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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奇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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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地阔。
炫目的神光在吴邪眼前闪耀,使他不敢直视,并从他眼睛里逼出泪水来。吴邪扭头适应了几秒,才再次将目光转到眼前,无数次在他噩梦中出现的场景,此刻活生生地显现,比梦境更真实,更有压迫力——巍峨的青铜神树顶天立地,默然矗立在山腹中,它贯穿地面,延伸向人力不可探究的深处,每一根枝桠上都奔涌着让人不得不敬畏的力量,每一条脉络中都透出令人臣服的古老气息。它是神,是光,是这幽深地底的主宰,是站在人不可攀折的绝高处俯瞰众生的裁决者。
它仿佛就是造物主本身。
吴邪大口喘息,感到心跳得要冲出胸膛,脸上,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下来,这无关情绪,而是渺小者瞻仰宏大者时自然的本能反应。上次来到这里时,他像个神智未开的懵懂孩童,见到神树只觉不可思议,今天再度面对它时,才真正体会到了蕴藏其中,贯穿过去与未来的宏大力量。
他就像一滴水,初次见到了海洋。
吴邪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条线似乎在见到神树的一刹那断开了,所有思绪和担忧都散落开,完全融进他的身体里,而对闷油瓶的担心和思念变得无比强烈,他恨不能立刻飞到神树上,将那个任性独断,却又强大无比,默默承受了所有的家伙揪出来。
等到情绪完全平静下来,吴邪抬起头,目光在青铜神树上游动,很快锁定了他的目的地——神树中央的祭坛,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闷油瓶的目标也会是那里,或者祭坛下边的那个隐秘空间。
观察了一阵地形,吴邪考虑如何到达地面,然后才有可能攀上神树。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神树周围岩壁中的某个洞穴洞口,这些洞穴太多了,有些深有些浅,各有不同的走向,绝大多数洞穴到底通往何处,可能将永远是秘密。吴邪看着对面岩壁上的某一处,那里应该就是老痒长眠的地方。
不过,老痒虽然消亡在此,但他也同时活在国外,这是一个看似不可思议,但在神树的能力领域内变得合情合理的事。
取出登山绳和登山镐,吴邪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捆扎好,再检查一遍所有的卡扣和绳索后,开始往下降。四周极静,一切声音都沉睡,只有青光在闪烁和流动,如同无人的异星球。仿佛为了配合这里的环境,吴邪动静很轻,蹑手蹑脚,怕惊动那些寄生在面罩里的虫子,虽说上次它们畏惧自己的血而不敢上前,但他不敢保证这血每次都有用。吴邪下降得很慢,每一米都用了最大的耐心和警惕性,这绝不是绳子一拉“跐溜”就落地的爽快事儿,相反,需要头脑冷静,眼神犀利,以及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的高度配合。肩膀和手臂上的伤口在承受几乎一半体重后越发显得疼痛难忍,吴邪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重心保持稳定,一点一点,有规律地朝下降落,最后终于平安到达地面。
看看时间,大约60米的高度居然花了十几分钟,吴邪感觉浑身阵阵酸麻,仅存的体力都在这提心吊胆的降落中耗尽了。走到神树下,他抬头仰望这巍峨的神迹,内心像海浪一样泛起阵阵青色的涟漪。一切都从这里开始,或许也会在这里结束,就像无始无终的循环,像轮回无解的命运,累累的悲剧堆叠在它下方,就像这神树上的血槽,吸过太多血,早已分不清来自何人,经过多久,而黑红的血迹一层层凝固在血槽中,无论如何也刮不干净了。
还要吸多少血,制造多少无奈与悲痛,命运才会自己终结掉自己呢?
