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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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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坐在床沿紧紧握着伊宁的手,一边太医小心诊脉。
“怎么样了?”卫子夫款款走入内室,霍去病一见只得起身请安。卫子夫用手势拦住,“皇上不放心,嘱咐本宫过来看看!”
太医仔细侧头诊脉,渐渐面露微笑。“皇后、侯爷莫急,夫人现下不过受惊也受了点烟火气,所以一时昏迷罢了。”霍去病心疼地抚摸伊宁脸颊,卫子夫一眼看到心下有些不悦,觉得这般夫妻景象至少应该避着下人,更何况在卫子夫内心从未认伊宁这个侄媳。
听得轻声咳嗽,伊宁幽幽醒转。霍去病大喜,“伊宁,怎么样?”
“胸闷!”伊宁低喃,脸色煞白。
“夫人您没有大碍,不过今后一段日子可不得操劳!”太医收拾自己的药箱。伊宁和霍去病皆愕然看向太医,“我为何不能操劳?”伊宁的声音有些嘶哑,感觉一阵头晕。
“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太医向霍去病一揖。
“什么?”伊宁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子,目光惊喜。霍去病一下子愣住了,直直盯着太医,看得太医心头有些发毛。
“夫人有喜了,一月有余!从今儿起夫人可不能随意乱跑乱动,小心腹中孩子!”太医温言道。
“我要做母亲了?”伊宁大喜,“去病,我们有孩子了!”伊宁一下子扑到霍去病怀中,霍去病心中感慨,轻拍伊宁后背柔声低语。卫子夫在一边沉吟,“诊清楚了?真是喜脉?”
“老臣不会看错!”太医跪了下来。卫子夫脸色一僵,心如乱麻。
“是男孩还是女孩?”伊宁喜不自胜。
“这老臣可不是神仙,要再等数月方能诊脉象!”太医笑了起来。
“去病!”伊宁紧紧搂着霍去病,高兴得几乎要哭了。
“不过现下母体比较弱,夫人要保重,这几日都得平躺。今日您差点动胎气!”太医脸色一正。伊宁一惊,赶紧躺下,“平躺,平躺!”霍去病心下好笑,招呼夏朵等人给伊宁打热手巾擦脸。太医含笑看小夫妻手忙脚乱的样子,“侯爷,从今日起您和夫人要分房,补品和安胎的药看情形吃,想必府中老人皆有数!”
“分房?”伊宁心里咯噔一下,死死拉住霍去病的手。
“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霍去病手一挥,太医等人向卫子夫行礼之后步出宫室。
“好了,今日就先歇在这建章鼓簧宫。皇上已经加派人手,此处如铜墙铁壁。”卫子夫淡淡道,伊宁躺在床上扭头打量皇后平静的面色,心下却忍不住揣测今日之火是否她的手笔。卫子夫感觉到伊宁的打量,心下不悦,“去病,太医的话你听到了,今日本宫就给你安排别的宫室。或者你今儿个先回府,静儿需要照顾!”
伊宁一惊,可怜巴巴看着霍去病,死不松手。霍去病不露痕迹笑了一下,“皇后费心!今日伊宁受了惊吓,去病在此再多陪陪她!”
“去病,你已是大人,做事要有分寸!”卫子夫皱皱眉头,手一伸,在宫女扶持下出内室。
“去病,我不要分房!”伊宁听得脚步稍远,拉住霍去病的手不依不饶。
“为何?”霍去病目光闪出兴味,给伊宁捋头发。伊宁噘嘴略摇头晃脑,“就是不要!”
“怕我找别人?”霍去病附耳,果见伊宁一脸羞涩。
“怎么了嘛,你答应过的!还当着祁连山神发誓了呢!”伊宁脸红透了。
霍去病笑容温和,接过夏朵递来的手巾亲自给伊宁小心擦脸。“放心吧!”
“还是不行,我睡不着的!”伊宁脸更红了。夏朵噗哧一笑,扭头肩膀微微抖动。伊宁一下子躲进被褥,隔着被子闷声道:“我不管,我怀着你的孩子!”
“好,好,你最大,都依你!”霍去病也忍不住笑出声。伊宁猛地掀开被子一脸笑意,“去病,冷!”
