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月》记川溯影

1、序章.谰语之夜

　　夜幕下的枫华市，总有些鲜为人知的事件，隐藏在黑暗里。
　　燥热的夏夜，因为耐不住室内蒸笼一样的热气，男生决定出门随便走走……
　　原本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走过大约一站地的路程，发现户外流动的空气非但没有让他感觉一丝凉爽，反而携着燥热的温度催下更多的汗水时，男生的心情也不由得烦躁起来。
　　“什么嘛，这该死的气温……”
　　男生懊丧地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然而手刚刚垂下来，他的目光就被什么事物所吸引，呆望向前方的某一处。
　　前方大约20米的地方，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在夏夜的街灯下行走着。从背影看，女生长发斜束着，深蓝色的休闲装和牛仔裤在这样的夜色中也不算引人注目。然而，男生却第一眼就将她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呃……抱歉，这方面的事情，我还从来没有想过。”
　　“而且……我也觉得，我们两个……好像不太合适。”
　　他暑假前鼓起勇气向女生表白，得到的是对方错愕片刻后的简单拒绝。
　　那样的情境，本来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自己究竟喜欢她什么呢……他也并不能找出一个确切的原因来。
　　其实女生的容貌，第一眼看绝对算不上惊艳的类型。
　　然而久而久之，却觉得女生那素净的面庞，有着非常柔和的美感。
　　要说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话，也许就是“耐看”吧。
　　男生自然而然地想到这样一个词。
　　其实，告白与被拒绝，这样的桥段在偌大的枫华市里，大概每天都会上演吧。
　　他和她之间，其实就是这样简单的关系。

　　然而……
　　一阵说不上清凉的风拉回了男生的思绪。
　　他下意识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而且他租住的房子在枫华市算是比较偏僻的，在这样的时间地点，遇到自己曾经告白过的女生，会不会显得有些怪异呢？
　　如果当时向女生打招呼，事件的发展也许会不一样吧。
　　可事实上男生并没有这样做。
　　受到一股突然产生的好奇心所驱使，他决定远远跟着女生，看看她究竟要去哪里。

