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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六章 ...

  •   在逐渐熙熙攘攘起来的人群里穿行,阿全将竹篮搂在怀里,薛忆在旁边护着拿清朗的嗓音提醒左右:“水开了唷,劳驾让让。”
      这是从别人那儿看来的把戏,当时一般的人山人海拥堵不堪,走最前头的小伙急躁地一喊,四周就挤兑着纷纷惊慌散开的景象让薛忆一直都觉得有趣,终于也照样学了一回,全然忘记那时候被粗暴挟制的手腕折断了似的疼痛。
      季良并不阻止他的玩兴,跟在后面偶尔帮腔。
      堤岸边比早先松活,一群群站着蹲着的人之间尚有空隙,雨水冲刷过的泥土略软,有些地方踩上去能陷下半个小坑。
      薛忆弯了腰便要矮身,季良捉住他胳膊把后襟牵起来,掖进腰带。
      竹篮最底下放着火折子,先点燃一只蜡烛,再用它去引燃那些河灯的烛心,就光亮起来,薄油纸透出飘摇黄澄色彩,映在人的眼瞳里斑驳生姿。
      放一只,放两只,顺水而逝,不落痕迹。
      薛忆凝神望着那些小船汇去星辰中,载着轻轻重重虚虚实实的心情,海棠说人都会有愿望,生活才有盼头,于是他想良久,希望嬷嬷和老陈叔永远身体健康,希望苏伯伯财源广进被金锭子淹没,希望入土的人能登极乐,希望好长时间没见的书影思月和美,希望他喜欢过的人都能平安。
      他想不到自己以后会怎样,像是夏天里的暴雨无法预测。吉祥如意显得空洞,一段段缘起一段段缘灭,似幻似真,亭台总为风飘零,何必枉自记婵娟。命运带来什么带走什么遗留什么,只有经过才会知晓,祈求太具体,往往事与愿违,还不如随波逐流,今朝欢喜今朝笑。
      “明年今日,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在这里放河灯。”
      薛忆望着越来越渺小的纸船,摇摇摆摆地通往深邃未知的彼方。
      “当然不会。”季良捏着作引子的蜡烛,手扒在膝盖上看他眉头微微皱起来,拿怨愤的眼神眄自己。
      “明年,后年,每一年都不会——因为这一走我们永远不回来。”季良眯眼给他把垂到面颊上的发拨到耳后,“在长江上看七夕放灯那才叫壮观,水面辽阔极了到处都是星星点点,也不会像在这小河沟里人一多灯都挤在一块儿飘不动,要是不想在岸边扎人堆,我们就乘船去江心,坐在船舷边上可以一边喝着茶一边随灯走,看累了玩倦了,就躺在船板上望牛郎织女……”
      “呃——”薛忆打断他,“难道季庄主已经寻到克服晕船的法子了?”
      毫不客气的一句话戳在他痛脚上。
      “这个嘛……”他转开眼抚下巴,“不是有句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
      薛忆挑起一边眉毛玩味的睇他:“那就预祝季大庄主早日心愿达成咯。”
      “承君吉言,在下会努力的。”
      “喏,最后一个。”
      薛忆手心托着纸船,送到他眼前。
      季良正看着那遥遥流转的灯,冷不丁被突然摆到鼻尖的火烛吓到,头一躲,警惕地瞅着薛忆,问:“干吗?”
      “你是什么反应?”薛忆睨他一眼,“本来说,我向来善良好心,看还留了最好的一个,就想送给一直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别人高兴的季大庄主,哈,莫非在下是自做多情?罢了,阿全,这个也给你吧。”
      阿全微颤了颤,不敢抬头伸手,耷拉着脑袋抓紧竹篮提把,说:“公子刚才已经给过小的一个,足够了。”
      “真是的,现在怎么送东西都没人要——”
      “谁说我不要!”季良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船灯,拿在手里把皱塌的边角捏挺直了,“算起来,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啧,怎么是这么个脆弱的玩意儿。”
      “我反悔,不送了!您要想得个高级货,珍宝铺里挑个喜欢的自己送自己!”
