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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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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扬州城万里香,据说是家二百年的老店,可进门的人都会发现,这里店面崭新的很,像刚刚开张不久。每每好奇去追问那三角眼高颧骨的驼背老板,早年在哪里发财,都会得到一个同样的答案:“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知趣的明白的听到这里也就打住了,不会再多问。偏偏那次有人喝高了,反复追问,非要老板一次说个明白,到底是长城的哪里哪里、长江的哪里哪里。
驼背老板总不好大庭广众下揭穿自家早年卖糖葫芦,走南闯北的老底;又不能伸手去揍客人,只好推说年头太多,自己年幼所以不记得了。
不过这泼皮客一点都不好打发,好像吃河水长大的,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说驼背老板要么自己说清楚,要么就随他去见官,还说什么官家必有策籍,谁的老底都能查。包括这人贵府哪里,何方神圣,祖坟上几根稻草,如今又长得几人高。
驼背老板那一次,气的差点就挺直了腰:“我家底细与客官有什么关系?”
那年轻英俊的醉客眯着眼,上上下下不客气的打量他一番:“去问问才知道有什么关系。可能,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娘舅。”
老板的三角眼险些瞪成杏核眼,心道遇上无赖,给点钱总能打发了吧。结果一锭沉甸甸的银两递过去,泼皮客居然不要,非但不要,还打着酒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什么初次见面该长辈给晚辈银子,可惜他没带,先打个白条顶着......
驼背老板使劲压了压心头火,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跟只醉猫一般见识,气大伤身,气大伤肝。索性充了小辈,接了白条,打算息事宁人。谁知那醉猫却把手一伸,拖住老板的短粗五指,往高处一举,吆喝道:“今日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外甥,久别重逢,人生大喜,所以我外甥说了,不管诸位来自哪里去往何处,到此一餐即是有缘,这顿他请定了!诸位请放开了吃喝,不醉不归!”
四下立刻掌声雷动。
驼背老板哑巴吃黄连,除了苦笑,也只能在心里狠狠记下这个人的五官长相,在心里画一幅画,鞭笞上千万遍,暂时泄心头之愤。
偏偏那醉猫没完没了,竟拉着他往大门外走去,扬言要请整个扬州城的人一起吃顿认亲喜宴,还刷刷刷提起记账的笔,在柜台上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大舅舅顾回蓝到此一游。老板一瞧那名字,愣了。
绝对错不了。
——上次偷溜进宫,和十位一等一的近宫侍卫打了三天两夜,居然毫发无损的从紫禁城正门大摇大摆走出来的,不就是这个人?
——上上次独闯五毒教门凤凰宫,偷走其镇教之宝逃之夭夭,不隔几日又将宝贝完璧归赵,自称只为赏玩赏玩的,不就是这个人?
——上上上次在阳关大道上,公然拦截六家药材铺的运货车队,强买强卖,取走稀缺药材多种,而官府接到报案至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查无实证的,不就是这个人?
也许世上有许许多多名叫顾回蓝的,但有六根手指,而且还很可恨的,肯定只有这一个。驼背老板眼瞅着那可恶的六根手指在面前晃啊晃的,真恨不得一根一根的揪下来,掰断了,再尽数喂狗。可他最多也只敢想一想。魈鬼风流的顾回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的情人从官府千金到青楼名媛,数不胜数,据说连后宫某位娘娘也和他有扯不清的关系。这样一个人,就算生了九个脑袋,都最好不要招惹。驼背老板深知此道。故而他老老实实的由着顾回蓝拉着往前走,乖乖的认娘舅。心里却琢磨着,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去庙里上一炷平安香,请过路的各位神仙保佑,保佑自己再也别碰上这尊瘟神。
可这香还没来得及上,神仙还没来得及听见驼背老板的恳求,顾回蓝已经转过头来,贼笑三分,醉意七分:“乖外甥,我要把我全部家当留赠给你。就在我袖子里,你来伸手摸摸看。”
驼背老板简直恨死自己这只右手,恨它听见钱就伸出去的癖好,更恨顾回蓝用钱来诱惑。别说他祖辈都经商,就是普通人,听见银钱也会难忍贪念。何况,顾回蓝的袖筒看上去鼓鼓囊囊,似乎真的有很多钱。驼背老板颤颤巍巍伸出手指,往袖筒一探,指尖刚触到什么,立刻触电似的缩回。再看他人,脸上已没了血色。顾回蓝笑的肆意:“霹雳堂的霹雳火,一颗也许端不了整个万里香,但送你我去西天,还是绰绰有余。万老板要不要试试?”
