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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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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是传得最快的,然而当纳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了。她匆匆忙忙出门想要打听韩云的情况,刚刚踏出门,就被一群官兵包围住。
“你是纳嘉吧?和恒渊勾结谋反的主犯之一。”为首的将官示意手下抓住她,“别乱动,别妄想反抗,乖乖跟我们走吧!”
“恒渊?勾结谋反?”纳嘉不明白,呆呆看着那名将官,任那些官兵抓住她。
“别装糊涂,你不是常常跟恒岚飏和韩云在一起吗?他刺杀韩云和台甫的计划你也参与其中吧?”将官说道,另一名将官不耐道:“别和她废话那么多,带回去审,不信她不说!”
“韩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见韩云!”纳嘉拼命挣扎,大声喊着,“她怎么样了?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我要见她!”
几名将官对视,然后为首那人道:“别做梦了,小司寇被你们害得那么惨,现在还意识不清,你还要见她做什么?”
“我没有害她!告诉我她到底怎样了!求求你们!”纳嘉抓住一名将官,拼命喊道。
那人挥开纳嘉的手,甩给她一句:“她在芬华宫,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太医说如果她今天晚上不醒来,大概就没有希望了。”
“怎么会——”纳嘉失去力气,几乎坐倒在地上。官兵连忙扶住她,她喃喃:“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韩云……她不会有事的!不会!”
“小臣大人,找到证据了,这是那个恒渊写的《柳国记事》,里面有很多大不敬的地方……”一名官兵从岚飏书房中走出来,拿着几本册子,“对主上、台辅大人均有嘲讽之词,对国家大事指指点点,罪证确凿。”
“很好。”那名小臣点点头,“这下看他怎么狡辩!”
纳嘉在监狱中听到了事件的公认版本:岚飏向来有谋反之心,于是趁着韩云来到秋官府当小司寇的机会设下陷阱。先是利用韩云的正直,找人(就是纳嘉)诬告一批官员。等到鼓动韩云把许州官员召到丰州之后,又挑动他们暴乱,趁着韩云和刘麒都在的机会,带着自己的亲信来刺杀他们。幸好刘麒的使令及时制止了他的阴谋,但韩云还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怎么可以这么冤枉岚飏大人……我是自己来秋官府喊冤的,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没有!岚飏大人绝对不可能刺杀韩云的……绝对!你们让我出去,我要作证!我要说出事实!”
纳嘉哭着喊道,然而狱卒根本不理会她,径自离去。清正司的狱房并不设单间,同间狱房的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纳嘉完全没有心思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她心心念念,只是——韩云怎样了,岚飏,又怎样了。
她不知道岚飏其实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在清正司监牢的男监,被打晕数次又再度醒来,咬死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仙人的体质是很奇怪的,受伤和普通人一样无法很快痊愈,然而晕过去之后很容易醒来。他咬着牙,把打在身上的每一下都当作对自己疏忽的责罚——他为什么没有多加留意自己的手下?为什么没注意到元启那家伙?怎么会让他混进来?他为什么让他靠近韩云?又是为了什么没有及时阻止他?
岚飏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他是多聪明的人,不止推出了事情来龙去脉,顺便也预测了事件的后续发展。他此刻不在意自己生死,但在用全心期望韩云的安然。即使今天的情况,其实都是由她引起的。
“我从来不相信天、不尊敬王、更是看不起麒麟……但上天你既然让韩云通过蚀来到这里,你既然安排她到这里……就不该让她这样消失……”岚飏把头埋在手里,“你会让她活下去的,对吧?你不会这么放弃她的,对吧?”