去病向夏朵挥手,夏朵含笑指挥宫人熄灭蜡烛。霍去病等下人走出内室上榻紧紧搂住伊宁,伊宁在霍去病怀中感觉分外安全。“去病,好奇怪啊,好像昨日才刚碰见你,现下居然快成你孩子的母亲了!”
“什么昨日!都是你任性,害得我错过两年!否则你早该是我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霍去病想起方才伊宁差点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心头大痛,“伊宁,我不会离开你半步,今日的事绝对不会重演。而且我一定要彻查到底,我就不信谁敢欺负了我的夫人之后还全身而退!”
“去病,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子!我要听她叫我母亲,看你给她扎辫子!”伊宁笑了起来,想象霍去病给女儿扎辫子的样子。
“什么扎辫子!男孩子怎么会这么麻烦!”霍去病拍拍伊宁小脸。
“谁说是男孩,肯定是女儿!”伊宁争辩。
“要儿子!继承侯位!”
“女儿!”
夏朵轻声关上门,听得里面甜蜜的争执满脸堆起笑容。“两个笨蛋,又不是只生一个!”
月光静静撒到内室,听得沙漏的轻响,整个内室一片死寂。突然响起手指轻扣案几的声音,茜儿暗中打量了一下曹静面色,心下发毛。整整半宿,曹静一人独坐一言不发。
“小姐,你还是先睡下吧,天凉……”茜儿觉得自己的嗓子发涩,看着曹静不复温柔的眸光,心底深处寒了起来。茜儿自八岁进侯府,一路看着曹静在充满暗争的侯府成长,她内心知道这个小姐因庶出,为了得到公主和侯爷的欢心从小乖巧,但是这份乖巧背后的辛酸沉淀出她心底最坚硬的部分。
“她怀孕了……”曹静心底发寒,轻抚腹部。
“小姐,那个贱人绝对生不出儿子,您放心!”茜儿瘪嘴鄙夷道。
“你又不是神仙,你怎么知道?”曹静居然淡淡笑了起来,眼中的寒光却透露她此刻真实心境。“如果她生儿子,你说去病会立谁的孩子为嗣子?”
“侯位不是都由皇上定?”茜儿嗫嚅,心下知道答案却不敢明说。
“如果李夫人成了皇后呢?皇上会听谁的?”曹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口气风淡云轻。茜儿脸一白,在一边不敢吱声了。“说不上来?还是不敢说?”曹静的口气蓦地严厉,茜儿扑通一声跪下,忍不住轻微颤抖。曹静没有看向茜儿,静静望着地上窗棂的影子,“茜儿啊,你出身不高,看似没有荣华富贵,但转念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生在富贵之家并不是真正的幸福。侯门深似海,那是一个没有刀光却比战场更险恶的地方!”曹静轻轻按向腹部,目光又复温柔,“孩子,母亲跟你在一起,母亲为了你一定会坚强!”
幽暗的宫室映衬着卫子夫的脸色异常阴沉,诺大的内室她孤零零的身影压在屏风之上。“唉……”卫子夫轻轻叹气,心下烦乱。虽然她早在丈夫身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娇媚的姬妾身上看到自己无可挽回的青春流逝,但是儿子的太子身份稳如泰山,她暂时无需忧虑自己宫中的岁月,直到李倩出现。卫子夫略歪向坐榻,嘴紧紧抿了起来。这个李倩看似娇柔,实则聪慧。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迷住刘彻,又不露痕迹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她屡次遇险,刘彻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卫子夫知道这些都如脏水一盆又一盆地淋进椒房殿。“李倩,你这般不过是想让皇上觉得我是个阴险而醉心权谋的女人!”卫子夫忍不住握住拳头,想起伊宁怀孕更加满心忧虑。“平阳府不能得罪,至少现在不能!”卫子夫闭上眼睛,听得沙漏的轻响,整个宫殿益发沉寂。
诺大的喜字把李府衬得异常生动,在道贺的人潮涌动间李敢穿着一身吉服木然和说着吉祥话的宾客作揖回礼。李陵穿着红色的衣服和一群仆从满府乱跑,冬日却一头热汗。李广笑眯眯地和部下同僚高声聊天,看到儿子一副死气沉沉心下有气,暗中走到李敢身边一拍他肩膀,“给老子精神点,弄得和上刑似的!”
