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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牵牛花—弘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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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年,皇阿玛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衰老。
还未走进东暖阁,就听见皇阿玛压抑的咳嗽声。
他站在窗前,落寞的看着帘外的秋雨,那一身的明黄色竟是如此的孤单萧索。
“弘历,来了。”他冷清的说道,眼神始终不离那淅沥的秋雨。
“回皇阿玛,今年安徽,山东那片的收成不错,粮食也回仓了……”我寻了一个阿玛比较关心的问题说道,却不料他只是淡淡的挥挥手,“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陪朕出去走走,除了园子,朕这几年倒是很少出门啊!今天,顺便回原来的府邸看看吧!”
雨,仍是随意的淅淅沥沥的飘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皇阿玛一路无语,只是撑着一把黑青色的乌木油伞,静静地走着,倒似乎是在寻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身边是匆匆躲雨的行人,我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轻叩脚下的青砖石,一声声,和着秋雨,有种说不清的惆怅。
忽然,前面跑来一个身影,似乎那一刹那,雨幕便被撕裂开来。
前面的皇阿玛陡然僵住了身体,油伞从手中脱落坠地。
她,满脸得逞的笑容,白底淡紫撒花的小衫,嫩绿掐丝褶皱罗裙,松散的发丝在耳边飞舞,潋滟的莲目,青黛色的远山眉,浑身已然湿透,却仍是那般的清秀疏朗。
十年了,她,不会没有变的,可是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神似的两个人呢?
“哦,你的伞落了。”她弯下腰,伸手拾起了阿玛的伞,在看到阿玛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发现,她的眼中有一丝诧异和惊喜。
“姐姐!”忽然,一个明朗的女孩从后面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她回眸嗔笑道,“舒服吧?不过,你好像叫错了,叫馨姨。”她眉头微微竖起,装出一幅很凶的样子,低沉着声音,不过那藏不住的笑意还是隐隐露出。
馨姨?
我吃惊的一愣,再一看皇阿玛,满脸的激动。
“敢问姑娘的名字叫什么?”阿玛的声音已经明显发抖了。
她神情一凛,眉峰一挑,微微一偏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完,将伞塞进阿玛手中,拉着身边的那个女孩,小跑着离开。
当她从阿玛身边擦过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阿玛伸出一半的手僵滞在空中,瘦瘦长长的指尖微微泛白,在细雨中有着说不出的怆然。
就那么咫尺之间,却只是那般苦苦的默立着,想要挽留,又似乎想放她离开,我似乎有点明白阿玛独望秋雨时,为何会有那般痛苦而含着丝丝笑意的表情。
“姑娘,雨大,我送你回家吧。”我一把抓住那个被她拉着跑的明朗女孩,将她拉进我的伞下。也许,这是我第一次诚心诚意的想为阿玛做点什么。
那个女孩微微一驻足,看了眼她,转头爽朗一笑,“我叫念四,你呢?”
“哦,我叫艾四爷耶。”我有点促狭的回道。
她稍微一愣,转而大笑起来,双眼连成两弯盈盈的月牙儿,很是阳光,亦很是动人;她微微凑近,低语到,“你很会占女孩子便宜哦,不过,你很聪明。”说完,冲正一步步走向阿玛伞下的她,得意一笑。
那时,她低语时,温温爽爽的气息丝丝绕在我的耳边,让我的心头蓦然一悸。
待她回眸时,我想到了一句词——梦里寻他千百遍,蓦然回首间,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丝丝细雨中,我和念四走在他俩身后,忽然一直在和我说着草原趣闻的她,止住了,她用手指了指前面的他们,皱着眉头轻声叹道:“好温馨的画面呀。”
阿玛撑着伞,她在一边不时地指着路边的小店,不时地转头冲阿玛一笑,而阿玛只是极少的说上两句,却让她抿嘴点头,双目含笑,而阿玛的眼中竟全是满满的——温柔和宠溺!
额娘曾经说过,皇阿玛是一个性情极其冷清的人,轻易不会将自己的感情外露;
也许,这么多年,阿玛的心中从没有走进过别人。
但是,和她在一起时的皇阿玛,却似乎正一点点流露出自己的真实;而她似乎在一点点地将他暴露出的真性情丝丝柔柔的保护起来,不让别人伤害,也让别人无法闯进。
她们住宿的地方不大,很是精致,藏在闹市之中,倦倦庸散的打着哈欠。
那是一个铺着青砖石的小院,种着金桂,玉兰,石榴和海棠,恰是传统的“金玉满堂”,初秋时节,桂花亦只是疏疏的开着,空中飘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
我们没有走进,只是临走的时候,阿玛口气清冷的说道,“秋天的院子适合种点牵牛花。”
我和念四微微一愣,不知道阿玛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
她有点吃惊,爽爽笑道,“正准备来年撒上些许种子呢。”
“牵牛花?”我一惊,因为忽然想起,额娘在昏昏的大殿中曾苦苦笑说过这种乡野常见的野花,“它似乎是种很忧郁的花呀,好像是代表着虚伪的爱情。”
阿玛的身子一颤,用一种痛苦的眼神注视着她。
“不,牵牛是一种骄傲的花。”她仍是含着浅浅的笑意,却又极是认真,“它的花语是——等待爱情,真正的爱情。”
那神情,似乎真的是在等待着什么,执着,坚定,不悔。
后来,回到了原来的府邸后,皇阿玛站在开满牵牛花的听雨小轩中,释怀含笑。
蓝紫色的牵牛在浓密的枝蔓间星星点点的开着,仰着骄傲的面庞,微风过后,似乎满院呢喃……
多年后,我走进了宫中那个皇阿玛不允踏进的小院。
那里,仍是牵牛花一片,琦漪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