“求求你,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生命分给她,让她活下去吧……”
韩云仍在昏迷中,永栩急得什么主意都想出来了:去庆国把景王请来用碧双珠治她的伤、带韩云回蓬莱治疗……然而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
助露峰沉着脸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一言不发。王和麒麟是半身,但麒麟和王未必关系很好,永栩对助露峰是敬畏多于亲近,否则他也不会缠着对他和善而又不甚敬畏的韩云。
永栩偷眼看着助露峰,犹豫了再犹豫,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他带韩云回来之后,整个芬华宫都陷入一团混乱,太医诊治韩云的时候,助露峰气急。正好障隆此时觐见,据说是调查了事情经过,向主上禀告。永栩只赶上了事情的尾声,所以障隆说什么煽动暴乱意图不轨之类的他都不清楚。助露峰问他刺杀韩云的是否是岚飏手下,他点头。但障隆说那个刺客是岚飏指使的,刺杀韩云之后还想刺杀他,永栩就有些觉得不对了。他开口:“但……是岚飏……”
助露峰见他点头,在心里坐实了岚飏的罪名,也不管永栩还在说什么,径自下旨让障隆抓岚飏。障隆请永栩撤去抓着岚飏的使令,永栩说好,那句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虽然刺杀韩云的是岚飏手下,可是救了他的,也是岚飏。永栩离岚飏和元启最近,虽然其他人都说岚飏杀他是为了灭口,永栩却看得到元启是自己迎上剑尖的。
永栩一生从来没说过谎,也没有故意隐瞒过什么,然而这一次,那句话到了他嘴边,怎么也难出口——其实没关系吧?说和不说没有什么区别吧?反正主上只是问了刺杀韩云的人是不是岚飏手下,并没有问其它啊。他不说其它也没什么吧?反正刺杀韩云的,确实是岚飏手下,他没有说谎!现在韩云在这里生死未卜,怎么处置岚飏都不过分!
永栩看着韩云全无血色的脸,心里这么想着。反正清正司会审这件案子,到时候他把事情都说出来不就结了。现在让那个岚飏受点罪,应该没什么。况且他是不是真的无辜谁也不知道,毕竟刺杀韩云的人的确是他带来的。
现在,韩云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韩云动了一下,助露峰和永栩连忙靠近床,询问的声音同时发出:“韩云,你怎么样?”
“阿剑……”韩云微微张口,喊了两个字,模模糊糊的。助露峰和永栩听不太清楚,两人面面相觑。助露峰喊道:“宣太医!”然后近身查看韩云情况。却见她仍是紧闭双眼,显然未醒。
永栩生怕守在门外的女官听不到,向门口走去,想再告诉她们一遍。就在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韩云低低叫了声“岚飏”,这两个字倒是清清楚楚,他听明白了。他一怔,回头看向床边。他看到助露峰的侧脸,满面怒色。
韩云睁开眼,思绪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挣脱。多奇怪的梦,那一条河,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到了忘川。
呃,十二国的世界里有阴间的传说么?不记得了。即使有也不会和那边一样吧,她想。这里甚至没有开遍日本的彼岸花。而河的那畔,开着鲜红色的花朵,正是她来到日本后,和阿剑同时看到的彼岸花。她曾经问过阿剑,如果她到了彼岸,他会不会记得她。
她想踏上河的彼岸,是不是到了那开遍花朵的地方,她就能回到阿剑身边?把在这里的一切当作是一场梦,忘记,然后在日本过着求学的艰苦生活,也许再回中国吧……
不行!如果她回去了,这个世界怎么办?
“岚飏……”如果她回去了,永栩会寂寞吧,再也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而岚飏,一定会唠唠叨叨地不停骂她,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不得安宁。
不行呢,她还是得回去。她弄乱了那里,她不能这样离开。
她睁开眼,视线阴暗一片,但勉强能看到灯光。真是好难看啊,完全没有那开满灿烂彼岸花的河岸漂亮,可她还是回来了。
身边好像有人影晃来晃去,呼声此起彼伏,她勉强捉住一些声音,却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她微微开口:“水……”
清凉很快进入口中,她对拿水给她的男子笑了笑。对方看起来很眼熟,当然不会是岚飏,岚飏没有这么高。她闭上眼再睁开:“主上……”
助露峰对她笑着:“你醒来就好,太医说你受伤较重失血过多,要好好调养和休息。你等下喝药之后就快点睡,不舒服就叫人……”
韩云看看周围,视线渐明,她见永栩在旁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四下看了看:“岚飏呢?”
助露峰一愣,韩云继续问道:“岚飏呢?怎么不见他?”
该不会是生她的气,以至于不愿意见她吧?那家伙没那么小气吧?