      说着,薛忆要去夺回来,季良把手往另一边伸得远远的,让他够不着,歪着嘴笑道:“‘反悔’是什么?在下没听说过,只知道货既出概不退还。”
      两个人在河岸闪烁灯火中相视相望,都看见对方眼里倒映的荧荧灼灼,碎的亮光,细的波浪。
      周围的人在大声说话嬉笑,喜气洋洋的,兴高采烈,属于姑娘的节日却像是让所有人都得了一个轻松的理由,丢开负担沉重去享受片刻欢愉。
      季良推了薛忆一下:“别小气嘛。”
      薛忆嗤一声,扭开头。
      “唉,我舍不得放下去,水流这么急,眨眼就漂不见了——”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薛忆朝他翻白眼。
      “我要好好想一个愿望。”季良端出个认真思考模样,眼底浮现出杂色斑驳。
      “快一点啊季大庄主,我的腿要蹲麻了。”
      “好了。”季良把身子向前探出去,捏着船尾慢慢挨到水面上,顿了顿,下定决心,放手。
      船离手而去的刹那,他有些诧然的绷长了手指,像是要立刻捉回来,薛忆忙忙敲他肩膀:“许愿啊,快。”
      “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如意。”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非是自己要怎么样,非是生意利益要如何,只是“希望你”。
      薛忆愣了一下,怔怔地拧脖子转向季良,用糅合了气愤无奈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猛地抱头哀号:“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神仙会生气的,啊啊,我下半辈子一定凄凉死了。”
      软绵绵的极其柔和地讲述祈求的季良,被他这一下震得半晌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他吁口气,拉下薛忆捂在额角的一只手:“你听谁说的?乱七八糟的。”
      “人人都知道!”薛忆蹙眉怨愤地瞥着他,“你真是——”
      “我说出来是因为——”季良把他拉近了些,盯着他说,“我能实现它,比起求那些没人见过的神仙,不是更好?!”
      薛忆吸一下鼻子,挣脱他的手站起来,抖抖衫子:“放完了,还要在这儿磨蹭多久?”
      季良低头一笑,起身来帮他扯下掖在腰间的后襟,拍了拍,薛忆撇嘴推他,扭头踩着松泥回街上。
      各种各样摊铺热热闹闹的,糖的甜,盐的咸,汤面上葱末的鲜香味道,混杂飘扬得满街都是,冲进鼻腔勾搔了一肚子馋虫。
      薛忆停在一家做巧果的摊子前面,瞧得目不转睛,季良却对街边小点提不起兴趣,懒洋洋陪他看。
      “喂。”薛忆终于忍不住开口,只调了眼偷偷摸摸瞥他,“刚才我没吃饱。”
      “唔。”季良心不在焉的回应。
      “是你说有点心可以补充。”
      “唔。”
      摊主把炸好的果子捞出来,倒进簸箕里等它们沥干,金黄的巧果闪耀着诱人色泽。
      “公子,您来一点儿,保管您以后的日子甜甜蜜蜜。”摊主手里忙活嘴上没忘招揽生意。
      “你想要?”季良斜眼看着薛忆说。
      薛忆点点头。
      “真的想要?”
      “嗯。”
      “非常想要?”季良在嘴边勾上了戏谑弧线。
      薛忆微弱的胆怯呼啦一下子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季大庄主,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的磨磨叽叽!”他转念想起当下情形,恶恼地错牙,“嘿,是我自己要吃,干吗非得你同意!——店家,我要一包。”
      “半包。”
      薛忆狠狠地瞪向半路程咬金。
      “前面还有那么多。”季良扬头去指点,“当心吃坏肚子。”
      薛忆心知他说的没错,曾经因为贪嘴造成不良后果的教训隐隐涌上来,但忽然间抹不开面子,硬是沉着脸接店家递过的纸包,沉着脸拈一块巧果放进嘴里。
      “阿全,味道不赖。”他背着季良把果子凑近阿全,“来,吃。”
      虽然阿全跟着薛忆未足一个月,但已经看惯他时不时闹小孩脾气,缓一阵便过了,假如是和庄主扯上关系,通常由始作俑者自己去哄比较好。
      目前嘛,顺着他的意以免被迁怒是上策。
      于是阿全取了一块果子,咔嘣咔嘣咬了,应和着说:“很甜。”
      “待会儿我们再尝尝别家的,比比谁的好,就多买些带回去慢慢吃。当然,就我们吃,不给有的人。”他故意在“有的人”上加重语调。
      季良好气地笑道:“薛大少爷,你当别人都和你似的,喜欢甜食。”
      薛忆呼地转头嗔他一眼:“要你管。”
      “我怎么敢管,你大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跟在后面收拾而已。”
      “少充好人装苦命。”薛忆鼓起鼻翼呼粗气,“把我说得像走路带煞的恶徒一样。”
      季良涎着脸靠近他身边,飞快的从他手里拈走巧果:“谁不知道薛公子仁心善良,和蔼可亲,是不会计较这些小处的,对否?”
