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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 ...

  •   夜深沉
      (二十四)

      又过了两天,天气倒是比之前那些日子凉爽了些。空气也仿佛洗过,少了些暑热和万物被烘烤而散发出隐约可嗅出的腐败臭味。
      韩双白吃过早饭,刻意换了身白色的衣裳,来到了金佑麒的书房外,藏身在几株海棠之后,看那窗格子里的动静。此时书房中有些许灯光,正照着书桌上,韩双白看到金佑麒坐在书桌前,正俯身写着什么,片刻间写完之后,又拿起信纸扇了一扇,待得干透了才折叠起来,放进一个信封中。然后他站起来,舒展腰身,一圈圈地绕着书房走,眼看着从里往外去了。
      韩双白立刻从海棠树后面几步抢上来,斜斜地便在书房外的台阶上跪了下来。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金佑麒踱着步子,伸伸腰,抬眼就见韩双白杵在眼前,他脸色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
      韩双白听见动静,连忙请安,说道:“昨日我冒失了,让舅舅舅母担心,如今特地来想舅舅请罪。双白任性,还请舅舅责罚。”
      金佑麒来到他面前站定,也不叫他起身,低声说道:“你可知道我气什么?”
      韩双白回答:“舅舅是恼怒我擅自跑去日本人那里。”
      金佑麒却冷冷地一笑:“你如今还是懵懵懂懂。你到日本人那里去,不就是彩琴那个丫头央求的么?若在平时,你心疼妹妹,为她做些小事也无大碍,然而现在是什么时候,那牛子俊惹上的是什么事,你就不知道?在这个关节上,为了她那点儿女私情,就不顾金家在风口浪尖上的危险,实在是糊涂之极。彩琴小女子的见识,本来就该被打,而你已经二十郎当岁了,做事却如此冒失,没有一点计较,让我怎么不生气?”
      韩双白跪着低头,也不敢回话,只做出悔恨的模样:“舅舅教训得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金佑麒又长叹一声:“你们都只知道我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只看到如今光鲜,然而日本人也不是什么容易伺候的,即便是为他们出力,也不过视我们为奴才,稍有差池便要被他们怀疑上,一旦行差踏错,照样翻脸。所以我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为的就是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我们这个家,你再是莽撞无知,也要懂我这一片苦心啊。”
      这番话说得韩双白难过又愧疚,但金佑麒虽然是为小家但毕竟已经失节,自己所做的,是为国家和民族,权衡之下,只能先顾全大义。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眼角湿润,用手背一抹,哽咽道:“双白不懂事,让舅舅为难了。”
      金佑麒见他这个模样,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把他搀扶起来,道:“你记着这次的苦头,以后少让我和你舅母操心就好了。”
      韩双白连忙答应了,看金佑麒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才说:“舅舅,如今马副局长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警察局那边您看我还要不要继续去啊……”
      金佑麒眯着眼睛想了想:“我看过两天你还是照常上班的好。一来总不能老在家中无所事事,二来也不能让人觉得金家已经深陷马长生一案。”
      韩双白又应下了:“那我在局里只怕要再多加小心,寻常人不知道深浅,总会来探头探脑,找我搭话,我也不好统统黑脸,只怕又要多些麻烦。”
      金佑麒笑道:“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人不过是多事,马长生倒了,自然想要猜度一下局势,你打个哈哈,一问三不知,也就应付过去了。”
      “舅舅说的是,我知道怎么做了。”
      韩双白又跟金佑麒闲话了几句,就告辞退下。他这里已经铺了个路,一时也不会贸然去探问那名单的底细,只待明日就开口。
