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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假面真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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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热,宁福殿内置了冰箱(这个,冰箱是指古代装冰的木箱子,降温之用,汗)用来消暑。朝会之后,众臣散去,王舟奉了皇命,来请白子安留步。
“皇上请白大人去清秋阁,白美人正候着呢。”
白子安这几日因滇南王世子葛忠良常来府中拜访,日夜都不消停,正愁无处可避,忙点头应下。
“请白大人先走一步,皇上随后就来。”
“好,劳烦了。”白子安顶着烈日,步履匆匆,不消一刻便来到清秋阁外。
阁内,尚宝珠正在同白美人说话,她伶牙俐齿,声音犹如玉盘滚珠,总是三句不离晋王乌铎。白子安在阁外倾听,不禁唇角微动。这位慧娴公主,自那日会猎之后,一直在内廷卖力传说乌铎的勇武事迹,没想到今日竟说到这清秋阁来了。
“宏远,别躲了,出来吧。”白子盈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扬声唤他。白子安不便再藏,忙撩开帘子进内请安。
“原来白大人还喜欢听墙根呢。”尚宝珠一身藕色孺裙坐在榻上,那双缀着珍珠的绣花鞋一晃一晃的,神情极是俏皮,问道:“晋王呢?”
“御史大人、廷尉大人陪着他去看雍水水利了。”
“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去会猎?”尚宝珠耐不住坐,忙奔到白子安身旁,拉着他的衣袖问他。白子安见她贵为公主,却如一般小儿女一样天真有趣,便笑道:“下官不知,若公主真心仰慕晋王,可在及笄之后,由皇上赐婚,嫁去燕国做晋王妃。”
“啊!”尚宝珠遭他一说,顿时满面羞红,竟躲去屏风后头,任谁叫都不肯出来。
“宝珠也在?”正闹着,皇帝缓步踱了进来。他身上的明黄朝服已换下,一身素白锦袍,领袖处以繁复银线边绣龙纹,衬得人越发清俊。
众人忙上前给皇帝请安,尚宝珠也只能从屏风后头钻出来,怯怯地上前唤道:“九哥……哦不,皇上。”
“臣妾给皇上请安。”
白子盈早就接到王舟来报,说皇帝要来。两个时辰前她就亲自写下膳单,让小厨房赶紧备下膳品。自己则对着铜镜妆扮了许久,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数套,却总也不甚满意。
“来。”皇帝撩袍坐下,朝白子盈伸出手来。白子盈心中欢喜,伸手与他相握。
“燕使远来,朕无暇分/身,你莫怪。”
“臣妾不敢。”白子盈话虽如此,心中却甜如饮蜜。
“今日没有旁人,自家人好好吃顿饭,都坐吧。”皇帝示意众人入席。少歇,各类膳品摆满一席,红绿黄白,色彩丰富,香味浓郁。
酒过三巡,白子安似突然想起些什么来,开口道:“那个,乌……”
“你还说!你还说!”尚宝珠顿时搁下碗筷,像怀中揣着只刺猬似的,忙跳起来朝白子安怒视。
“臣想说……”
“不许说!”
“臣不过想问美人,可有乌饭糕吃……”
“你!”
席后立着的宫婢数人,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开了,顿时阁中笑声四起,经久不息。
“皇上不爱吃那个。”白子盈素来清楚皇帝的喜好,经她准备的膳食几乎从不出错。
“九……皇上,乌饭糕甚是好吃,为何不爱?”先前的情形让尚宝珠颇为尴尬,她只能岔开话题。
皇帝目光淡淡,举盏默默饮了数口,道:“朕记得幼时,因太后喜食乌饭糕,常常也会为朕准备,放在食盒中,带去太学。可不知怎得,朕却觉得此物难以入口……朕虽心中不爱,却也不愿忤了太后的好意。幸好去了陈留数年,倒是和这东西绝了缘。”
皇帝说罢,尚宝珠连忙接口道:“没错,母妃也总将我不喜之物,强加于我,我内心不愿,还不能拒绝。”
尚宝珠无心之语,旁人都随意听来,惟有白子盈听得浑身发颤,顿时心情低落,食欲全无。
她自然记得,当年父亲为了圆她的心愿,曾有意无意地向尚隐施压,尚隐权衡利弊之后,终是答应娶她。
乌饭糕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强加之意,岂能有爱?
