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弦》李歆

9、重返京都

　　回到雍王府时，并无太多意外的在门口见到了那匹肇事的马驹。白迦绫呆呆的看着那匹马，任由午后的阳光肆虐的照在他身上。
　　“在想什么？”冷不防的身后探过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将他牢牢的捞进怀里。
　　白迦绫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匹马，脑子里似乎还回旋着逤岚柔和的笑容。
　　“不可以想别人哦。”毓汐强行将他桎梏在自己胸口，悦耳动听的声音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一字字的落在闷热的空气里。
　　白迦绫眨眨眼，挥开脑中逤岚的幻影，自嘲的冷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
　　“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吧？”她侧过头来，半仰着脸望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毓汐。
　　她的颈脖曲线优雅，头颅傲然的仰着，胸口因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而起伏着。毓汐深深的凝视着她，过得片刻，忽然嗤地声笑起，低下头来，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笑得拼命打颤。
　　白迦绫心生恼意，双手紧紧的握成拳。
　　“不用紧张！”他突然抱紧了她，手掌轻拍她紧绷的脊背，戏谑的笑，“我不会拆穿你，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会是白家三少爷！
　　一瞬间，白迦绫紧握的拳头挥了出去，毓汐先是一愣，随后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她一拳，重重的砸在他的下颌上。
　　“卑劣的人！”她咬牙。
　　虽然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心中早已隐隐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可如今得以证实他其实一直都在看她笑话，将她戏耍在股掌之间，她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出手教训他。
　　“别以为挨了我这一拳，便能消去我心中的怨恨！”
　　“那你想怎样？”毓汐用拇指指腹轻轻摁了摁破损的嘴角，轻笑，“你打吧，打到你消气为止，我保证绝不还手！”
　　白迦绫冷笑：“你皮太厚，打你我手痛！”
　　毓汐笑眯眯的看着她：“那我借你一根鞭子！”说着，左手一翻，竟当真将一根乌黑发亮的马鞭递了过来。
　　白迦绫错愕的看了他一眼，他却满不在乎的示意她接鞭。
　　她怔怔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伸手飞快的取过马鞭，手腕一震，鞭梢呼啸着向毓汐颈脖上卷去。
　　人影晃动，眼前凭空没了踪影，白迦绫的马鞭落空。毓汐笑嘻嘻的站在两丈开外：“你还当真下得去手哇！我可是病人……”
　　“言而无信的小人！”
　　“我哪里言而无信了？”他辩解道，“我保证绝不还手而已，可没说绝不躲闪！”
　　“你……”白迦绫气噎，过得半晌，气极反笑，丢开手中的鞭子，冷道，“和你这种油嘴滑舌的人没啥好讲的，明天我便回燕京去，以后最好永不相见！”
　　“那怎么可以？”几乎是在眨眼间，毓汐已从身后追了上来，一手猛地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使得太猛，竟将她的胳膊扭曲得拽到背后。
　　白迦绫吃痛之余，不禁惊骇无比。毓汐的身手迅捷得让人根本无法闪避，即便她心里早有准备，可在她堪堪看清他的动作之前，他就已经鬼影般出现到了自己身后。
　　这才是……深藏不露的毓二公子的真正实力吧！
　　毓汐随即撒手，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白迦绫毫不避讳的与他对峙。毓汐的眼神奇异的放柔了，眸底有种难以描述的光泽在闪动，他轻轻拨开她帽子上垂下的那层帷纱，把脸压近她，微微吐气：“你逃不开的！两年前，从你决定北上北邧大都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涉足其中……你怎么可能还想奢望逃得开？”
　　白迦绫脸上的镇定终于被他瓦解，一点点的崩溃：“你知道？连这个你都知道了？毓汐——”她连名带姓的喊。
　　吱嘎！雍王府的大门适时的打开。
　　毓汐含笑退开，帷纱重新落下，飘渺的将她的半张脸遮掩住。
　　从门里出来的除了雍王府的总管，也就是那名拼死护主的车夫——孙介平，以及七八名太监婢女外，赫然还有雍王妃白裳嬅。
　　穿着一袭绯色宫装的白裳嬅立在门后，娴静的望着门外相对而立的两名少年少女。
　　“迦绫！”她慢条斯理的开口，“你跟我来。”说完，转身入内。
　　白迦绫没作声，默默的跟上大姐的脚步。
　　进门是一道山石屏岚，绕过去便是一处幽静的回廊，白裳嬅没让太监婢女跟来，步履徐徐，显得不急不缓。
　　“大姐。”白迦绫在身后轻轻喊了声，“是京里的圣旨到了么？”
　　白裳嬅身形稍稍一顿后，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忧：“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呢。”
　　“不难猜，大姐在家时向来不会穿得那么正式……”
　　而且，门外的那匹马正是方才那名险些撞到她的麻脸官吏的。敢在雍州地盘上如此蛮横的人，只有那些京官。
　　那个人，是来宣旨的吧。
　　“太后寿辰快到了，皇上召殿下进京。”白裳嬅悠然转身，目光淡然平静，可白迦绫却看出了她眼底的忧虑。“如今皇上病势沉疴，不知是凶是吉。婼澄前几日送来消息，说朝上文武众臣分成两派，一派主张重立殿下为太子，一派主张立汉王为储君，只有少数人还在奢望着皇上能够病体康复，再定江山社稷。”
　　白迦绫不说话，眼睑下垂，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鞋尖。
　　“迦绫！”脚步声沙沙响起，眼前露出一截绯色的裙裾，丝料上用金线绣着长长的凤翎。白裳嬅将白迦绫头上的帷帽摘下，用手指温柔的替她抿拢鬓角的碎发，“听说……你和毓汐打架了？”
　　“没……”大姐虽只比她大了五岁，可长姐如母，对于从小失去母爱的她而言，大姐真的就像母亲一般。面对任何人，甚至二姐时，她都习惯装傻充愣的打诨，唯独面对大姐，她的假面具好像会彻底失效。
　　那点程度的冲突和交锋，应该算不上是打架吧？
　　“大姐希望你和毓汐……能够成为朋友。”白裳嬅微笑着说。
　　朋友……
　　白迦绫倏然抬头，定定的看着大姐：“也许，但仅限于目前。”
　　她意有所指的回答加深了白裳嬅眼中的郁悒，姐妹俩相视片刻后，白裳嬅伤感的叹了口气：“我其实……并不想争什么。”
　　“我明白。”简短的三个字，在蝉声烦扰的下午，格外显得沉闷。
　　“可我现在有了泉儿。”她忧伤的扬起头，眼中浮起一团氤氲之气。
　　“嗯。”白迦绫轻轻应着，将脸侧向一旁。
　　一阵微风吹来，热辣辣的将灌木拂弄得沙沙直响。
　　“迦绫。”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幽幽放开声音，“是时候回去了！”