      这样又将息了半天,全家人总算是在晚上吃了这些日子来第一顿平静和睦的晚饭。第二天韩双白换了新衣服,照常骑上自行车前往警察局上班。局里好些人见他出现,脸色都有些奇怪。韩双白去见张天明,说是销假报道,张天明假意抚慰了几句,又忍不住旁敲侧击问了些情况。韩双白装不明白,也不明说,只讲好话。张天明见没什么好打探,也不多说,依旧拿了些不痛不痒的活儿给韩双白干着。
      好在韩双白所注重的也并非是这工作,只挨到下班就回了家,仔细筹划了下要跟金佑麒说的话,就等着寻找重要的时机了。
      晚餐时一家人又团团坐在一起,彩琴依旧是肿着眼睛,恹恹的样子,金太太虽然也是满脸愁容,但韩双白好歹是开始走出门去做事了,也勉强跟正常的日子挂上了边,因而也稍微纾解了一些。饭桌上诸人都不提今日的不愉快,只说些闲话。吃完饭了金佑麒才叫上韩双白,说是在花园里走一走,说说今日的所见。
      以前韩双白还没有去北平念书,就在家里住的时候,金佑麒就爱饭后跟这视为己出的外甥聊一聊。后来韩双白离家之后,这惯例就断了,假期再回来,也是忙东忙西的没有再继续。如今家里遇到了不痛快的事,稍稍缓和,金佑麒又想着该多与外甥多多亲近才是。
      于是两人便在花园中沿着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边走边聊。金佑麒问起韩双白今日去警察局上班的所见所谓,韩双白回话说一切都好,心中又多了几分计较,故意说道:“张天明张先生倒是很照顾我的,然而马副局长那事情毕竟闹得沸沸扬扬,说话间总是有点不自在,似乎在探我的口风。”
      金佑麒笑道:“总是些闲人要找点谈资,他又能问些什么,不过是道听途说的那些事情吧。你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我倒是也没跟他说什么,他就是想知道马副局长遇害的一些详情,重点是后头继任的人如何。我又怎么知道?碍于他年长,也没有顶撞,只是委婉地推说不知了。”
      金佑麒哼了一声:“这种蝇营狗苟的人,就是担心着自己的饭碗,一旦出事儿了,唯恐殃及自身。你也不必多理会,少说就是了。”
      韩双白应下了,看金佑麒脸色,又说道:“舅舅,不过我听张天明的口气,似乎听到了些关于您的传言。”
      金佑麒双眉微微一皱:“他说了什么?”
      韩双白故意压低声音:“张天明的意思,仿佛是有风声传言马副局长手里有日本人想的东西。他为了提价,暂时压着没给出去,到您这里拜寿加饯行,其实是把东西给了您,然后……”
      “如何?”
      “这就不是张天明的原话了,只是我顺着他的只言片语猜到的。”
      “你赶紧说吧,不要支支吾吾的小家子气。”
      “是……那传言仿佛是说马副局长遇害,跟咱们家脱不了干系,就是因为您想要独吞他的那个东西!”
      金佑麒虽然动怒了,却更多是嘲笑:“这些人也就只能如此了,就好像看人家发迹就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内里却是嫉妒泛酸,拼了命编排一些耸人听闻的假话。”
      韩双白仔细察看金佑麒神色,并没有一丝的慌乱,又说:“我也觉得就是荒谬的流言,但就怕有人信了,对舅舅不利。”
      金佑麒冷笑道:“说这话的人多半是想爬上去偏偏没有借力的梯子。要说马长生虽然跟我交好,但是官场之上,十分人情有个一二真心就算不错了。他若是有了可以青云直上的宝贝,为什么要跟我分享。跟我这留在天津的人相比,讨好北平的大员们才更重要。这些关节,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到。”
      “舅舅说的是,可见传谣之人也不过是胡乱猜度。”
      “嗯,所以你也不必管他们,以后离得远一些就是了,这些废物的习气千万不可沾惹上了。”
      韩双白的低头答应了,两人又扯开话题,聊了些其他的闲事,最后金佑麒有些乏了,韩双白送他回了卧室,也告辞离开。
      一踏出金佑麒卧房外面的那条回廊,韩双白整个人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了。这一阵子的忧烦虽然不能说尽除,但却像是有人将压在他身上那层层叠叠的石板起开了一两块大的,让他稍稍喘了口气出来。
      刚才他看金佑麒的神色,听他说话的口气,按照这么多年的认知来判断,马长生手中的名单,十有八九并未给金佑麒。毕竟官场之上,再好的关系各自还有各自的计较,也许马长生和金佑麒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龃龉也未可知。
      不过“静安”那边,也需要去亲自看一看,这样一来,才可以说放得下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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