助露峰脸微微沉下来:“他是外臣,不能进宫。”
“哦……”韩云闭上眼,有些失望,“等明天让他来好不好?我想见他。”
助露峰接过女官端来的药:“先喝药,其它事情慢慢再说。”
韩云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一点头之后,她要过好久才见到岚飏。在王宫里,想对一个病人封锁消息真是太简单了,尤其这个命令还是王下的。助露峰永远有无数理由搪塞韩云的要求:岚飏太忙、纳嘉在秋官府作证、玥临被派出宫、琴夕不在。可韩云不是傻子,身体渐渐恢复的同时,她也便知道事情不对了。她几次三番强行下地,想出去找人问问,却都被女官阻住。永栩从来不说谎,韩云问他,他却总是不答。是助露峰的命令吧……韩云想,麒麟毕竟还是听命于王的,即使她和永栩关系如此之好。
韩云知道事情经过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她已经能起身下床,虽然还是虚弱,但行动无碍。自然,女官仍是不让她出去,她逼问永栩,永栩也不说什么。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如果没有事情的话,你们不会瞒着我的!”韩云抓住永栩的手,“你不告诉我,我就出去自己问,我——”
她见永栩脸色变白,停住声音,然后掀起永栩衣袖。
永栩手臂上,重重黑斑!
韩云一愣,然后转身跑出门口。女官想拦她,但顾忌到她的伤,不敢用力,被她躲开。
韩云左转右转,跑到玟华殿里,见里面空无一人,又跑出来。看着她的女官追过来,韩云皱眉,拐到一条偏僻长廊中。这一带她极熟,多拐几个弯甩开女官,跑到玥临的房中。
玥临刚好在,她见到韩云,不禁惊喜:“韩云,你的伤好了?”
“没什么大碍了。”韩云耸耸肩,牵动肌肉,还是有些疼痛。她走到玥临身前:“玥临,你一定知道,告诉我岚飏和纳嘉他们怎样了!为什么主上和永……台甫都不告诉我?”
玥临微微叹了口气:“韩云,你那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么?”
韩云拼命摇头,心中却有几分明白。玥临低头说道:“昨日主上已经下旨……七日之后,处斩恒渊、纳嘉一干人犯……”
“难怪永栩会失道……”韩云咬住嘴唇,觉得一阵苦涩,“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要和主上说……”
“障隆现在已经掌握大权,他到处捉拿‘恒渊余党’,把妨碍自己的、平时政见不合的、正直不阿的人都抓起来下狱。”玥临摇头,“主上深信他,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主上只会认为你是被岚飏蒙骗,直到现在还为他说话。”
“为什么?岚飏明明什么都没做!即使把许州那些官员召到丰州来是错误,那也是我坚持犯下的!岚飏还提醒劝阻我,他绝对没有罪责!”韩云低低嚷道,“为什么不处置我,而是把岚飏抓起来处斩?”
“韩云,你又不是不明白。”玥临叹息,“主上宠信你,若障隆真的那么明显针对你,主上定然不会轻信。但他针对岚飏……正中主上下怀啊!”
韩云觉得全身发冷,她颓然坐在椅子上:“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岚飏劝告,那么急躁行事……可为什么报应不应在我身上呢?他们一定说是岚飏鼓动我,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岚飏身上吧?纳嘉也成了岚飏指使来骗我的,对么?”
玥临点头:“秋官长逃跑,岚飏手下的亲信也逃离丰州。主上因此让障隆追查他们,给了障隆很多特权,包括调兵……韩云,现在朝廷已经成了障隆的天下,柳国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什么事情,莫名其妙被当作‘恒渊余党’被捕下狱。”
“怎么可以这样?法律呢?我国的法条可没有这些……”韩云低下声音,“当然……法律向来是由掌管它的人说了算的……”
“法律当然是由障隆来管,而且你也知道,有些罪名是很容易加上的,证人证词证物都很容易找。”玥临说道,“所以……主上也相信障隆……”
“我和主上去说!我要告诉主上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和岚飏没有关系!他还劝过我的……”韩云道,“事情都是我做的,和他没有关系!”
