百官楷模!”

      弘时嗤笑:“四弟,你的意思是,仗着皇祖遗命,仗着皇父几句夸奖,就可以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你刚刚也看得清清楚楚,张廷玉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烧了皇父的传位诏书的!”

      弘历看着田文镜那血红的眼睛,慢慢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皇祖皇父都是赏罚分明之人,有功当赏,有罪——也绝不姑息!”最后四个字,字字诛心,铿锵有力。

      随着他们兄弟的对话,田文镜忽然站起,向胤禩怒目而瞪:“不管阁老是因为什么理由烧毁了诏书,都绝对是你这个小人从中作梗!”

      说完,嗖得从袖口拔出一把匕首,整个人对着胤禩扑了过去:“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为大行皇帝除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田文镜这一扑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动作极快攻势极猛,但是,他快不过胤祯的箭。

      一道冷箭伴着凌厉的劲风袭来,正对田文镜的后心,随着“呲”的一声,箭锋入体,血流如注,田文镜慢慢倒下,倒在胤禩的脚下,匕首“叮”得一声滚过在地,清澄的钢铁表面倒映出胤禩的影像,更加苍白,更加冰冷。

      人终究是渺小的,热血之人终究快不过冷冽之器。正如人是脆弱的,只有死亡,变成一句冷冰冰的尸体,才会褪去他的脆弱,化作天地间的虚无,化作依然在滚滚红尘之中沉浮之人的些许不忍回首的记忆。

      胤禩缓缓摇了摇头,颇为这个正直的男人不值,却也敬佩他的胆量——至死,这张刚毅的脸上都是愤恨和不甘,却没有一丝的惧怕;至少,他至死都在坚持他的信仰,从未改变。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他有的不是信仰,而是不信——不信自己斗不过天,不信自己只能被命运玩弄,成为别人摆弄的棋子,等待着某一天成为弃子的荒凉命运。

      “八哥,你没事吧?”胤祯收起弓箭,皱眉走来。

      胤禩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并用眼神示意胤禟上前——拿起胤禟手中锦盒,拆封,取出诏书,唇角微微上扬,环视眼前这一片或压抑着暴怒或压抑着悲伤的寂静人群:“不耽误时间了,现在,本王来宣读大行皇帝的传位诏书。”死么,让你们死个明白。

      胤禩声音清亮不足,还带着淡淡的沙哑,宛若一柄粗糙的沾着斑驳锈迹的匕首,一下一下凌迟着在场众人的心:“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读完开头一段,下面就是最重要的继承人之名,胤禩嘴角更加上翘,微微扫了在场众人一眼,吊着一颗颗紧绷的心脏——终于朗声念出:“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即立弘历为皇太子之旨也……”

      尘埃落定,几多不忿,几多震惊,不说跟着张廷玉田文镜的来人呆若木鸡,三个皇子不知所措,就连胤禟胤俄,甚至包括胤祯,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胤禩——怎么会是弘历?难道不应该是弘时吗?

      弘时是第一个跳起来的,完全的不可思议:“……八叔!”

      胤禩只是淡淡看着他,把手里的诏书交给他:“若不信,你自己看。”

      弘时根本不接,而是继续呆立,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小丑,被人戏耍取乐的小丑……

      胤禩已经率先向弘历跪下,淡淡微笑:“皇上,请下旨。”

      弘历定定看着胤禩,良久,才用最轻的声音淡淡回应:“八叔,你赢了……”

      胤禩嘴角更加上扬,再次提醒:“皇上,请下旨。”

      不可思议的胤禟胤俄已经被胤祯拽着跪下,当然,跟随张廷玉前来的众人,也在一片可怕的沉寂中跪下了。

      唯二站着的,便是弘时和弘历,宛若两茬幼笋,在一片苍茫中独自承受着风刀霜剑。

      弘历并不计较弘时的逾矩,少年的声音带着凄凉的沙哑:“传朕旨意,张廷玉、田文镜忤逆犯上,在大行皇帝灵前大不敬……按律当诛九族,而二人以伏诛,大行皇帝宾天,不宜开此杀戒,家眷即改发配,而胁从人等,皆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皇上圣明。”胤禩明了,今日的紫禁城,将被鲜血染成刺目的红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诏书(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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