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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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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蔷最终被打发到了天渊书阁中做粗使丫鬟。这天渊书阁本是丞相大人的祖父起的,历经四代,阁中藏书丰富,在整个大齐都是有名的,方蔷正愁找不到这样的好去处。
闲暇时她便躲在阁中看书,有的时候自己看得无聊了,便将书中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讲给一起干活的丫鬟小厮们听,也因此,丫鬟小厮们不仅不曾因她是被夫人发配过来的而将她看扁,反倒觉得她十分的学识渊博,对她更加亲密起来。
杜锦因觉得方蔷冤枉,加之这小丫鬟本就挺招人喜欢,因此想着过些日子等母亲的气消了,再把她要过来。然而正当此时,却发生了一件令杜锦十分不快的事情,他也就把方蔷暂时抛到脑后了。
因杜锦已满十六岁,丞相夫人觉得自己的儿子整天胡闹是因为缺个夫人在耳旁劝导,若只凭他老子吓唬他,是不中用的。因此丞相夫人很早便张罗着要给杜锦提亲,选来选去 ,白尚书的女儿白薇最是合她心意,于是等到杜锦一过了十六岁,就赶紧着媒婆去说。以杜丞相的面子,连愍王都要主动和他示好,白尚书自然不敢多言。怪只怪杜锦的名声太大,白薇一听说是杜家来提亲,哭了一天一夜,死活不从。白尚书虽不敢驳了杜丞相的面子,但更舍不得女儿受苦,也只得婉拒此事。
杜丞相倒是对此事并无微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然而丞相夫人却十分不满,自己千挑万选的人,向你提亲那是看得起你,此女竟如此不识抬举。我的锦儿怎么了,不过是年轻人有些淘气爱玩,我们论家世论人品,有哪一点配不上你!
杜锦是直接被鄙视的那一个,自然更愤怒一些。虽然白薇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可是他杜锦并不在乎这一点,反正他见识过的美女也不少。只是……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人,实在是由不得人不窝火。
杜锦为这事大概生了有半个月的气,半个月之后,他渐渐把白薇的事情忘了,也把方蔷忘了。唯一惦记方蔷的只有纪成思了,他看到杜锦身边的某个丫鬟不见了,好几次想问,又觉得自己多事,因此欲言又止了几回,终于闭口不再提了。
转眼间三年已过。那些少年时的事情如春雨洗过的天空,淡而清新。有时候纪成思想起来,也只是一些不太清晰的画面,以及小女孩欢乐的笑声。方蔷也早已忘了纪成思和杜锦的相貌,只是整理东西时会看到那只玉团扇,这东西经常提醒她,她还是有些家底的,无论什么时候她离开丞相府,都不至于饿死。
十六岁的方蔷每日的生活内容变化不大,依然是干活,看书,讲故事。不同的是她干的活越来越少了,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因为大家都想听她讲故事……
这年春天,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引起了整个京城,哦不,也许是整个天下的议论。
大齐王朝和以前的朝代有很大不同——它的开国皇帝是一个女人。当年女皇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后尚未登基之时,便存在着各个学派关于女人能不能该不该当皇帝的各种辩论,由此延伸出来的问题是关于女子社会地位的思考。
女王登基之后,并未对民间言论大加干涉。这些话题也一直被讨论着,直到现在已有上百年。尽管如此,由于开国皇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朝廷上的做法一般是倾向于比较开放的那一方观点,陆续颁布了一些法规,如禁止女子缠足,禁止强迫女子嫁人,女子有休夫自由,提倡书院设立女课等。女子在一些方面有了和男子对等的地位,男女之大防也渐渐失去了信徒。
于是,皇家书院也专门开了女课,接收不少豪门公府的小姐们入院读书学习。此皇家书院本名叫做芹藻书院,只因它是先皇所立,在其中读书的也多是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的子女,因此普通人便称之为皇家书院。
最近被朝廷上下市井乡野广泛热议的这件事情便和此皇家书院有关。