一辆华丽的马车嘎然停滞,李广一眼看到霍去病的身影心下古怪,却一脸喜气地迎了上去。“冠军侯亲自道贺,老夫有失远迎!”霍去病朝李广略点点头,转身小心翼翼扶下一身黄裙的伊宁。李敢浑身一震,看着伊宁面带微笑地朝自己走来,几乎想转身逃跑,此刻他不想面对心爱的女人。
“李校尉,恭喜!”霍去病感受到李府诸人的目光灼灼,心下不悦。
“谢侯爷!”李敢浑身僵硬。
“本来我想着伊宁刚有身孕,不适宜过来,不过这丫头闹着要来,说是要亲自给你道贺!”霍去病口气平淡,伊宁看着李敢一身华服却一脸无奈的样子,心底涌起诸多情绪,无言给李敢递上礼物,“恭喜,李大哥!”
“也该对你说声恭喜,快做母亲的人了,可别太毛糙了!”李敢柔声道,看着伊宁依旧生动的五官,突然发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已永远不可跨越。
“我知道了!”伊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眼睛又变成弯弯的月亮。李敢如被重拳打中,突然想起云中府伊宁如云雀般的笑声,眼圈忍不住酸涨起来。“什么日子,风这么大!”李敢掩饰地扭头,霍去病定定看着李敢此刻的表情,眸光深处开始冰冻。伊宁感觉到身后夫君的身子有些僵硬,按下所有的情绪紧紧挽住霍去病朝李敢微笑,“李大哥,等下找你喝酒!”
“还敢喝酒!”霍去病轻敲伊宁脑门。“让孩子在娘胎里就练酒量么!”伊宁笑向霍去病,李敢愕然看着伊宁,终于缓缓笑了起来。“侯爷,我可真有点同情你了!”
“小心我让公孙姑娘收拾你!”伊宁朝李敢做了个鬼脸,霍去病朝李敢颔首,傲然扶着伊宁往内室正厅走去。
“三叔,你是不是更喜欢那个姐姐?”李陵突然挨了上来,和李敢一起看伊宁背影。
“你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李敢叹了口气。李陵眯起眼睛,突然发现霍去病扭头看向自己,“我不喜欢这个人,神气什么!”李陵用自己认为最凶恶的表情瞪了回去。“他是霍去病!”李敢转身看着门口的车水马龙,口气平淡。
“那有什么?他们世家门阀子弟,靠的并不是真本事!爷爷和你都是用战功打下今天的成就,和他们不一样。”李陵年纪虽小,但在李广亲自教导下长大,知道汉室军部其实因出生的不同分为卫青、霍去病这样的豪门将领和李广这样军功世家两派势力,因刘彻宠幸外戚,卫青等人扶摇直上,但是在军中,他们仍然为军功世家不齿,他们身上太过深刻的富家烙印降低了他们成就的含金量。
“你还小,不懂!”李敢严厉地看着李陵,李陵鼓着腮帮一脸不服,吐吐舌头兀自跑开了。李敢叹了口气,早两年他何曾服过霍去病,事事比拼。现下两人共战沙场,虽然算不得亲睦,但在用兵之际却主意颇合,彼此都觉得对方脾性合胃口。
“这个不能吃!”霍去病冷着脸给伊宁挑拣菜,“真是的,李府的厨子干什么吃的,做得这么难吃!”
“给你弄得我啥也别吃了!”伊宁气鼓鼓的。
“听话!太医说了你胎气还不稳!”霍去病见伊宁噘嘴,心下好笑。“好了,好多人看着呢!”