清秋阁宴罢,皇帝惦记着乌铎这几日就要走,便让王舟去将韦璧请来,君臣三人在宁福殿内细细商讨《修约》的内容。
乌铎拟定的《修约》共有九条十三款,涉及土地、税收、漕运和互市等,白子安平心而论,这些内容大多有利于齐国,无可指摘之处。
韦璧早年曾入博学馆主持修订《楚史》,后又随大儒史新伦编过地方志史。虽这些年下来只落得个风流浪荡之名,可于政事律法却要比一般人精通。这几日他埋头将《修约》读透,更是钦佩乌铎。这其中的每一条每一款都提得极为精准,既放利益于齐国,也不至于伤燕国根本。此人心智谋略实是帝王之材,想到此处,他又不禁望向高座上的皇帝……
“你们看这《修约》,有何不妥?”皇帝眉间微颦,垂目问道。
“臣等无异议。”韦璧、白子安同说道。
“朕看倒有三处不妥,朕说,你们细想。”皇帝捧着茶盏,笑道:“这晋王好手段啊,连你们都绕进去了……这其一,割十六地给我齐国,可杂居在秦州等地的燕民,如何处置,属齐还是属燕?《修约》并不明确。其二,秦州秦河水利固然能灌溉良田千亩,可秦河源头并不在我国,说白了,秦河水利是否能发挥作用,决定权在燕国而不在齐国。其三,邯郸等地本为齐燕边界,筑有长城防护,可如今这十六地一旦归于我国,长城防护等同虚设,若以后齐燕有战,这十六地片刻之间就可被燕国夺去。”
韦璧、白子安听皇帝说罢,均大为失色,口中连称皇上睿智。
“乌铎联齐没有诚意……”白子安刚要开口,却被皇帝打断:“诶,朕看着乌铎倒是极有诚意,齐燕百年所争这十六地牵涉的虽是利益,却更有家国尊严这一层意义。今日乌铎肯放下身段,暂时抛下家国尊严,算是大大地向齐国折腰了,朕怎能不接受?你们速去拟定细则,行事也要留有余地。今日虽是乌铎向我大齐折腰,焉不知有一日我大齐也要向他乌铎折腰……能大抵平衡就是。”
“国有圣君,何须向燕国折腰?”韦璧向来敬佩皇帝,此话倒也不是奉承。
“那国无圣君呢?”皇帝突然一问,韦璧、白子安均面露惊诧之色。
“朕早年曾听人论过齐燕形势,那人说得极好,朕记忆犹新。他说:‘燕国乃甲兵将才之强,齐国却是明君吏治之长。燕国一旦国中有乱,可以通过对外扩张抵消内乱,可我齐国呢,一旦国无长君或有昏庸之君,那就只有亡国一途。’此言可谓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如今从朕开始,挨个往上数,我齐国历代帝王中,大智大勇者如太祖太宗,平庸守成者如英宗,还有先皇仁宗,皆不是昏庸之君,可若朕之下……一旦出现一位幼年君主或是昏庸之君,朕不敢想……”
皇帝说罢,殿中竟是静到了极处。饶是白子安、韦璧平时长袖善舞,极善言辞,此时都不敢去接这个话头,因为他们太过明白,自古以来听过帝王心声之人,都没有几个好下场。
“不过此人说话,未必句句中听……不过他的为人、学识朕倒是很欣赏,可惜了。”
“此人是谁?”韦璧终是好奇,也为缓解缓解气氛,便开口问道。
“昔日太傅——乐亭松乐大人。”
宁福殿外场天高云阔,常有宫婢内人驻足远望,连绵的红墙碧瓦,庄重肃穆,勾勒出一个不同于内廷的世界。
乐歌被吴初人拉到人堆里,极不自在,低声问她:“我要回去了,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
“知道她们为什么都拥在此处吗?”吴初人用嘴努了努乐歌身边几个面带喜色的宫婢,笑道。
“为什么?”
“都是争着来看朔阳侯爷的。”
“朔阳侯?”乐歌想起太医韦正曾说过,韦璧极招女子,心中不由好笑。
“我们也看看?”吴初人面上极是渴望。
“我以为你与她们不同。”乐歌本就没有好奇之心,再说她与韦璧见过多次,算是熟人。
“求你了,让我见一次可好。”
“好。”乐歌经不住吴初人苦求,点头答应。于是,她们同其他怀着梦想的宫婢一起,站在外场上,翘首以盼。
尽管隔着很远,乐歌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白子安,他虽身穿朝服,面上沉肃,可风度仪表自是上佳。不过他身旁的那位男子,面胜脂玉,发似乌墨,不带高冠仅以一支碧玉簪绾发,身姿皎皎,玉树临风,极是风流俊美,让人眼前一亮。
“你们看,是朔阳侯!”
“他出来了,出来了!”
宫婢们好一阵激动。
乐歌心中犯疑,再次踮脚去看,这两人,一个是白子安没错,可另一个却不是她所认识的朔阳侯韦璧。他是谁?
“白大人算是俊美,可同朔阳侯一比,就逊色多了。”
“若我能同奚姑娘一样,去朔阳侯府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宫婢们兴奋地指指点点,叽喳不休。乐歌站在人群之中,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一把抓住身边一位宫婢问道:“这位姐姐,谁是朔阳侯?谁是?”
那宫婢见她神色,便笑道:“还用问,白大人身边那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