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调的Melody》晖兰

4、第 4 章

　　我们可在钢琴上进行一番试验。从12个琴健中的任何一个开始，不论它是黑键还是白键，通过替换黑键的方法，我们可以再现我们所熟悉的自然音阶。当从D音开始弹奏时，需要动用两个黑键进行升音，从A音开始时需要三个，从E音开始时需要四个，从B音开始时则需要五个……

　　“那首《释怀》是谁写的？”走在牛车水的大街上，韩晓薇问陈尽欢。
　　“什么？”陈尽欢蓦地回头，仿佛没听清。
　　“我问你那首《释怀》是谁写的。”她停下，重复刚才的问题。
　　“哦……作曲人叫陈望月。”大胃王心不在焉的说，视线始终离不开琳琅满目的路边摊。
　　空气里飘浮着烤香肠、炸鸡翅、章鱼丸的味道。
　　“歌词呢？歌词是谁写的？”
　　“同一个人。Vivi——”陈尽欢突然转身按住韩晓薇的肩膀，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里挤出三个字。“借我钱……”
　　韩晓薇看看他严肃的脸，再看看他身后的餐车，以及餐车上排成一排、泛着诱人色泽的油炸食品。
　　“你饿了？”她本想提醒这人他们一个小时前在爱琴海用过晚餐的事实，想了想又决定放弃。“想吃什么？全部吗？”
　　“我明天还你钱。”陈尽欢抓抓本来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呵呵”一笑。
　　韩晓薇走到餐车前，指着烤箱说：“老板，给我每样来一……不，两串好了。”
　　“默契啊默契。”陈尽欢笑得更加开心，主动接过装串烧的纸袋。
　　韩晓薇笑出来。“这就叫默契了？项姐听到会气死。”
　　“如果她听到我们刚才的和声呢？”陈尽欢边说边从竹签上咬下一粒鱼丸，再顾不得说话。
　　韩晓薇睨他一眼，摇了摇头。“很难说的……”
　　这是实话。不是她没自信，而是这世界上本不存在完美二字。
　　“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除了声音。”她慢慢的走，看着脚尖，仿佛自言自语。“项姐说，我的特色在于不用假声，歌声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喜怒哀乐，憧憬和思念……所以，悲伤的时候我唱不了快乐的歌。很久以前，有人这样对我说——小薇，你要相信自己的光芒，用歌声去感受，去爱，去触摸自己的灵魂……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他像神一样出现，不但帮助了我周围的人，包括我父亲，他还教了我很多东西——识谱，弹吉他，作词作曲……虽然我学得并不是很好。除了唱歌，我学什么都是迟钝的，从小就是这样。但他不介意，总是很耐心的教我，还夸我唱的好，带我进爱琴海……那时候，我唯一的奢望就是一直留在他身旁……可奢望毕竟是奢望，我和心涛签约没多久，他就走了。我试着留他，却没能留住。他有他必须去的地方，和必须追寻的人……”
　　不知不觉，已是夜市尽头。韩晓薇在路口停下脚步。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拐个弯就是我家。”她对陈尽欢说。“你是叫计程车回酒店？还是打电话让助手来接你？”
　　陈尽欢不作声的站着，身形几乎隐藏在昏黄街灯的暗影下，偶尔扫过的车灯将他的脸孔一瞬间照亮。接触到他的注视，韩晓薇不由自主的转身。
　　“我知道自己罗罗嗦嗦说了一大堆……希望不会影响你的胃口。”
　　“这个不用担心。”陈尽欢拎高手里的纸袋，空的。“我吃完了。”
　　“饱了？”
　　“差不多，至少两个小时之内不用吃消夜。”
　　“你的助理一定很辛苦。”
　　“你说消夜吗？我一向自己解决，很少麻烦Sam的。”
　　韩晓薇勾起唇角，轻笑。“模范艺人……”
　　“你可以夸我体贴。”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酒店呢？体贴的模范艺人？”
　　“你知道的，我没钱了。”
　　原来如此……韩晓薇从皮夹里取出张五十元钞票，半开玩笑的说：“加刚才的一共六十二块，利息……算你百分之两百好了。”
　　坐上计程车，陈尽欢突然从车窗探出头来。
　　“Vivi，明天要不要早些进棚？”
　　“可以啊。”韩晓薇点点头。“项姐定的十点，那我们约九点好了。”
　　计程车已经开动，陈尽欢却仍不把头缩回去。
　　“还有什么事？这样好危险的！”韩晓薇跟在车旁提醒那个不知危险的人。
　　“我想说，不管是项姐，还是那个教你弹吉他的人，他们说的都对。总有一天……”
　　车驶远了。最后几个字韩晓薇听得不是很清楚。站在昏黄的街灯下，她看了看墨蓝的夜空，深呼吸。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项培英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时针指在一和二之间。
　　是哪个不怕死的……她恼火的抓起电话。
　　“喂！？”
　　“……学姐，是我。”
　　“Tone？”项培英坐起来，睡意全无。
　　“唐天文，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在这个时间打给我？”她拨开额前的发丝，没发觉自己下意识改了称呼。
　　“吵醒你了？”唐天文低笑一声。“以前你不到两点是不会睡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项培英拿着无线电话下床，走到窗边。
　　月光如水，将回忆的颜色涂满窗棂，其中淡淡的一笔柔和的划过她的脸。
　　十年……真有十年了么？明明是那么遥远的过去，距离却在逐渐串起的片断中缩短，一次又一次，恍如昨日。洁白的窗纱轻轻飘动，柔软的拂过她光裸的手臂。蓦地一震，仿佛从第二个梦中突然惊醒。
　　“说吧，找我什么事？”她问，恢复了平日的口吻。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找来那个年轻人的？”
　　“你说陈尽欢？”项培英边揣测边问：“是不是Vivi带他去了爱琴海？他有什么问题？”
　　“大问题……我想你挖到宝了。”
　　“哦？”
　　“我没听过这样的和声。”感慨的叹息飘出听筒。“好像两个激烈的灵魂在歌声中撞击，火花四射……他们让我想起了FIRE。”
　　项培英低头不语，一丝微笑出现在唇边。
　　“恭喜你了。”唐天文接着说。“有没有想过让他们搭档下去？”
　　“想过，但华艺不肯放人。”
　　项培英望着窗外，想起数月前障碍重重的谈判和周旋。
　　事情不如预期的顺利。和华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清楚他们的作风。作为弱势的一方，倘若她太过坚持，无异于白白送给对方更多筹码。
　　“但我有耐心。”她说，平淡的口吻透着自信。“不过多等一年而已。以Vivi的实力，时间不是问题。”
　　“学姐……”
　　“嗯？”
　　“……太强悍的女人会嫁不出去的。”
　　她愣住，恍然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
　　“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血液冲上脑门的瞬间，项培英挂掉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碰”的一声。
　　躺回床上，也不知裹在软被里翻了几个身，说不出的浮躁仍似鬼魅般缠着她，久久难以入眠。