驼背老板根本不姓万,顾回蓝这样叫他,完全是自作主张。可现在“万老板”却没有半点和他争辩的心思:“你、你、你到底要怎样?”
顾回蓝嘴角一挑,调皮的像个坏孩子:“红刖姑娘在哪?”
万里香天字号房是里外套间,站在门口只能看见里屋红纱帐内,影影绰绰,纤细如柳,腰肢轻摆,柔荑唤风。美的像一幅舞动的画。顾回蓝偏了偏头,问一直被他挟持的驼背老板:“若不是跟娘舅我一起上楼来,你哪里有这等眼福?”
驼背老板忍气吞声,笑的比哭还难看。他是一得罪不起这个袖中藏匿霹雳火的人,二得罪不起红纱帐中的女子。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出乎意料的是,红纱帐启,俏丽美女款款而出,坐在椅子上一味同顾回蓝说话,仿佛驼背老板不存在。
“你怎么才来呢?”红刖娇嗔道,她今天着一条亮白绸缎的石榴裙,外罩菱红轻纱衣,头上梳的飞星逐月髻,横插一柄汉白玉镂空雕的凤头簪,分外的华贵优美。她向顾回蓝身后瞧了一眼,有些失望:“怎的不见皇甫家七公子一道前来?”
顾回蓝笑道:“孔雀分雄雌,世人皆知只有雄孔雀天生有七彩雀屏,为百鸟之首;而雌孔雀就算盛装打扮,也顶多与山鸡媲美,难登大雅之堂。”
红刖把脸一沉,柳眉倒竖,两只粉拳捏的紧紧:“你......”
顾回蓝理都不理她:“乖甥,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驼背老板险些要哭出来。他哪里敢评对与否,说一个字都会得罪一个人,不是顾回蓝就是暴怒边缘的红刖姑娘,他没胆子冒犯任何一个,可眼下沉默显然会两个一起得罪。正在犹豫难为之际,红刖忽然站起身,望着窗外一脸窃喜:“顾大侠,你千方百计要护的人,已经到了楼下。是你去迎,还是我去接呢?”
她话音未落,驼背老板就觉腕上一松,一阵风过,顾回蓝已踪影全无。
红刖笑的格外得意。
“释然你越发厉害了,连我去哪里私会美人你都猜的这样准?莫非我们真是心有灵犀?”顾回蓝嬉皮笑脸的迎上去,撒谎是他惯用的伎俩,偷香更是他用老的借口,每次他历险回来都会如此应对皇甫释然的询问,对方没有一次怀疑,顶多是微微一笑,随口开句玩笑,叫他小心被明月姑娘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顾回蓝自信他这一次也不会失算,如往常一样。
所以当他听清皇甫释然责问他为什么不顾风险、独闯万里香的时候,整个人差点被惊的跳到天上去。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皇甫释然居然识破了他的小小计谋,十年来第一次。他没有立即跳起来,不是因为没生翅膀,而是因为好奇心忽然像火苗窜的更高——他想知道,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皇甫释然的。
“还能是谁?”他还没有问,皇甫释然已经抢先答了,顾回蓝的眼睛瞪得更大。皇甫释然反倒笑了,凑近了,耳语道:“就是那个自以为聪明无比,能瞒过所有人的,天下第一大傻瓜。”
顾回蓝呆呆看着那绝美的笑颜,脑子里只有大傻瓜三个字来回盘桓,一个念头在难以置信中慢慢觉醒:“释然,你......难道?”
皇甫释然微微颔首,忽然指指身后,有些无奈的摊手:“我本不想带他们来,可惜,二位贵客实在闲不住。”
顾回蓝这才越过他,望见后面两个人,一个紫面公子,一个骷髅架子。
“顾回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现在一时不见你,都挂念的很呢,”骷髅架子面无表情,“你倒是说说看,为何犯了赌瘾非要去赌一把的顾回蓝,会在酒楼现身呢?莫非你赢下了整个万里香?”
顾回蓝笑道:“我只赢回来一个外甥。他恰好是万里香的老板,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又恰好楼上有红粉佳人,所以我就去看了看。”
骷髅架子看了看皇甫释然,表情有点奇怪,片刻又恍然:“多观绿叶,方知花红,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顾回蓝拊掌赞道:“寒枝先生实在聪明.......”
他还没笑完,倏地偏头,让过一道白影,只听哗啦——一个白瓷茶壶,应声摔在酒楼门口,碎了满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