玥临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忧虑:“韩云,你真的认为你能说通主上么?主上不会相信你的。岚飏的亲信中有人刺杀你,之后还想刺杀台甫,这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可那人是混进来的,岚飏不可能命令他杀我!我相信他!”韩云斩钉截铁,“我要对主上说——”
“说你信任他,所以肯定不是他动手?”玥临摇头道,“韩云,无论你说什么,也不要说这句话。主上……不会想听到你这么说的。”
“不!我要救他!”韩云转身离开,“我要找主上说明,我……我不能让他被我牵连,而自己竟然还好好在王宫里……”
“没用的,韩云,没用的。”玥临说着,韩云不听她劝阻,跑出门去。
韩云的逃离引起宫中骚动,助露峰很快得知,马上下令寻找她,没想到人刚派出去,韩云便自己来到他面前。
他听了韩云的叙述之后一皱眉:“韩云,你被他骗了。”
“主上,被骗的人是您。我了解岚飏,他虽然叛逆而不羁,对很多事情也是嘲讽居多,但绝对不是谋反之人。更何况以他和我的交情,断没有刺杀我的可能……”
“交情?你们交情很好吗?”助露峰冷冷问道,“那他手下为何要杀你?”
“主上,那人一定是混入岚飏亲信之中的,他治下不严,确实有错。”韩云没听出助露峰语气,只是说道,“但我可以保证那人不是他派的。只要来得及,他会挡在我面前替我挡那一剑,而决不会派人刺杀我!”
助露峰脸色微变:“是么?”
他起身,背对着韩云:“你那么相信他?即使是他手下伤了你,你也相信他?”
韩云一愣:“我……当然相信他……岚飏绝对不会害我的。”
“他害你差点死掉,你还相信他?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在骗你?韩云,你为什么口口声声为他说话?难道你真的……”助露峰转过身看着韩云,喊道,“喜欢他?”
“啊?”韩云愣愣看着助露峰,“主上,你在说什么?”
助露峰脸色一沉,看她良久。韩云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很想转身走掉,但又不敢。助露峰低低说道:“韩云,你没有理由不明白的。”
不!她不明白!至少……她不想明白!
“主上!不管我和岚飏有什么关系,我都是在说出我知道的事实,这和其它的纠葛无关的啊!”韩云心沉了下去:难道……助露峰对岚飏不容分说的判决,是为了她?因为她和岚飏太接近,所以助露峰不去探究岚飏是否真的谋反,而是乐于顺势把罪名加在他头上?
韩云忽然觉得很冷,这一个月里没有仔细考虑的事情涌上来,淹没了她。为什么会有暴乱?为什么岚飏手下会刺杀她?为什么在她昏迷而生命垂危的时候,障隆掌握了最大的权力?为什么纳嘉的控诉会被指为诬告?为什么岚飏会入狱,甚至被判处死刑?
为什么她这么蠢啊……居然正义凛然地说她要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忙着实行自己的正义,结果连最亲近的人被她连累了……她说,她不怕那些人害她,反正她在她的世界已经相当于死亡,如果在这个世界里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活着的话也没有生存的意义。可是那些人没有害她,他们害的,是她身边的人,是岚飏和纳嘉啊!
韩云倒坐在椅子上,心中翻腾不已。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这么焦急向前冲?对于权力斗争的复杂和黑暗,她不应该不清楚啊……为什么她会那么单纯?因为……这是不同的国度,所以她以为……这里,会比较干净和单纯……可是这里的人,尽管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尽管传说风俗文化都不相同,尽管这里有王、麒麟和所谓的神仙。这里的人,和她来的世界,没有不同。
就连这里的权力斗争,也是如此。
韩云握紧手,深深低下头。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是那么自以为正确,如果她能听岚飏的话,如果她没有被自己的想法冲昏头脑……
“主上,请你让我去查处此案好吗?”韩云低低说道,抬起头看着助露峰,“我一定会秉公的,若您不相信我,可以将我一并下狱。”
“韩云,你被恒渊骗了太久了,你无法保持公正的。”助露峰摇头,“你现在伤未痊愈,还是在宫里养伤吧!”
“主上,我是小司寇!秋官府大司寇和朝士违法,并且是在我负责的案子中,如果我不去查证,岂不是玩忽职守?更何况我和岚……恒渊向来一起处理事务,他涉嫌刺杀台甫,我也逃脱不了干系才是!”
助露峰皱眉,不悦之极:“你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也被他刺杀性命垂危,怎么会有嫌疑?障隆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你就不要再固执了。”
“真相?真相就是障隆的一面之词吗?”韩云冲口而出,助露峰沉下脸:“韩云,障隆为国家尽心尽力,他做事向来公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主上,您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韩云咬住下唇问道。她看着助露峰,深深感觉到自己原来的“权力”有多可笑。助露峰摇头:“韩云,这种事情,你没必要和障隆争宠吧!”
