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与地（5） ...
-
时光，静悠悠流走。
有的人，徘徊于原地，驻足不前；有的人，却已经转身离去。
刘俊雄被人揭发收买人在电视台作假演戏博得名头，且事后其选票作假的事情也被曝光，选情形象坠入谷底。无独有偶，宋以朗生意项目被人故意打岔导致投资失败，不得不转让其在正灏金融集团的股份，董事会中地位一落千丈。事后翁卓桦甚至以“决策错误导致公司蒙受巨大损失”的名义要求他主动辞职。为了报复翁卓桦，宋以朗故意对翁卓桐撒谎自己和她姐姐合谋骗取她的股份，令翁家两姐妹当场翻脸。
至此，宋以朗暂时退出正灏金融，无人知道他的去向。据事后翁家佣人说，宋以朗当晚和翁卓桦吵得很凶，宋以朗走之前翁卓桦甚至对他讥讽：“你以为光凭我就能把你踩在地上吗？你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那单项目属于机密文件，知道的人并不多。
答案呼之欲出。
“是许小姐。”
闻言宋以朗离去的脚步顿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
心里所感到的震撼不是没有，而是当你知道真的是那个人时自己竟产生不出任何责怪的想法，因为•••他欠了她。
高烧几天几夜后，郑振轩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求与宋以朗、刘俊雄他们见面。正当众人为找不到宋以朗发愁时，当事人却出现了。
面色仍旧保留病人才有的不正常潮红，郑振轩面部表情很精彩，有懊恼、悔恨、震惊、痛心、恍然••••••最后带着一丝丝坚决。
“•••我们杀了家明。”看着面前两位落魄的好友，郑振轩喉咙干涩说道。
“•••你在说什么？”刘俊雄盯住他。
“十八年前我们在天山上杀了家明！”他重复一遍。
突然间宋以朗猛地冲上前将郑振轩撞压在墙壁，紧拽他衣领，“你胡说些什么？！你是不是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脑子不清醒了？！”
“我没有胡说！”郑振轩大吼，一如他多日来压抑着的恐惧，“自从我恢复记忆以后我每天都会梦见我们当初杀死家明的情景！”是的，他已经记起了当年的情景。
十八年前的冬天，他们乐队四人一同攀登天山。本以为一次冒险的旅程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硬生生掰成了惨剧。
滔天的暴风雪，阻碍了他们下山的道路及方向。没有人前来援救他们。
更为糟糕的是途中郑振轩受寒感冒发烧，许家明则在给他们找食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崖底，重伤昏迷。
眨眼间四个年轻人只余下两个健康的，且干粮和水清空，在缺水又肚饿的情况下哪怕是余下的两人也产生了头昏目眩的感觉。眼见暴风雪趋势持续加大，很快他们几人就要殉命在此时，一向老实沉默的刘俊雄舔了舔干涩破损的嘴唇，哆嗦提议：“以朗，你也见到我们现在的状况，再不想点办法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情况已经危及到不得不去干的地步，振轩发高烧，家明重伤昏迷••••••我们两个再不吃东西就会活活饿死，与其大家一起死，不如•••不如我们杀了家明然后•••”
听晓他话里意思的宋以朗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不可置信：“你疯了！那是家明！我们的好朋友！”
“我知道！”刘俊雄低吼，“可是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家明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就算被救出去他也只是半死人一个，根本没有生的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家明冻僵而死的命运几乎是不可避免。
“那这样就得牺牲掉同伴吗？！”宋以朗红了眼眶，“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他们是人，不是野兽！
“可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有人等着我回去呢！”他何曾想这么做，只是要想活下去必须要有牺牲。
刘俊雄现在的感觉也很矛盾，以至于争执的两人一时之间僵在那儿。
就在此时，忙于争执的两人未有察觉他们不远处帐篷里昏暗灯光映衬下举起的匕首••••••
！！！
一下又一下，举起又落。挥舞的匕首带起一抹抹鲜红的液体，撒在帐篷布上，似对世人诉说人性的狰狞和恐怖。
待宋以朗他们察觉到并赶至帐篷里面时，悲剧已然发生。
发烧的郑振轩听闻帐篷外好友的话语，担忧同是拖累队伍的人他和家明之间必然选择被牺牲一个。于是抱着心里头的打算，郑振轩拖着沉重困倦的身子硬是来到家明旁边，咬牙坚决挥刀•••对着毫无意识昏迷中的家明痛下杀手。
如果自己不先下手为强的话，那么被杀的人将有可能是自己。
