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道》纤穠

35、涅槃

　　枯荣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血色的殷红。
　　皎皎月色当空，照耀苍茫大地一片清冷。满地都是森寒铁衣包裹着的少年尸体。
　　遍野凄凉~
　　枯荣翩然落下，被鲜血染红金鬃的‘金瞳’倨傲的盘恒在枯荣身边，新月形的弯刀也嗡鸣着飞回，绕着枯荣周身缓缓的旋转。
　　月圆之夜，嗜血狂杀。
　　此刻的枯荣眼中在也认不清任何人。只有在她心中曾经隐匿、现在蒸腾着的杀戮魔性主宰了枯荣的一切感官~
　　对面只剩下任无涯和一些所谓的江湖泰斗，还有蒙恬和几个近身侍卫护卫着神情仿佛游离的裕甜。
　　任无涯看着枯荣眼中那熊熊的杀意，此刻心中无限的绝望。
　　她眼中的杀意，与唇角浅的近若随风的笑意，透露着她仿若对手中猎物在将死前给予玩笑般的戏弄。
　　一入江湖，任无涯多少次曾经想象过自己死去的时刻。江湖，是刀头舔血的地方，他手中的刀，曾牛饮过多少亡魂，才能让他如今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对于死亡，他自诩是无畏的。
　　但是，此刻。
　　他却感觉到在骨髓中透出的寒意。
　　他怕！怕到可以听见自己心跳轰鸣的声音；怕到舌间可以尝到牙齿咬破的甜腥；怕到恨不得速死~
　　也许他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面对枯荣投来的令他绝望的眼神。
　　枯荣一步步的走近，任无涯不知为何，在枯荣无声的压力下，双腿颤抖的跪在地上，绝望恐惧的泪水从血丝充满的眼中流出。
　　枯荣笑着伸手覆上他的头顶。
　　此刻，就像一场屠杀的盛宴，任无涯向枯荣献上最虔诚的恐惧。
　　当枯荣倨傲的凤眼微眯，任无涯知道，他接下来面对的将是目睹自己的死亡~在枯荣的震摄下，他连闭眼的力气的没有，就这样等待着黑暗与冰冷的降临。
　　忽然，一个红色身影翻飞在他的身边，他伸手覆上枯荣的手。任无涯灰败的眼眸中忽然闪现一丝希望的光彩。
　　是他！是自己宠溺无双的‘儿子’，是他心底唯一的柔软——是光！
　　金瞳冲着光发出粗短的低吼。枯荣眼睛慢慢流转在光的脸上。不言不语，杀意蒸腾。
　　“求你……”光望着枯荣的眼睛。此刻，在这双金色瞳孔中，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往日。
　　任无涯似乎在无尽的黑暗中发现一丝微弱的希望，尽管渺茫，仍然用尽全力想要抓住。光望着枯荣，慢慢的将手中的剑举起。看着枯荣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
　　“求你！让我亲手杀掉这个人！……求你~”
　　所有的人都在那一刻震惊。
　　任无涯对其子的爱，江湖无人不知。
　　‘宠溺无双’，这个词似乎是专为任无涯对其子感情的诠释。
　　为何？！他要亲手了断自己的父亲？
　　枯荣望着光的眼睛，良久，忽然浅笑着将任无涯头上的手收回。光得到默许，回身望着任无涯，眼角妩媚，唇边噙笑：
　　“父亲大人~您不是长说，若爱意深沉，恨不得将其饮血啖肉吗？”
　　光走到他的面前，蹲身平视着他。任无涯的眼中此刻更是猩红似血。光伸手抚摸着他的眼睛，艳丽的笑道“我对您的爱……就是如此深沉！”
　　光单手慢慢的覆上任无涯的脖颈，忽然眼神凌厉的说道：
　　“我对你的恨也是如此深沉！！”
　　任无涯虎躯战栗。此刻的眼中不在有惊骇，而是震怒~他胸膛起伏，忽然长啸道“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独你，独你！不行！！”
　　任无涯反手钳住光的脖颈。起身将他反扣在自己的怀中，让光面对着枯荣。伸手指着枯荣道“可是她？可是她？！让你不惜叛我而去？！”
　　任无涯的大手覆上光潋滟的唇边。
　　“不要说，不用说~就算是死，你……也要陪着为父一起。”
　　任无涯的手慢慢的覆上光的唇上，大手覆盖下，只露出那双妖艳至极的眼睛望着枯荣。
　　枯荣注视着对面的情形，毫无反应。只是看着那个少年，那眼中多少留恋、无奈。之后……便化作慢慢闭上的眼眸，关掉月色下所有的星辉。
　　光伸手举起手中的长剑，从自己的小腹刺入，直到没到剑柄。冰凉的身体感受到身后那人炙热的血液流出。
　　没想到自己就算死也逃脱不了如此恶心的感受~
　　枯荣浅笑着看着对面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倒下。然后默然的走过他的尸体，向着蒙恬的方向~
　　蒙恬心中武将的尊严不允许他的懦弱。
　　他伸手整理自己的衣冠，然后欲将长剑横在身前。纵然是死，他也要挡在幼小主上的身前。军人最高的荣誉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蒙恬的剑还没有完全拔出，枯荣围绕在身边的新月弯刀便凄厉划过。蒙恬最后看见的景象，就是仰视自己的身躯，脖颈间血流不止，然后跌跪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身体内的热血溅在自己的眼中，一片血红。