      “对你个头……”
      薛忆小声嘀咕,突然觉得这么纠缠下去岂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何必在无意义的追究上浪费了好好的一个节日,想通了,便抛弃杂念,一心都去注意街市上那些有趣的玩意儿。

      逛过半条街,阿全捧满各种点心果子小食物,油炸的,酱渍的,裹了蜂蜜的,撒上花生瓜子仁的,都是从薛忆再也抓不下的手里移到他那儿,季良提着一只苇草编织的小兜,里面放着从外地运来的新鲜核桃。
      “看这只瓜,雕得多漂亮。”
      薛忆又停在卖巧瓜的摊子前面,季良瞅了一眼还没吭声,摊主就殷勤地推销:“公子好眼光,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王老四雕的瓜是最精致的,那些大官的夫人姑娘每年都是提前预定,今儿个做的多,才摆出来换点零碎银子,公子喜欢哪一只我给您拿细竹篓装上,保管您拎回去连根发须都缺不了。”
      季良不动声色,淡淡说:“拿不下了。”
      “唔——”薛忆好像并没有听见,独自思忖半晌,最后幽幽叹口气,“唉,太漂亮了舍不得吃。”
      说罢,咬一口油爆酱排,转身朝着旁边走。
      “转糖人。”他从几个孩子间挤进去站在小方桌前面,看桌面上五彩斑斓的图案,“当我还是牵娘亲衣服的小孩儿的时候玩过。”他抬眼瞅插在麦杆绑就的桩子上的各色糖画,想不起那时转到的是什么。
      有七八岁的男孩拨动转杆,和伙伴一起屏气盯着那呼呼旋转的木条,嘴里不住嚷嚷,仿佛这样就能指挥箭头停在希望的位置上。
      结果是一条鲤鱼。
      摊主拿铁勺舀一些熬化的糖浆,平平倒在大理石板上,用勺背压着划动,再舀一点悬在半空缓缓倾泻,拉出晶莹细丝条,沿着鱼身勾勒,须臾工夫,鲤鱼就昂首摆尾跃然而出,趁糖浆未干取一根竹签贴紧,男孩拿在手上得意地向伙伴炫耀。
      季良掏出铜板丢在桌子上,对薛忆说:“看你现在的手气怎么样?以前我可是一次就能转出条龙来。”
      “小看我。”
      薛忆腾出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悬到转杆上方顿了会儿,拨动了。
      他在嘈杂人声里等待,时间仿佛要停下来,又仿佛是被无限拉长了没有尽头的流淌不歇,手上擎着的纸包都倾斜了,眼看里面白嫩的圆果子方点心要滚下去,季良默不作声去扶平了,就听见薛忆在嘟囔:“葫芦?家里的葫芦已经够多了……”
      “公子不喜欢可以另转一次。”
      摊主是个和善的短须老头,他拣了块糖丢进锅里。
      薛忆自然是不甘心,立刻就去拨转杆。
      季良被一个乱窜的小孩撞到,身体往前一扑,手掌撑在转盘边沿上,正扰乱木杆的转动,薛忆拿眼瞪他,又扭头对摊主说:“他使坏,我要重新来。”
      “行啊。”老头仍旧是温和的,季良却有点不高兴:“什么叫我使坏?明明是有人——”
      “不要吵!”薛忆握起拳,在上面吹气,做完了加油的噱头,才去第三次碰那箭头。
      老头在石板面上勾鳞画爪,圈圈绕绕,起落点顿,一只铁勺舞得生出几分风,最后压上竹签用薄铲挑起来送到薛忆手里:“公子的龙,好了。”
      “怎么样?”薛忆举着盘旋升腾的糖龙在季良面前晃悠。
      “不怎么样。”
      薛忆皱了下眉,转瞬莞尔道:“算了,看在你那一碰,碰出我的好运气,给你吃一口。”
      季良瞟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张嘴就朝那脑袋咬,薛忆赶紧把糖龙撤开了挥到另一侧。
      “太狠了吧你,好歹是我转来的,头应该归我。”他在龙身上打量来打量去,貌似宽宏大量地说,“给你尾巴。”
      季良扬眉看着张牙舞爪的糖龙,捉着薛忆的手说:“好,你别动。”
      喀嚓。
      他一般不喜欢吃糖,嫌它太甜,粘在牙上也很难受,但是,他喜欢看某人气恼的样子。
      “啊,我让你吃尾巴,你把人家身子咬成两段!”
      薛忆撑圆了眼朝他大声嚷,都能看见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我是给你留了个‘有头有尾’,多吉利。”
      “可是中间断了,要怎么头尾相连?”
      “反正你吃的时候也是咬成一段一段,难道能一口直接到尾巴?!”季良没有半分愧疚,理直气也壮。
      薛忆重重地哼一声,宣泄愤怒似地把龙头整个儿的咬下来,当作是那人的血肉使劲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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