一刀、两刀、三刀••••••平时平日连菜刀也未曾碰过的郑振轩此时握刀下得非常果断。鲜红，染红了他的面容。
家明，不要怪我。
“•••当初是我先动手杀了家明，然后我们一起吃家明的肉，”经历了先前情绪的激动，郑振轩的表情反而一反平静下来，“谁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罪过，上帝不会宽恕我们的••••••”
见好友终于记起了昔日的一切，刘俊雄和宋以朗神情各异。可有一点相同的是，他们都不愿意郑振轩将真相说出来。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将事情说出来。”郑振轩说。他不想欺骗叶梓恩。
“你不想这么做，一旦说出来我们就完蛋了！”刘俊雄道，“更重要的是，你觉得梓恩会原谅你吗？她会原谅我们吗？明明大家好不容易才恢复到从前的关系，你舍得再次分道扬镳？”
郑振轩沉默了。
不错，他不舍得让叶梓恩难过。好不容易才让叶梓恩走出过往颓废的生活，勇敢面对未来。假若这个时候再让她知道家明失踪的真相•••••
郑振轩的犹豫令刘俊雄看到了希望，他继续游说：“不止梓恩，还有我们•••如果你去自首我们立马会遭到监控，我的政治生涯被毁、以朗的商场受挫、你的家庭•••想想你的一对子女和老婆，你忍心抛下她们独自坐牢？”郑振轩神色痛苦闭上眼睛。
“问题在于，事情已经过去十八年了•••十八年，什么事情都应该让它过去，不应该继续纠结以前的恩恩怨怨，如果家明还在，他也不想看到我们这么痛苦地选择•••”
实在听不下去刘俊雄的自我催眠，顾晓安终于从门侧阴影里出来，“如果家明还在，他必定会后悔认识你们这些所谓的好朋友•••”
一言出，在场的三人顿时大惊失色，“吟姐！”
他们没料到在场竟有第四个人在，而且还是他们所讲那人最重要的亲人。
“怎么，说些见不得人的话，怕被我听到？”她冷冷道，“从你们决心杀掉家明那天起你们就该有偿还的觉悟！”
“吟姐，我们•••”郑振轩急得欲想解释什么，却反倒什么也说不出口。是啊，解释什么呢，他们并没有吃家明吗？明明是事实•••
“什么叫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杀了人，还妄想掩盖事实，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杀的究竟是谁？”是那个傻得和你们称兄道弟、对好友两肋插刀对你们不设防的大傻瓜啊！
说着顾晓安举起手里的录音笔，“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全部录下来了。”言毕转身准备离去。刘俊雄动作迅速拦住她的去向，跪在顾晓安面前，“吟姐，我们不是故意想杀家明，在当年那种恶劣的情况下，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
“不，你们可以选择一起死的•••”顾晓安冰冷冷的态度令其他几人心里发寒，“不是说好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一起去死呢？”恶毒说道，“现在我巴不得你们去死！杀人凶手们！”甩开刘俊雄的手，顾晓安朝宋以朗、郑振轩冷冷瞟一眼，然后离去。
他们当中只有刘俊雄恳求姿态，郑振轩一副悔恨又痛心的模样，至于宋以朗——临走时那一眼她只看到他的眼里空洞无神，似失了魂般。
或许他心里庆幸着这场没有尽头的恶梦终将梦醒。
出了那个荒废的工厂场，顾晓安刚坐到车内便打了个电话。
|“•••是我，许家吟。何督察，我•••找到了案子的证据。”
三个月前，警察无意间找到了家明的尸体并通知疑似死者的亲姐姐许家吟认尸。找到的尸体不完整，尸身几乎是藕断丝连的状态，唯一能够辨认出死者身份的是左臂手腕的黑色胎记。
真相呼之欲出，家明不是失踪而是被谋杀。哪怕这场死亡的赴宴并未预先蓄意。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他们的欺骗和做法。
说到底，他们杀了家明不正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在那种生存艰难的状况下，人之人之间的责问，谁比谁更良善？
三天后，郑振轩、刘俊雄、宋以朗收到香港警察局的传讯。几人被警察询问有关十八年前雪山事件的具体事宜。不久这件人吃人的奇特事例个案很快地被消息灵通的人们所熟知，人们纷纷议论案件的相关细节以及关注起了涉及这起案件的嫌疑人刘俊雄几人。
打击最大的无疑刘俊雄，对方政敌利用这个弱点使劲宣传抹黑他，刘俊雄的选票一跌再跌，政坛道路面临前所未有的黑暗时期。
翁卓桦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趁机打击宋以朗的机会，被迫无奈宋以朗只得让出手中权力，退出董事会。不过离职之前宋以朗也留了一手，不让翁卓桦那么好过。
至于郑振轩则日以继日沉浸于悔恨交加的情绪当中不可自拔。
被隐瞒事实许久的当事人叶梓恩知道此事后错愕万分，她找到顾晓安询问事情具体细节。顾晓安便带着她一同前往安置家明尸首的地方。期间叶梓恩情绪大变，激动而悲伤，一个劲落泪表示不敢相信。明明都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