　　九点整，陈尽欢和韩晓薇在录音室门口打了照面。
　　“嗨，早！”（“嗨，早！”）
　　步调一致的问候让两人同时笑起来。
　　“似乎比昨天更有默契了呢。”陈尽欢说。
　　“你的助理呢？”韩晓薇看看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抬头问。
　　“来的路上经过一家看上去不错的茶楼……”
　　“于是你打发他去帮你买早餐？”
　　“猜对了。”陈尽欢抓抓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欠你的钱恐怕要等Sam来还，我忘了把钱放身上。”
　　“那个不急。”韩晓薇边说边推开录音室的门，打开冷气和电灯开关。“项姐一向准时，我们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陈尽欢顺手把门带上。
　　“怎么准备呢？”
　　“混音师不在，当然是清唱了。”韩晓薇转身面对他。“记得旋律吧？我们和声的部分。”
　　“记得，有三分钟那么长。”
　　“但只有四句歌词……如果你改变了我，请不要忘了承诺……”她轻轻哼唱。
　　他在首句的余韵中跟上她的节奏，融入她的声音。
　　“就算寂寞，也要快乐……”
　　“如果你改变了我，请不要忘了承诺，就算寂寞，也要快乐……”
　　“……就算寂寞，也要快乐。”
　　有那么一瞬，韩晓薇觉得自己并非置身于四面墙所包围的录音棚，而是站在广阔的高原上，听着来自天空的回音……
　　“你的声音很中性。”她说。
　　陈尽欢笑了笑。“你现在才发觉啊？”
　　“如果升半个音……”
　　“哦？”
　　“轮唱的第四节——”韩晓薇取出纸笔，飞快的写下一行简谱。“‘就算寂寞，也要快乐’，如果把‘快乐’升半个音，我觉得效果会……会不会更好要试了才知道。这只是我突然的感觉而已，可能很没道理……”
　　“没关系。”陈尽欢接过谱子，在页脚轻轻一弹。“为什么不试试看？我愿意相信你的直觉。”