　　雍王接旨后的第三日，管家孙介平便将一应上京用品打点整齐。与数月前抵达雍州时的狼狈不堪想比，这一次回京的排场雍王府做得相当到位。
　　该有的仪仗阵势，可真是一点都没少。
　　毓汐瞅着长长的队伍，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李孜浚骑马靠近他，冷道：“你还是不赞同本王这样大张旗鼓的回燕京么？”
　　毓汐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眯着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本王就是要让他看看，他越是希望本王死在雍州，本王越是要大大方方的回到燕京，回到金銮宝殿上去！”李孜浚眸光森冷的说。
　　毓汐置若罔闻，只顾骑在马上东张西望。
　　雍王府的侧门已然打开，从里头鱼贯而出一列婢女，皆是长发垂肩，紫裙飘飘。雍王妃白裳嬅簇拥在这群婢女中间，只穿了件珍珠色的丝质罗裙，发髻用一根紫玉水晶簪绾起，既显得朴素大方，又凸现出她与众不同的高贵。
　　果然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也只有雍王才配得起这样的女子！
　　毓汐在心里暗赞了句，这时恰好一阵强风刮起，白裳嬅身旁有名侍女戴着的帷帽面纱被风掀起，竟露出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熟悉脸孔来。
　　他差点有种当场勒马冲过去的冲动：“这家伙……还真是豁出去了呢。”
　　“毓汐？”
　　“啊？！”听出李孜浚喊声中的些许不耐，毓汐转过头来，原本无动于衷的脸部表情开始像鲜花般绽放开来，他笑得十分谀媚，“殿下英明。”
　　“毓汐！”李孜浚十分讨厌他这样的笑脸，恨不能扒下他一层皮，好看清楚隐藏在面具下，最真实的毓汐。
　　“殿下有何吩咐？”他甚至在马背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一副像模像样的卑微姿态。
　　李孜浚不悦的沉下脸，冷哼一声，转头面向孙介平道：“差不多该启程了！”
　　孙介平答了声：“是！”后，顿了顿，又道：“回殿下，白家小爷还没来，是否要再等等？”
　　李孜浚回头冲队伍后头扫了一眼，见白裳嬅在众人的扶持下已经坐入马车，于是说道：“派人再去催催！不可为了他一人耽误了行程！”
　　毓汐噗哧一笑，李孜浚冷眼睃去，他立即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坐直了。
　　一转身，恰巧有个青衣小太监从后头一溜烟小跑着到了跟前，磕头说道：“启禀雍王殿下，王妃有事相请。”
　　李孜浚挥了挥手，驾马转向白裳嬅所在的车辇。
　　除了驾车的车夫外，车架上居然迎风站了位紫衣婢女，纤细的骨架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可她一手扶着车门，一脚踏着车辕，却又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稳踏实。
　　“姐夫！”那车架上的紫衣婢女忽然笑着开口，“你是在派人找我么？”
　　那声音是如此的耳熟，李孜浚错愕的抬起头来。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殿下！”车窗的纱帘撩起一角，露出白裳嬅线条柔和的脸庞，“真的不带泉儿去燕京么？婼澄十分想念他呢。”
　　她的声音似一道潺潺的溪流，瞬间浇醒了李孜浚。
　　“你……”
　　白迦绫嘻嘻一笑：“大姐夫不带泉儿去，二姐知道了，可会又一顿牢骚要发作呢。”说完，打开车门，径直弯腰钻了进去。
　　李孜浚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下令队伍启程的，等到恢复神智时，毓汐已与自己并驾齐驱。
　　“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毓汐答非所问：“唉，这马鞍太硬了，咯得我屁股好疼。还不如坐车去呢。”
　　“原来就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而已。”李孜浚冷冷一笑，挥鞭狠狠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吃痛，立马越过毓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过了没多久，毓汐才缓缓催马赶上：“殿下在生谁的气呢？”
　　这话让李孜浚当场呆住，沉默半晌后，才憋着气答道：“本王只是觉得，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过如此，真有些令人心寒。”
　　毓汐笑道：“这点觉悟，我以为殿下早该具备了。”伸手一指前方，但见苍茫路上，一片无边无际的尘土，“这一去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不到最后谁都不能提早下定论。但若是殿下还心存这点妇仁优柔，那么……汐私以为，还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免得枉送性命！”
　　李孜浚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毓汐侧首，目光深邃的逼视他，“殿下既然将世子留在雍州，必然已早有准备……”顿了顿，他语音低迷的补了一句，“琢初她，还在燕京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