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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浮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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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徽仪终于明白过来,默然不语。无萧和兆斐的好意,她又怎么会不了解?
“不用破费了,我现在很好呀。”徽仪淡淡笑道。
慕容无萧略一沉吟,接着说:“徽仪,你以为和娘吵过之后,她还会容你吗?昨天是青王爷在,否则你恐怕不会这么安稳了。”
徽仪早已作了如此想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徽儿。”无萧揽了揽她的肩膀,“你就当和我们合作,不行吗?”
“叫什么?”徽仪随意问道。
“恩?”
“我说扇庄叫什么?”
慕容无萧惊喜地望着她,笑道:“你取吧。”
“浮生。”慕容兆斐插口道。
浮生?徽仪微怔。浮生如梦啊,人生匆匆数十载,也不过就是黄粱一梦。繁华虚无,也不过只是一个过客罢了。如父亲,生时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死后儿女却孤苦无依,何尝不是一场玩笑?
“徽仪?”兆斐伸手在她面前比划,眼中异常的焦虑与不安。
徽仪怅然若失地望着他,恍若未闻,半晌才惊觉慕容兄妹早已盯着自己看了很久。莞尔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以前的事了。”
“徽儿。”兆斐低低唤道,又说了一句什么,徽仪脸色顿时煞白。
无萧拉过兆斐道:“我们回去吧。”
兆斐回头深深地看了徽仪一眼,长叹一声,和无萧转身离去。
徽仪起身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摇摇欲坠,耳边只回响着兆斐方才的低语:“扇庄就开在沈家旧宅。”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啊。徽仪心头一酸,仿佛早已结疤的伤口又毫无遮盖地显露人前。她轻轻伸手抚着额头,微微有些颤抖。沈家旧宅,她有十年没有踏入了吧?每一次想起过去,都会如触电般浑身战栗。徽仪阂目苦笑,不管如何,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吧。
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三个月一晃便过去了。
浮生扇庄的名气在慕容兄妹的支持下越来越大,常常会有人慕名而来徽仪喜静,却无奈只得亲自一一动手画扇面,好在无萧从慕容家找了一个唤名衣龄的使女来帮忙,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晨曦的暖光总是徽仪最偏爱的。今日,她如过去一般,静静地立在窗前作画。纤纤玉手下勾勒出一幅淋漓尽致的山水画,湖光山色之下,青衣的少年玉立在水边,衣袂蹁飞。
“沈姑娘果然不愧才女之名啊。”清冷的声音在徽仪的耳边乍然响起。
徽仪抬起头,一时愕然。面前的男子生得一张俊秀的面孔,眼神中却透出几分笑谑之意,身后跟着一个神态恭敬的小厮。徽仪面上一窘,无论怎么说,未出阁的少女画出如此的景象总是会惹人非议的。
她复又低头道:“公子说笑了。徽仪正为舍弟绘象,一时失神,还请见谅。”
“承光延。”那男子自言道。
徽仪迅速抬头望了他一眼,心头却存了一丝疑惑,这个少年怎么看都不似那个传说中潇洒凌厉的青王。
她微微躬身道:“沈徽仪见过青王爷。”
承光延随手挥了挥,示意她站起:“令弟是个有福之人。不知本王是否有荣幸能得沈姑娘一绘呢?”
有福?徽仪无语,只得随口笑答:“王爷要画什么呢?”说罢又执笔欲绘。
“你倒也不拘束。”承光延敛衣而坐,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
“王爷既然是微服而来,自然是不希望徽仪行这些虚礼的,若要见恭谦之人,王爷身后不就有一个么?”徽仪微笑道。
承光延点点头:“早听无萧说你不平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落风,你服输了吧?”
沈徽仪一惊,莫非这庄中还有他人么?却见那小厮上前一步道:“王爷英明,落风自是甘拜下风。”
承光延眼神闪过凌厉之色,转瞬即逝,随即又面含微笑地注视着落风。这一幕被徽仪看在眼中,心中微微冷笑,这就是帝王家的人啊,连主仆之间都要随时提防着,实在是不伦不类。如此无情却偏偏要以笑迎人,不若做个平民百姓来的自在。
一时间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徽仪旁若无人地继续执笔续画,承光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似乎一切都在计划之外。
小缕的画像已完,徽仪抬首才惊觉早已日上三竿。转身却看见承光延依旧云淡风清地坐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徽仪含笑欠身道:“王爷要画什么扇面?”