　　项培英来到录音室门外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段旋律。
　　昨晚睡得不好，浅眠的结果是比平时更早醒来，因而较平时提前三十分钟来到录音室。没想到有人比她到得更早。
　　有些微怔。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她确定那升高的半个音不是一时出错，而是刻意被改动了。
　　这两个孩子……他们想做什么？
　　推门而入，那把混合在空气中的声音因她的出现而停止，正好截断在变音的那一节。
　　“项姐……早。”韩晓薇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没来由的心虚。
　　陈尽欢倒是笑得开朗。“项姐早，我们在练声。”
　　“我听到了。”项培英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角落，拉开她专属的椅子坐下。“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几米外站得直直的两个人对望一眼。
　　“项姐的意思是要我们假装看不到她？”陈尽欢小声问。
　　“可她又不是透明的……”韩晓薇也压低声音，头皮发麻。
　　“难道要我们闭上眼睛？还是背过身去？”
　　“不用做得那么明显啦！”
　　“也对，不礼貌。”
　　“我们还是再唱一次吧，项姐在盯着我们看……”
　　“你不看她又怎么知道她在看你？”
　　“少罗嗦！”韩晓薇涨红了脸。“别忘了把那半个音降回去。”
　　“为什么？”
　　韩晓薇不回答，径自哼唱起来。进入轮唱那一段，她唱得小心翼翼，原本清亮的歌声因拘谨而弱了下去。
　　项培英微微皱眉。当听到陈尽欢遵循原先旋律的和声时，她忍不住拍掌打断他们。
　　“我说了，你们不用在意我，想怎么唱就怎么唱。还有就是，Vivi——”她起身，却是踱向窗边。“直到我进来之前，你都唱的很好。”
　　“很好”的意思……难道包括那个变音？韩晓薇没有把握的想。唉，看不到项姐的表情……
　　肩膀突然被戳了一下。一回头，陈尽欢正冲她挤眼睛。
　　“在夸你哪！”他说。
　　“我听见了。”韩晓薇顿了顿，说：“重来，唱回我们刚才的调子。”
　　“改主意了？”
　　“罗嗦……”
　　项培英听着身后的声音。不用看，也可以想象他们各自的表情。一抹微笑出现在她唇边。会有怎样的成长呢？正因为难以预测，反而更令人期待。不是么？

　　“我要换编曲。”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的眼角抽搐。这是一向以办事稳妥、计划周全著称的项制作人今天带给他们的第二个“惊喜”。
　　有人试着打破沉默。
　　“小项……你的意思是，不但要修改曲谱，连编曲也要换？”
　　“是的。”
　　“胡闹！”有人拍桌子表示不满，更多人持观望态度。
　　“作曲人那边已经ok了。”项培英将一个便携式音响提到桌面上，按下play键的同时说：“听过这个你们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换编曲。”
　　圆桌对面飘来一声不屑的轻哼，但立刻被突然窜起的歌声盖过。接着，再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这是……Acapella（注②）？”
　　“是的。”项培英看了看方才拍桌子的同僚。“要再听一遍么？”
　　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可以通过么？”她接着问。
　　从开始沉默到现在的制作主任轻咳一声，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放弃配乐故然是个不错的尝试，但是……”两道洞悉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项培英脸上。“……你有没有考虑过市场？”
　　“如果我说可以保证销量呢？”
　　“放弃原先的版本还是可惜了……”
　　“那就两首都收进来。”项培英迎视自己的上司，毫不退缩。
　　隔了许久，主任把眼镜摘了下来——这是他让步时的小动作。
　　“给我一个数字。”
　　项培英举起三根手指，唇边一抹淡而自信的笑。
　　“两个月三万张，卖不到你炒我好了。”

　　※ ※ ※

　　“我没听过这样的和声。”唐天文说。“好像两个激烈的灵魂在歌声中撞击，火花四射。”

　　（注②：Acapella指没有配乐的清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