她以前说的不原谅，是迁怒他们几人没有照顾好家明，导致后者走散大部队失踪雪山。可眼下事实的真相不由得她不信。
“梓恩，你恨吗？”
“我恨，我恨他们欺骗我，也恨自己的心软•••”原来埋藏多年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刘俊雄他们频频被警察传讯，他们的妻子杨雪薇等也相继登门拜访为丈夫求情，顾晓安一概不见。哪知几天后叶梓恩竟然跑来当说客。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他们？”
“吟姐，我知道这么做必定让你很为难•••”短短几日时间叶梓恩憔悴了许多，让人一眼就可看出她忧思过度。
“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决定让你放过他们•••”顾晓安以为依她对家明的感情而言叶梓恩的态度应该很明确才对。
“没错，我恨他们也不原谅他们，可是•••”边说叶梓恩落下伤心的泪水，“我下不了手，吟姐•••我下不了手•••”
“••••••”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情，也想起了年少时候的回忆•••我发现，虽然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跟他们联系，就跟陌生人般毫无接触•••但是我对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跟家明不一样的存在，同样支撑着我前进的力量•••”即使这几天她会生气到砸烂宋以朗的车子、掌掴刘俊雄耳光、捅郑振轩一刀•••可她内心未曾有过置他们死地的念头。
是的，正如郑振轩不舍得让叶梓恩难过那般，叶梓恩也不舍得亲手送他们进牢狱。
“•••唉。”顾晓安叹气。“你让我想想吧。”
打发走叶梓恩，顾晓安头痛地揉着额角，她翻开以前那些录影带，逐个逐个观看。影片内容都是以前乐队尚未解散时整个乐队队员的生活VCR，有排练的、吃饭的、一起外出游玩的、节日欢度活动的••••••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她的眼眶里渐渐涌上雾气，嘴角勾起连自己也不知晓的微笑。
假如当初我们都不曾长大，那该多好？
最起码年少的他们没有现今的种种烦恼和欲望。只有无尽的梦想和希冀。
那只录音笔，顾晓安没有把它交给警察。所以目前宋以朗他们只是以嫌疑人的身份协案调查，具体证据有待考察。
虽说当晚顾晓安说出口的话有些极端和恶毒，但不过是她一时气急说出来的话语，不能当真。其实她的内心很矛盾，宋以朗三人杀了自己弟弟，顾晓安愤怒之余却•••对他们这些昔往亲如弟弟般的男人们有着种种复杂的心理。
恨是肯定有的，诚如梓恩所说，没有在意哪来恨？
自从顾晓安回港之后心里的所思所虑一直在变化，假若原本在猜测真相之际还有些不忿和怨恨，那么在见识到宋以朗结婚当晚他们第一次见到她之后真心实意表达出来的兴奋和喜悦•••她的心已然乱了。
此后自以为是的自我催眠：复仇、复仇。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她真的有做到吗？
家明，姐姐快要成功了，可为什么姐姐一点喜悦的感觉也没有？
“年少多好，贫穷多好，
一蚊积蓄足以快乐到，
廉价吉他抒发我暴躁；
财富得到，年岁不保，
捐输不必讲究有回报，
人世间总会有异数；
只可惜生活是一声发泄，
只可惜生命是一声抱歉••••••”
显示屏画面中，四个少年各自提着不同名称的乐器，他们静静吟唱、静静体会着各自对生活的理解。
其中画面的舞台最中央，年少版的宋以朗提着吉他，低首哼唱的模样令顾晓安想起了琴行的那一夜，默然寂寥。
突然他抬起头，望向镜头这边，漆黑的暗眸闪耀着异样的神采。顾晓安断断续续记起当时拍摄这卷录像的人就是自己••••••
刹那间她明白了那个人的感情。
只是，来得太迟。
一晚无眠。第二天顾晓安回复负责案子的警官，嗓音沙哑：“何督察吗，我想•••当初是我弄错了，那个尸体•••不是家明••••••”
••••••
往事随风。
等这件案子无疾而终后，通过人事关系顾晓安秘密安葬了家明的遗体。她手里拽着今日离港的机票拖行李将要安检时，身后熟悉的叫喊声令她回头。
“吟姐！”
额角边的汗珠证明其主人是如何匆匆赶至机场，宋以朗微喘粗气望着她。
“•••以朗。”听说宋以朗现在专心经营着当初乐队排练地所在的琴行，与翁卓桐和平离婚，净身出户翁家。刘俊雄的政治生涯宣告结束后改往商界发展，顾晓安估摸着他的性子必然会在香港商界声名鹊起，在于名声是否黑白而已，等待着他的未必是好结局。至于郑振轩眼疾问题愈加严重，现在已经到了半盲的地步，药石无效。
她始终相信，因果有报应。
“一路顺风，保重。”他说。
“再见。”至起码香港这个鬼地方她今生今世是不会再回来了。
宋以朗看着那个自己生命中最为牵挂的女人，就这样一步一步逐渐离开他的世界，再也不见。
不见，这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天与地（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