　　又绕过了大约两站地的距离，这样四周看起来几乎完全是都市的边缘了。女生的脚步却几乎没有停止过——有那么一次女生似乎停步犹疑了一会儿，然而就在远远跟随的男生以为她发现了自己，想要躲在树荫下藏起来的时候，她却又加快了脚步。
　　不知不觉间，男生发现女生在一道紧锁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废弃工厂。
　　这一夜正是满月，月光下昏暗的建筑仿佛钢筋水泥组成的巨兽，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忽然觉得这座工厂有些眼熟。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却见女生在铁门前挥了挥右手，一道清冽的弧光闪过，仿佛武侠小说中传世的宝剑斩裂了一泓秋水，发出一道清越的声响。
　　在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女生拉开那道荒废已久的后门，走了进去。
　　好奇心进一步驱使着他的身体，男生悄悄地靠近那道打开的院门，当他向门内窥看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女生高举着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是只有在动漫和神话剧中才能看到的耀金色符纸，上面繁复而古老的咒文散发出纯白的光芒。那光芒仿佛将她的整个身体一并点亮，一时间辉光竟让男生无法直视。
　　待辉光渐渐散去，他心中的惊疑却更甚了。
　　自己曾经告白过的女生背影已然消逝，映入眼帘的少女，身着及地长裙，浓密的黑色长发被精心绾起，又插上了一支浓翠欲滴的钗。他隐约瞥见她的侧脸，瑰丽的姿容下，一只珍珠耳坠盈盈欲滴。
　　视线中的女子，俨然已是一个绝美的古装少女，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一毫与女生相似的痕迹。
　　男生错愕地看着少女牵起裙裾，慢慢，慢慢地走进了厂房对面的一栋五层建筑，不见了踪影。
　　妖怪？仙灵？会变身的魔法少女？
　　在少女进入废楼的这段时间里，他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种可能性，然而每一种都混合着好奇、猜疑以及深刻的不确定性。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理解的“现实”范畴。
　　男生看着那栋阴森的废楼，忽然有种眼前景色倾斜摇曳起来的错觉，这种错觉伴随着不知是大脑还是双眼产生的一阵针刺般的灼痛。男生揉着眼睛，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他感到驱使自己行动的好奇心在一瞬间全被抽走，剩下的只是漫入骨髓的寒意。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座废弃工厂眼熟了。
　　这里，正是他两周前在新闻中看到有流浪汉接连失踪死亡的地方。
　　仿佛回应他这种想法似的，他再睁开眼，整栋大楼在视线里似乎忽然摇曳起来，接着，有星星点点的绿光从大楼顶部升腾而起，绿色的萤光渐渐密集起来，升腾，旋舞，消散，仿佛一场华丽而安静的烟火。
　　这样华丽而诡异的景象映在男生的眼里，他想管她是仙妖还是幽灵，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也是该要马上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执念深重的灵魂当种子，原本还打算再多回收些灵力，竟然有人来多管闲事，真是要给她点儿教训尝尝——”
　　“不过，直接动手不就太——不符合我的性格了嘛！既然有猎物主动上钩，不慢慢享受捕猎的过程，岂不是有些无趣？”
　　“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什么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男人如同戏剧人物般邪气轻佻的声音。男生才发现，自己仿佛中了定身术，除了眼睛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已经完全无法行动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男人顿了一会儿，声音又仿佛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孩子，别人问话都不知道回答，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无聊啊？”
　　“哦，对了”，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又变得有些歉然似的，“还真是抱歉啊，我忘记了……你刚被我注入的灵力束缚了形体，这会儿应该是，不——会——说——话——的。”
　　男子话音未落，一张脸就凑近了他的眼前。
　　这是个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乍看之下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甚至还透着几分可以让女生着迷的、妖异般的俊美。然而，他此刻的眼神和笑容里却藏着一股使人畏惧的邪气，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某种黏腻的、充满危险的毒素的动物。
　　是的，那样的神情，就仿佛蜷曲着身体的毒蛇打量自己将要毒杀的猎物一般。让人打心底里透出恶心和不适，还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恐惧攫住了男生的灵魂，他想他今夜是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不由为自己那多余的好奇心而感到深深的懊悔。
　　然而对面的男子却仿佛能够读透他的思想一般，开口说话了。
　　“唉，瞧这黑暗的世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总是把人往恶毒的方面想呢？”男子沮丧般地扶了扶额，再度显露出那一眼就能看出是作假的虚伪笑容，男生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人明知道自己的表情夸张得让人难以相信，他只是以此为乐，恣意地进行着嘲弄罢了。

　　“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以杀人为乐的罪犯哦！我只不过是一个职业骗子而已。”
　　“其实骗子如果要做到成为职业的地步，一般来说都是经过多年的经验积累，老奸巨猾的人类才可以胜任的呢。”
　　“不过……我的骗术可是比那些骗子高明也方便多了……”
　　“但是可别指望我自己说出来，毕竟，这也算是商业机密嘛。”

　　“——话说回来，刚才的女生是你的同班同学对吧？”
　　“破坏了我的好事，原本那树妖逸散出的灵力足够我制作出两个‘容器’，现在呢，勉强做出一个也就不错了。”
　　“不如就借用你来帮我个小忙吧。”
　　“不过，要不要来猜猜看……被我的骗术‘欺骗’之后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看着一颗颗汗珠从面露惊悚的男生鬓边滑落，对面的男子仿佛看到了最好笑的事物一般，捂着肚子前仰后合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夜幕下的枫华市，总有些鲜为人知的事件，隐藏在黑暗里。
　　而男生关于这光怪陆离的一夜最后残留的记忆，便是那男子前仰后合的笑容——
　　如同向喉咙里强灌进一大桶碎冰般，寒冷到深入骨髓的，疯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