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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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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微坐在穆锦对面,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的目光,语气仍旧是温和中带着不怒自威的清冷。
“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吧?”
穆锦越发拘束起来,也不敢去看何微似笑非笑的表情,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有些生涩地自我介绍,
“您,您好,我叫穆锦。”
何微看到穆锦的手绞着衣边儿,怎么看怎么像是头一天报道的小学生,渐渐柔软的心思又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酥麻。
“别用敬称,你才是纳税人。”
穆锦记起在大城市里打工时偶尔听见“纳税人”这个词儿,从那些打扮洋派时髦的都市女郎的红唇里溢出来,她有点懵,尴尬又疑惑地看向了何微。
何微探究的视线和穆锦的交汇在一起。她顿时觉着穆锦那带着懵懂的专注目光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也不再解释,继续说道,
“之前,我和你说过,封条是可以撤的,但不是证件到了就能解决,你懂吗?”
穆锦攒起了眉,咬着下唇点点头。
何微心里微叹息,可丝毫不影响她要做的事,
“毕竟这次毒豆奶是我市一起重大食品安全事故,公众反应很大。这样不痛不痒地挠一挠,起不了多大作用。”
穆锦勉力地理解着,又怕耽误了这位司长的语速,连忙点头。
这种近乎唯唯诺诺的姿态不禁让何微想起当初小姨事业起步时的艰辛,土地管理局层层回扣榨取油水,敲诈勒索的父母官嘴脸,小姨的忍气吞声、违心迎合、委曲求全,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压迫,把专政的暗枪对准了他们服务的对象,以此获得潜规则里的权威和公信力。何微无声地笑,那时候的自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这步,把这种让她曾经愤恨和不齿的动作演变成冠冕堂皇实则龌龊自私的小把戏,如同囊中取物,又厚颜得如穿衣吃饭一般稀松平常,她只觉得嘴里的咖啡味越来越苦涩,全然不同于之前的醇厚香浓。
她无法阻止,却也无意回头,通往那个地方的路,从没有后退的余地。
“舆论虽然重要,也不能因为在风口浪尖就有失标准,偏激的民意还是不足以左右我们的执法。我也希望能尽量公正处理,你能配合自然是很好的。”
穆锦的鼻子有些发酸,成年以前、创业以后,不敢说得到多少政策扶助,就是居委会小干部的关怀都没能有幸接受过一次,她不敢有所怨怼,不敢心生愤慨,她甚至以为这是理所当然,这并不是封建和愚昧下的奴性,只是在新时代里依旧招摇过市的压迫使然,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穆锦虔诚地看着何微,觉得她虽然没有穿着那些体面威严的制服,却叫人生出许多的信赖,她似乎已经看见自己简陋的小厂房,重新冒出轰隆隆的可爱声音。
忘记了自己的拘束,穆锦像是一个被孤立许久的个体,终于得到那个陌生而强大的团体的认可与准入,只想把自己的感激不计前嫌地加倍回报给它。
“谢谢,谢谢您。我文化水平不高,不会说话,可是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就一定做好。”
她的话语很朴素,何微拍了拍她摊在桌面的手背,却觉得自己很多年没有听到这种接近于干净的声音,动听得让她有些,动心。
她也沉默了半刻,几乎有就此罢手的冲动,可只是瞬间,她清醒过来,入仕以来,她从不曾背离自己的目的,如今,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因为短短几句而生出愚蠢的仁厚来?
何微再不犹豫地,把采访的事宜具体地通知了穆锦,又在穆锦的恳求下给了她一些“建议”,何微只能尽量提供一些能够替她减轻一些影响的法子,她看着那个奇妙仙子似的小羊,希望她能做个不那么彻底的牺牲品。
穆锦窝在床上,有点儿小紧张,明天就是记者来访的日子,她能好好应付过去吗?会让何司长失望吗?想到何微,对,她在心底这么友善地称呼她,她就会涌起一种信任和依赖,这对于磕碰着长大的穆锦,是极为难得的一种情感,大抵是她太少于接受这种来自遥不可及的“关怀”,她受宠若惊,不同于她和同伴们的情谊,这是一个几乎跨阶级的情感连接,一个看上去不可思议却叫人生出无限渴望和向往的桥梁,这其实也只是弱势群体卑微而期盼的呼声。
穆锦已经把那些该说的该做的来来回回地“演习”,不说烂熟也该是不生疏,她从未见过大场面,学不会应付,心底里更是有些畏惧,可有着来自这种关怀的支持,她总算鼓起勇气。
齐氏的新工业重工工程包括风力发电机、新型发动机等在内的重大项目日前启动,齐桦作为从始至终的支持派中坚力量,既然赢得了主动权,自然要指挥起自己的一套班子,主持场面。
齐氏名下的迅锐风投公司此前一直是远程操纵的齐桦负责。齐桦不再“隐居”后,主动辞去了在讯锐的职务。饶是如此,对几十个项目的管理毕竟是他头一次应对,工程规模庞大且复杂,纵使天赋再高,要一个历练不多的年轻人应付自若还是不大可能的。
秘书看到他们的齐少在办公室小憩,瞻仰起这个标志性的人物来,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却又不可企及的年轻的决策者。秘书正想叫后勤的人送个毯子过来,办公室桌上的手机却响了。只见倦容稍褪的齐桦醒来敏捷地拿起了手机,接听片刻后,居然神情柔和,一手撑着下巴,俏皮地把玩起手中的笔来。
秘书看傻了眼,可精明的,心中立马想到什么,连忙走开,通知后勤的人暂时别去打扰。
“齐桦,你睡着了吗?这几天睡得好吗?你和家里人处得怎么样?”
穆锦有些担心,可又止不住给齐桦去了电话,一接通也不顾对方反应开始“盘问”。
齐桦忍住笑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最能接受穆锦,更像是一个关心疼爱弟弟的姐姐,而不是一个爱娇软糯的情人;可他又分明听出了最后的一个问句里隐含的羡慕和向往,心里不禁滋生出一些柔情,他多想不顾脸上会出现的红潮,对那个真正的流浪儿说,你如果希望,如果喜欢,我愿意收容你。
“你那边呢?怎么样了?”他清楚地看见那份文件上的信息,至今未忘,只是想多听听她有些忐忑而依赖的声音。
“小桦,小桦,我有点,有点担心。明天就有很多人来咱们的厂里,你说会不会被我搞砸?”
齐桦颇受用地听到她急切的呼唤,心里更是开朗:明天就能解决,她就要飞到自己身边,那个一直把软软的手平摊起来,想让自己休憩的傻妞,这下就要乖乖栖居在自己的手心,献出她属于情人的依恋和妩媚。这一点让这个贯来冷清薄幸的贵公子,渐渐冒出些热切和欢喜来,却又极为浓郁,仿佛渗入了心底,扎根生长。此时呼风唤雨正展乾坤的齐桦似乎忘了那个小作坊对于一直奋力挣扎在底层而又保持着倔强顽固的穆锦来说,比一场单薄脆弱的风月来得更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