　　……
　　当面前的蒙恬倒下，裕甜久久凝视着近在眼前的枯荣。
　　他悲伤的望着她眼中毫无波动的麻木。伸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眼中是无尽的悲凉“若是，我的生命能停在昨天……该有多好……”
　　裕甜一滴泪水划过，砸在枯荣的手上，慢慢闭眼。等着她的手指可以穿过肌肤，触碰自己的心脏，然后血液侵染她的手指，哪怕温暖她一丝丝的冰凉。
　　枯荣眼中无波，那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她的手心，一下一下沉重的心跳震颤着枯荣细微的感觉。
　　枯荣望着自己略有僵硬的手指，忽然低眉、浅笑。然后运气于胸，杀……
　　“枯荣！”
　　忽然一灰色身影如电光一样落在枯荣面前，伸手截过枯荣运于指尖的劲气、然后化下。‘嘭’的一声，周围山石崩裂。
　　随后是金瞳发出一身震天嘶吼，身体前倾，虎视挡在枯荣身前那个灰色超凡的身影。
　　一身僧衣，水洗灰白；长眉美髯，目有慈光。
　　“活佛！”在场的所有江湖人士，俱是眼前一亮，来人正是百岁活佛措真央~
　　“枯荣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今日造下如此杀业，来日将承受无法预计的因果！还不放下！！”
　　枯荣俯视措真央，唇边轻飘一笑。
　　手指一伸，弯刀带着轰鸣袭向残余的武林各派。眼中金光大盛、杀意蒸腾“今日我就是要倾天！谁若挡我，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措真央长袖挥舞，挡下弯刀。只听那刀在措真央衣袖中轰隆作响，忽然‘嘭’的一声，措真央衣袖绽开，那刀碎裂两半，叮当落地。
　　然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枯荣身后忽然生出无数繁花彩带，带着西域梵唱，轰鸣着袭向措真央。
　　措真央不避不闪，任枯荣所有的杀招近前也未还手，跃起间，伸手直指枯荣眉心。一时佛号咏唱和梵音轰鸣交织。两人周身环绕朦胧雾气，光华盛的谁也无法睁开眼睛注视。
　　天光黯淡，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随着东边沙金般的光线点点透出，梵唱声音减弱，忽然一声法号长鸣“阿弥陀佛~”
　　随后天光一盛，黎明来临。
　　“一怒万枯，一笑万荣~”措真央放下枯荣眉间的手指，与枯荣相对闭目盘坐。朝阳照在两人身上，良久，也不见任何生息。
　　忽然，措真央头骤然一低，晨风吹过，长眉美髯随风。一丝血红从唇角滴落~
　　对面枯荣狭长的凤目慢慢睁开，无波无澜的望着对面的措真央。众人心中一沉，活佛西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间在无人可以镇压枯荣~
　　枯荣目光流转。看周围一片尸横遍野、漫天血气。一支门人的洞箫在旷野中随风滚动，发出哀鸣。
　　枯荣的目光最后停在裕甜的身上。那少年仍然白衣胜雪，站在一片狼藉之间。只是，他不在美好~
　　是什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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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眼中不在有动人的光彩。
　　枯荣端坐着望着裕甜，忽然如朝阳般灿烂一笑。那一笑，在裕甜眼中仿佛瞬间盛开一片花海。
　　只是，那样遥远。
　　彼岸，花开似海；此地，荒草丛生。
　　看着枯荣的手慢慢抬起，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裕甜眯眼，释然一笑。纵然回不到人生最美的那夜。人生此刻，有她，足矣！
　　裕甜闭眼，只觉心头一痛。仿佛有什么在心头慢慢抽离，深入骨髓的痛伴着别离。裕甜终是贪恋能看枯荣最后一眼。
　　慢慢睁开眼睛~忽然，仿佛闪电划过心头！
　　那双总是无情的眼中，居然……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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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荣峰之巅，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牵猛兽，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注一）
　　这是，多少年后，世人对曾经枯荣山上楚门的传说。
　　只是传说，那一日。矗立千年的枯荣山忽然崩塌，山下一座城池湮灭。整个城池灭门，多少氏族消失，江湖凋零许久，天朝半壁覆灭~

　　注一：语出《南华经逍遥游》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