在书院中读书的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小姐,这些人自然无有那映雪囊萤的刻苦,更有甚者,捉弄先生,打架斗殴,装病逃课,淘气到天上去了。他们又仗着家里的势力,料定先生不敢将他们怎么样,便更加地无法无天起来。
在书院中教课的先生多是一些闻名的大儒,连皇帝见了都要敬让三分,面对这些捣乱的公子小姐们却是束手无策,只得联名上书,向皇帝诉苦。
皇帝见了陈书,大怒,将平日里带头捣乱的几个捉住打了一顿板子。打完板子之后,皇帝还觉不够,心想若是一味惩戒,只怕无济于事,倒不如选一些聪明刻苦的学子入院读书,以为表率,潜移默化地改良书院风气,这自然比长辈们的一味打骂说教来得亲切,也更容易为同龄的孩子接受。
于是皇帝立刻下了一道诏书,大意是说要选拔天下学子入芹藻书院作伴读,被选中的学子有奖赏,月禄,更有机会被皇帝赐宴等等好处。
这一道诏书可是震动了天下的读书人。莫说奖赏不奖赏的了,只要是能和那些身份尊贵的公子们多多接触,自然不愁没好处。当然了,也有些清高自矜的人,最不喜仰人鼻息攀龙附凤,不愿前来,然而这毕竟是少数。
读过书的人跃跃欲试,没读过书的人也多多少少认识一些读书的,因此便也跟着关心打听,这就导致了全民芹藻热。皇帝看到这个效果,甚为满意。
方蔷听说了这件事情不禁窃喜。她早就闻芹藻书院中汇聚了许多能人,她若是能得到这些人的指点,岂不比整日里躲在这书阁中自己胡乱看书要强上百倍?
打定主意,方蔷决定赎身,她把压箱底的玉团扇卖了,看着那一千多两的银票,眼睛都直了。
啧啧,现在她也算小有钱财了。
于是方蔷顺利地离开了丞相府。走的时候天渊书阁里的所有人都前来相送,有几个丫鬟还偷偷地抹眼泪。方蔷故意没心没肺地笑,和每一个人开玩笑,等到走得远了,才悄悄地擦了擦眼角。
……
此次皇家书院伴读选拔虽然轰动,但拟录取人数却只有二十人,竞争程度之激烈可想而知。幸亏诏书中规定了应试者年龄不得高于二十岁,挡住了一部分人。不然只怕京城的客栈都不够用的。
方蔷在这场考试中倒是占尽了便宜。她先前在丞相府那几年,整日里杂学旁说的,看了不少书,身处一众应试者之中,倒也算得上博学。而书院那些鸿儒们也突然开窍一般,出的试卷不仅限于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治国之策等等,十分广泛。方蔷答得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发榜那天,方蔷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围观的人太多,她挤不进去。她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到身旁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便只得和他套个近乎,求他帮忙看一看。年轻人倒是十分热心,“请问姑娘要看谁的?”
“方蔷。”
年轻人踮起脚朝里面望了一番,摇头道:“并不曾见到这个名字。”
方蔷顿感失望,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哎,她不过胡乱读了几本书,也敢出来托大,真真坐井观天,自不量力。
年轻人见眼前这个漂亮小姑娘瘪着嘴失落的样子,觉得蛮有趣,他笑了笑,又道:“这榜上第九名是海宁方微之,敢问可是姑娘要问之人?”
方微之?方微之!方蔷一拍脑袋,那可不就是她嘛!试卷的卷头要写上表字,她没有,便随手写了个“微之”,转头几乎忘了,谁知道发榜的时候还有这一出。方蔷的心情顿时如滚到地上的柳絮又被风吹起来,飘飘扬扬,愉悦至极。年轻人见她一瞬间又变得双眼放光,眉飞色舞,便知道这是中了。也不知道这位方蔷是她的什么人,值得她如此牵挂。一时又想到自己年近弱冠,尚无相知之人,不免惆怅自叹。转而又见眼前的女孩粉面含笑,顾盼生情,不觉想要亲近,又怕唐突,心内百转千回,不知如何是好。
方蔷却不在乎那些,朝年轻人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大哥!大哥,我请你吃饭!”
对方自然求之不得。方蔷又问,“请问大哥怎么称呼?”
“在下谢青。”
“啊,谢大哥,你也上榜了吧?”
“惭愧惭愧。”
想必是没考上,方蔷正想出口安慰,却听他说道:“侥幸得了第一。”
方蔷乖乖闭嘴。
又走了一会儿,方蔷依然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谢青少不得厚着脸皮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方蔷意外,“我叫方蔷啊,刚才不是说了吗?”