吴邪没有急于攀登神树,他绕着神树行走,观察四周可有闷油瓶经过的痕迹。走到另一面时,他突然看见地上放着一件东西——是黑金古刀!吴邪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蹲下来一看,确实是黑金古刀!小哥果然到了这里!而且……吴邪站起来,朝神树上方看去,密密匝匝的树枝横在视线中,遮蔽了上面所有的东西,这里根本看不到中央的祭坛。但吴邪可以判断,现场的种种迹象和心底的直觉都告诉他:闷油瓶一定已经上去了。
不过……等等,不对!闷油瓶什么要扔下刀?难道他没带武器空手上去的?还是说……他其实带着刀上去,只因为在上边发生了什么事,刀才掉了下来?
吴邪心头一紧,赶紧查看周围的地面,黑金古刀很重,如果从上面掉下来,必然会在地面上留下痕迹。他打起手电仔细查看,果然在已被压得十分紧实的地面上发现了浅浅的白痕。看到这东西,吴邪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他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抵达这里也有一会儿了,闷油瓶如果真在神树上,以他的警觉性,会一点没察觉有人来到吗?他如果发现了自己的到来,会闷声不吭不管不问吗?
一直以来,关于命运的思索在这个时刻不受控制地占满吴邪的心房,他想起那个梦境——焰星从天而降,神树张开无穷的冠盖将它纳入其中,它燃烧、它跳跃,最后渐次熄灭,成为神树冷凝的心脏,这颗心脏中蕴藏着宏大恐惧的力量。在那副壁画上:树下站着一个人,而最初的张起灵说我选择长眠神树之下。
神树……神树……
那年长白山上,闷油瓶同自己告别的话语依旧清晰,记得他说:“我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法则——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终结。
终结……
“操……该死!”
吴邪胸膛里沸腾着不安,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再不敢耽误,急匆匆往树上爬去。
手臂和肩膀上的疼痛像火苗一样跳跃,阵阵传导进吴邪的大脑,刚经历过几个钟头的徒步跋涉,现在又要攀登,他的双腿开始发软,大腿肌肉不时抽痛,吴邪只能咬紧牙关,尽力稳住身形,一点一点往上移。开始的树枝相对稀疏,距离较大,这要求他必须付出更多力量,保持更好的平衡性才能向上推进,爬过一段距离后,树枝略微密集了一点,吴邪已经累得眼都花了,挂在树枝上舒口气,继续前行。
他不敢停留,不敢真正歇下来,怕上面是否出了什么事,不见到闷油瓶,他一秒也放不下心来。
四周安静极了,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这里似乎是一个死亡的宇宙,只呈现出它消亡后的景象。在横天蔽日的树影中攀爬,吴邪有时会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抑或梦境中的前进?他做过许多次关于青铜神树的梦,也在梦中多次返回这里,像现在一样,顺着横生的枝条向上,向上……青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灵,静默无言,又无所不在地包裹着吴邪,似乎要将他柔韧的□□、敏锐的神思、坚定的意志、还有熔岩般火热的追逐都带到彼岸去,让他再也不能回到鲜活的红尘。
途中好几次,吴邪感到体力不支,甚至想闭上眼打个盹,但只是一刹那间,他又清醒过来,身上感到充实了一点点力量,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支撑着他继续往上走。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没有统计时间,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他只看到青光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恢弘,随着不断接近祭坛所在,那些青光中恍惚开始出现影像——似人,似兽,似天穹上恢弘的丛云,似深海底汹涌的波涛。这些东西聚集在一起,又逐渐分开,它们在发光,发热,荡漾出宏大的波纹,发出整齐的歌唱,这声音从天堂直灌地核,震动了整个世界,一切都燃烧起来,万物在它之下鸣动,所有过去与未来纷纷消亡,只有青光本身在沸腾,在跳跃,在不断延展,像无穷无尽的羽翼,遮蔽了整个天空。
吴邪在这光的海洋里沉浮,他觉得自己的双手慢慢放开了神树,脚也浮到空中。他飘起来,像一个水泡徜徉于大海,载沉载浮。他在无尽的青光中畅游,破碎的影像汇成流波从他身体上划过,带来电流一样的触感,挑起相应的情绪,或喜悦,或悲伤,或沉郁,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