争宠?韩云呆了片刻,不知是该大笑一场或是大哭一场:这是怎样的王?他怎么能用这么任性的词语来形容她?她是他的官员,她是在向他进谏啊……
她看着助露峰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寒,一股冷意迅速弥漫全身:“主上……”
他的表情,有些微怒,有些不悦,然而,看不出严肃认真。他像是看着一个撒娇的孩子或者任性的女子,而非一名直谏的臣子。
原来,他一直以来,不过是将她当作可以哄着开心的女子。他对她的权力和放任,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她的能力。
真可笑,她还以为自己是多么伟大的人,能过来改变这个世界,能够扭转柳国的失道,能够救万民于水火中。原来,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她不过是个灾星,不能救任何人,相反,只能把别人也拖进灾难当中。
永栩手臂上的黑斑,是因为她吧……若不是她给了障隆机会,让他可以借着清除乱党的理由大诛异己,障隆哪里可能得到如此大的权力?柳国失道,是因为她啊……她害了岚飏,害了纳嘉,还害了柳国上下几百万百姓!
助露峰见韩云落泪,倒是慌了。韩云向来坚强,即使被打被刺杀,她也没流过泪。他心中涌起怜惜之余,怒气更炽。韩云见他眼底闪过杀意,迅速下了决心:“主上……我想障隆大人应该不会冤枉恒渊,但我想知道恒渊为什么会背叛我,为什么会对我下手。我原来那么相信他,他却派人杀我……主上,我想亲口问他原因,这样我才能真正相信真正死心。”
助露峰不同意:“恒渊巧舌如簧,他肯定不会承认的。韩云,你心太软了。”
“主上,我虽然心软,但我是最看重法律的。只要把他的罪状摆在我面前,我就算再想袒护他也不能了。”韩云说道,“听说纳嘉已经招供了,不是么?”
“我和他共事这么久,至少也该在他死前道别吧?”韩云低下头,道。
助露峰沉默片刻:“好吧。”
岚飏盯着墙上刻痕算日期,其实不看这个,他也知道行刑日子快到了。助露峰杀他的心很强烈,收集证据罗织罪名然后匆匆审判,难得看到清正司动作这么快啊。
苦笑摇摇头:清正司清除异己的动作,向来很快。他一直在提防障隆,却没想到他竟然把奸细派到了自己手下。岚飏觉得自己现在的下场算是罪有应得——识人不清,是他的过错。
他身上的罪名算是不少了,只是没有这一条,也真遗憾呢。不过反正都是处死,加上多少罪都是一个结局。他又不是韩云那家伙,对法条和程序公正的追求到了严苛的程度——这个世界的法律掌握在权力者的手里,他向来不指望什么公正。
只是,本来已经对这个国家灰心了,却又被她的执着打动。岚飏本以为自己没什么热血和理想可言,却被韩云激起他最后一点天真。这个女子啊……虽然又古板又倔强,可是偏偏又让人移不开视线——尽管不灿烂,却吸引人看下去。
唉,算了,反正人生在世总要活得有趣才行。他这么死去,也算是挺有意义的。杀麒麟等于杀王,他会在柳国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作为一名很没用的反臣。
要是他的《柳国记事》在身边的话,真想在上面记下这件事啊。可惜被清正司那帮人拿走了,为了在其中寻找他蓄意谋反的线索——他们对他写下的文字的断章取义和胡扯乱造倒是让他大开眼界,让他再一次明白了某些人可以把谬误说得多么理直气壮。这,也是这个国家的常态吧。他早说过,柳国快不行了。助露峰不是可以统治柳国几百年的明君,何况有障隆这个野心家在身边。
“三十七号,出来!”狱卒叫道,岚飏微微一愣:“到行刑的日子了么?不是吧?”
“有人要见你。”狱卒沉着脸拉着岚飏,拽他出狱房。
岚飏双手被链子锁住,跟着狱卒前行。走出狱房,居然看到纳嘉站在旁边,也被狱卒押着。他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念头:是她么?要见他和纳嘉的,应该只有她吧?
他们被带到一间屋外,狱卒把他们交给士兵,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岚飏进去,第一眼看到障隆,再转头,便看到了韩云。
她变瘦了,大概是受伤初愈的关系,看起来有几分虚弱。她神色有些憔悴,眼中也没有往日光彩。岚飏和她目光相对,他的炽热对着她的淡漠。
“为什么要骗我?”