这下轮到谢青惊讶了,什么情况?女的?!他一直知道女孩子也能参加这考试,却实实在在不知道女孩也能上榜,而且名次还不差。果然我大齐国人才济济,我真是对不起母上对不起先皇喂……
谢青是满肚子的想法,方蔷是满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俩人就站在街头大眼瞪小眼地互瞪。这时,不远处一队人簇拥着几辆马车走来,雄纠纠气昂昂好不威风。当先一人骑着高大的白马,穿着白色的蟒袍,头戴金冠,两缕墨色的如丝绸一般的发从鬓间垂下,更衬得他面若白玉,目似寒星。
街边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传说是愍王妃去寒香寺进香去了,骑白马的那位可不就是小世子云云。
方蔷正与谢青对瞪,并未听到这些。眼看着周围的人要撞到她,谢青反应快,拉了她一把,方蔷这才反应过来,向着热闹望去。
衣着素净的俏丽女孩回头的那一刹那,纪成思觉得时间似乎放慢了下来。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拱,他深呼一口气,不自觉念道:“翡翠。”
我可一直记着你呢。
方蔷显然没有认出纪成思。纪成思此时走不开,只得招了身边一个伶俐的小厮,让他远远地跟着方蔷,看看她要做什么,她住在哪里。纪成思也并未往深里想自己为何做这些,只当是寻到故人,叙叙旧吧。
回去的时候纪成思总是走神,左等右等,终于等回来小厮,然而后者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吐血。
什么?跟丢了?
小厮委屈地捂着头,“那个男子有些身手,躲在我身后打了我一下,我便……”
什么?还有个男的?
纪成思眯了眯眼睛。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小厮顿时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心里头肠子都打了节,也想不出自家这位爷到底怎么了。好么,不管怎么说,反正世子是不高兴,他得想办法转移一下火力。
小厮挠了挠头,壮着胆子说道:“世子,奴才听说今儿礼部侍郎王大人来咱王府做客,还说要给您做媒呢。”
“做媒?做什么媒?”
“便是您和杜小姐……”小厮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没再说下去。
纪成思本就搓火,此时听了这话,更是火上浇油,冷笑一声,“王岑杉在哪里?”
“想必还在府上。”
“我要见他。”
“是。”
那边王大人刚刚告辞了王爷,正要离去,却又听说小世子要见他,便暗暗欣喜,感叹自己的魅力真是越发大了……他意兴阑珊地又折返回来,刚一进门,就感觉这屋里和外面像是两种天气:外面是夏天烈日炎炎,屋里是冬天冷气森森。他在外面走了一头的汗,到了屋里登时打了个寒战——怎么回事?
纪成思稳稳当当地坐着,并不离席招待,只淡淡说道:“王大人近日越发悠闲了,专喜欢在这些保媒拉纤的事情上下功夫。”
王岑杉是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一进门就已经发现气氛不对,世子的脸黑得像是中邪似的,此时的话里连绵都省了,全是针,可见是十分生气的。王岑珊大气也不敢出,一边擦汗一边道歉,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遍。
纪成思敲了敲桌子,向王岑杉说道:“王大人,我有一句话想要说,希望你别当是玩笑话。”
王岑杉的汗又下来了,“岂敢岂敢,世子请讲。”
纪成思咬牙,“你若是再与我的婚事扯上半点关系,那么你就别姓王了。”
王岑杉咚地一声跪下,只磕头不说话——主要是他不知道说什么。从纪成思说话的语气来看这必是极严重的后果,可是……可是可是,谁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就算是诛九族,那也改不了他的姓氏吧……
“我必让你姓了土。”
土……王字砍掉脑袋就是土。原来是这个意思,王岑杉打了个寒战,连连说着不敢不敢,等到纪成思一挥手,他麻利地从地上起来,逃跑似的出去了。
外面艳阳高照,七月里的太阳晒得地上的一切东西都懒洋洋的没了精神头,王岑杉站在阳光下,感觉脊背上的阴凉感迅速消散,甭提多舒服了。
一个小厮路过,看到王岑杉眯着眼睛晒太阳,看样子还挺舒服,不觉惊奇,“王大人您怎么了?这大毒日头的,不怕中暑?”
“没事,我暖和暖和就走。”
小厮惊恐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