“你也知道啊,把我当成小孩!我快当母亲了!”伊宁恨恨,自从怀孕她顿失自由,霍去病恨不得朝会都不去了,整日在她身后唧唧歪歪。
突然门口一片喧闹,伊宁看见李敢扶着同样一身吉服的公孙悦走进内室。“要干什么?”伊宁推推霍去病,顿时来了精神。“新人要喝合卺酒,拜天地!”霍去病没有抬头,在诸多军功老将的注视下,他觉得分外不舒爽。
伊宁撑着脑袋看一对璧人在司仪提示下行礼,“去病,我们能不能也这样过一次啊!我觉得汉人的喜服好漂亮!”霍去病手一顿,抬眼看到伊宁羡慕的目光心底竟然酸了起来。霍去病轻轻把伊宁搂到怀里,“好!”
伊宁幸福地依着霍去病,“去病,虽然你最近变得好烦人,但是我真的觉得嫁给你好开心!”霍去病捏捏伊宁鼻子,浑然不顾众人愕然的目光紧紧搂着伊宁。
“三叔,你慢点!”李陵个子小,根本扶不住身子沉重的李敢。“李陵,三叔没用,你下次可得给李家争气啊!三叔没用,连心爱的女人都娶不到!”
夏朵坐在回廊背阴处,今日阖府扎眼的红色让她心情分外低落,寻了个借口躲开了,不想看到李敢醉酒。“三叔,爷爷说你还要洞房呢!”听得扑通一声,李敢瘫在地上。一场喜宴,李敢逢酒便干,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夏朵叹了口气,起身随李陵用力拉拽李敢。“伊宁,伊宁,不要走!”李敢醉眼惺忪,紧紧拉住夏朵的手。“李敢,振作些!”夏朵心下酸楚,死命想扶起浑身瘫软的李敢。
“伊宁,我李敢做事从不轻言后悔,但是我现在好后悔啊。我做错过两件事,一是没有在上元节那天找到你,二是没有到代郡救下你。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会比霍去病更早找到你,告诉你,我爱你!”李敢语不成调,夏朵看着浑身颤抖的他深深叹了口气。
“李敢,时光不可能倒流!放了自己吧,不要再自我折磨!天神就是这样,喜欢和我们开玩笑,却从来不告诉我们该如何收场!”夏朵眼圈红了,扶李敢坐到回廊上。“赶紧把他弄进房,大冷天,吃了风也不是开玩笑的!”夏朵拍拍李陵肩膀,天上明月依旧,照亮了所有人的无奈。
烛火啪的跳动了一下,公孙悦闷头坐在床沿,心情越来越忐忑。她猛的站了起来,直往门口冲。
“小姐!”听得惊呼,陪嫁的侍女和嬷嬷纷纷拦住她。“这个玩笑太大了,我不想嫁给李敢,他也不想娶我!我们不能这样,这样不对!”公孙悦满脸通红,想到即将和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根本无法接受。
“小姐,你是不是疯了,你们已是夫妻!你这样老爷会打死我们!”公孙悦贴身丫头死死拦住门。
“夫妻?我们压根不认识!”公孙悦大怒,想挣扎,却挣不开。
“小姐,认命吧!”
公孙悦突然没有了所有的底气,目光失去了焦距。“命?”
“婶婶,开门,三叔喝醉了!”所有侍女和嬷嬷神色紧张,看着公孙悦变幻的脸色不敢轻举妄动。“开门,我要睡觉了!”李敢酒气往上冲,用力踹门。
公孙悦猛的挣开嬷嬷快步上前拉开门,气冲冲看着浑身无力、一身酒气的李敢。李敢压根看不清公孙悦,一把推开她歪歪斜斜想进内室。“站住!”公孙悦大怒,快步拦住李敢,“你这算什么,不准进来!”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进来!”李敢一把推开李陵,蛮横地指指房间。
“就凭你现在这副熊样!”公孙悦叉腰,“出去,给我滚出去!”
李敢定定看着公孙悦,突然大笑起来,“陵儿,这个疯婆子是谁?”
“你说什么?”公孙悦勃然大怒,众陪嫁侍女神色紧张要上前拉她,突然李敢脚一软,听得公孙悦的惊叫,李敢直直压到公孙悦身上,两人顿时倒在地上。“救命,臭酒鬼,滚开!”公孙悦高叫,奈何李敢醉得已经无法起身。顿时新房乱成一团,李陵目瞪口呆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却扶不起李敢。
“原来洞房是这样的,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