岚飏见她开口,却没明白她发出的声音。他呆了半晌:“骗你?”
“纳嘉是你指使的吧?你指使她用谎话骗我,让我逮捕许州官员……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吧?”韩云表情木然,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岚飏带着几分疑惑看着韩云,虽然这罪名他听过很多次了,但绝对想不到会听她这么说。他看她眼睛,她的眸中没有情绪,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真不该听你的怂恿,竟然作出那么不智的事情来……我知道你憎恨台甫,你在我面前表现过很多次,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想要刺杀他……”韩云看着岚飏,“更没想到你连我也要杀,岚飏,你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骗我?”
岚飏看清她眼光,竟然是失望和责怪。他一寒,心沉了下去:“韩云,你怎么这么说……”
“那你让我怎么说?你知道那一剑让我在床上躺了多久吗?每天只要稍微一动,就像被撕裂一般痛苦……我差点死去啊!”韩云说道,“岚飏,我原本那么相信你,你却要杀我……我真是相信错了人!”
岚飏听她说她的伤,见她苍白脸色,心中一滞,低下头去。
是他让她险些丧命的,她要说什么,就由她去吧。况且他也要死了,又何妨被她误解?她认为他罪有应得的话,应该也会好受一些吧?
“是你自己太单纯,你自己太执着太理想化,又能怪谁?”岚飏眼神呆滞,每说一个字,心中就伤一分,“你向来自以为是,但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个世界根本不了解。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们的世界一切都很好,而且可以被移到柳国来……你根本就是幼稚!我就是抓住了你的幼稚,轻易就让你相信我……”
岚飏看向一边的障隆。他不指望他能相信他的话,但韩云深得助露峰宠信,障隆应该不会轻易对她下手。只要以后韩云不和他作对,应该不会再有危险才是。
他希望她能过得好,即使只是在芬华宫里每日赏花捉鸟的幸福——可这种幸福,不像是她会要的。但,他要她活下去,就够了。
这番话中也有对她的劝诫,从某方面而言,她太天真。她什么都清楚,可当她面对每件事的时候,她总是免不了天真。如果此刻他的话能够伤害她,那么她以后会多小心些吧?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岚飏,算我瞎了眼!”韩云一甩衣袖,眼中隐然有泪光闪动。她转身怒视纳嘉:“纳嘉,你也是!我那般信任你,为你申冤,你竟然是在骗我!”
纳嘉咬住唇,一句话不说。障隆怕她乱说话,对韩云道:“小司寇,你又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他们对不起你,你也就忘了他们吧!”
韩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障隆,将背对着纳嘉:“障隆大人,我只是觉得难过,我那么相信他们,他们竟然……”
障隆眼光飘向岚飏,唇边的笑带上了几许嘲讽:“只是相信啊,我开始还以为小司寇大人和恒渊是情人呢……”
“你说什么?”韩云这次的愕然倒不是假装的,“岚飏只是孩子啊!”
岚飏一震,障隆见目的达到,转身掩饰得意笑容:“小司寇,我们走吧!”
“好的。”韩云答道,身体却向后倾去,向纳嘉倒去。障隆听不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纳嘉一只手抓住韩云,另只手拿一把匕首比住韩云颈子。
“你怎么挣开锁链的?”障隆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如果韩云死在这里,障隆大人也无法逃脱责任吧!”纳嘉直视着障隆,“大人是选择让她死在这里,你被主上责怪呢?还是放了我们保她性命呢?”
“纳嘉!岚飏!你们又要害我!”韩云挣扎,纳嘉手下匕首微沉,在她颈子上划出一道血痕。韩云喊着:“障隆大人,请不要顾忌我,不能放他们啊!”
障隆略一迟疑,纳嘉退到岚飏身边,一挥手斩断他手上锁链,匕首重新对着韩云。岚飏见此变故,倒是愣了。外面狱卒听到异动,连忙赶进来:“障隆大人,怎么了……”
障隆心下盘算,韩云的命对他来说自然没有任何意义,但对助露峰而言又不一样。他倒是乐不得这两个人把韩云杀了,但不能是在他面前。助露峰让他陪韩云,一方面是监视她,另一方面自然是保护她。即使出岔子,也不能是在他面前。
“你们说条件吧。”
障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