“沈徽仪。”承光延淡然道。
“恩?”徽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沈姑娘不愿意把自己的画像画在扇面上么?”承光延挑眉一笑。
“徽仪才疏学浅,这扇面美人还是不当的好。也免得污了别人的美名。”不留痕迹地掩饰过自己的尴尬,徽仪顺手将毛笔蘸入水中,丝丝墨迹便化了开来,引得水波微动,涟漪难平。
承光延盯了她一会,又长身立起,笑道:“沈姑娘既然不愿动手,就让本王代劳吧。”说罢,就迅速从徽仪手中抽出笔来。奈何徽仪神思恍惚间竟将笔紧攥在手中,猝不及防之下,白皙如玉的手心里已多了一道浓黑的墨痕。墨水顺着掌心细腻的纹路蔓延开来,仿佛一朵宁静的青莲正悄无声息地绽放。她定定看着手心,那一瞬间的心痛,让她泪眼朦胧。记忆渐渐有些模糊。
“哥,我要动手了哦。”小徽仪轻笑着拿笔坐在桌上,眼中闪着慧诘的光彩。桌前,小徽寥紧闭着眼,如临大敌一般。
“动手吧。”小徽寥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见小徽仪灿若星华的眸子正笑瞪着他,只得又怏怏地闭上。
思索了半晌,小徽仪得意一笑,把笔搁在了桌上,两只小手按在了墨砚上,又抬手轻轻地印在了小徽寥的额头。小小的手印如同一朵墨青色的莲花,在小徽寥光洁的额头上舒展开来。
小徽寥张开双眼,只看到小徽仪满手乌黑的墨汁,正神色飞扬地站在自己面前挥动双手。小徽寥眨了眨眼:“徽儿,你可别跑。”小徽仪笑着大叫一声,逃出门外。
那个时候,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轻盈的笑声。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离她真的很远很远,远得甚至记不清是真是假了。
哥哥。徽仪几不可闻地低低叹息,一抬头却看见承光延正专注地提笔飞快地画着,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纤细的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出那个绰约的倩影。恬静温柔的少女迎着晨曦立在窗前,玉手执笔,一缕青丝轻垂在耳畔。微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变得朦胧而温暖,给她全身染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而眉间的那一抹寂然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良久地注视着画中的剪影,徽仪恍恍然缓过神来。也许在不经意间,她的寂寞与无奈都是那样的毫不掩饰。她目光一扫,却正对上承光延依旧清冷却略带笑意的眸子。
徽仪忽地抿嘴一笑,走近几步道:“这诗还是让徽仪来题吧。”
承光延微微一怔,笑说:“的确是本王反客为主了。”说着便把笔递了过来。徽仪顺势接过,却把笔尖一转,从承光延的手中轻轻掠过,也画了一道淡淡的墨痕。承光延惊讶地看着徽仪。从来没有女子会如此大胆却又毫不慌乱,依旧温润如水地浅笑而立。
徽仪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落风,这才低声道:“青王爷,我们可互不相欠了。”她低着头,承光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依旧能感到她平静温柔中偶尔显露出的调皮。良久,才有笑意从承光延的眼中溢出,渐渐漫上了他整个脸庞。这个在战场上凌厉冷竣的少年,在朝堂之上潇洒如风的王爷,生平从未有过的大笑起来。
从窗外看去,白衣的少女低头微笑,温暖的笑容如同午后的阳光,青衣的男子眼角飞扬,爽朗的笑声如欢快奔流的溪水。
在多年之后,徽仪才明白,这也许才是她真正的幸福。如果她没有那么年轻气盛,没有那么固执倔强,一切就都会不同。她不会走进承光延的生命,也不会遇见那个令她铭心刻骨的君子。他们依旧高高在上,而她依旧平凡如故,就像两条齐平的道路,永远不会交错。
但他们都不是,他们是脆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用生命来交换那一场邂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清秀隽永的诗句题在光洁的扇面上,然而却不知多年后,美人是否会依旧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