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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里的影子 ...


  •   夜幕中,魔女黛尔贝拉•法缪阿正急匆匆地往河谷赶去。

      魔女是对女性恶魔导士的称呼。
      恶魔导士与牧师同样属于神术使用者,甚至历史比教会组织还要悠久。但出于契约对象——另一个位面世界的恶魔——在本位世界有着很糟糕的声名,长期以来,恶魔士被认定为邪恶的职业。中世纪时期他们被视为异端,大量地接受神圣审判,然后处以火刑。
      龙语者取得了极高地位后,自然力和神术的学派风气也自由开放起来,西方的学术界呈现一种百家争鸣的良好气氛。自此,恶魔导士才逐渐为人们接受,也有几个神术学院开设了恶魔术士专业。
      黛尔贝拉没有从新都的神学院毕业,但她以一个自创的高级恶魔召唤术跻身著名恶魔导士行列——简单地说,她是天才。
      魔女是很忙碌的,除了常有的魔法集会和交流会以外,她还有大量的私人约会。自信地说来,她这种后起之秀是不少魔法组织邀约的对象。当然,自从接管了塔贡河谷,她还得烦心一些帐目和资金问题。
      这就是黛尔贝拉变得更加忙碌而缺少耐心的原因。

      按照密约,魔女应尽量避免在公开场合飞行和使用魔法。黛尔贝拉以高超的飞行技术在山林的阴影里穿行,就像一只矫健的猫头鹰,但她仍觉得心底的烦躁挥之不去。
      “啧,不知摩南把庄园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小声对自己道。
      摩南是她的亲生兄弟——这是她极不情愿承认的事。
      “那小子除了败家还会什么?就只有一张皮好看!”
      这样的怨气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衣兜里正躺着四张邀请函和一份拜帖。摩南那种好吃懒做吊儿郎当的乡巴佬,在外却是赫赫有名的“血统高贵”的“本时代最伟大的龙语者之一”。她,黛尔贝拉,为了不让法缪阿家族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只好扮作凶狠的样子出面一一拒绝。
      一回家肯定桌上又会多出几封邀请信,这些都是她得处理的东西。

      “这张有点麻烦。”镏着金线的信封,上面是皇家封蜡。
      虽然摩南只在皇家学院呆过几个月就退学了,但他还是有那么几个朋友和敌人的。他最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居然就是——巴萨那尼亚的第一继承人马斯洛王子!
      一想起马斯洛王子,黛尔贝拉差点撞到树上。
      那个金头发灰眼睛,骑射和剑术闻名西方世界的全能王子!风流韵事比大百科魔典还厚的偶像帅哥——
      他打算来河谷避暑!天啊!
      “咳咳!”黛尔贝拉清清嗓子,把笑逐颜开的脸调整回严肃的模样,继续专心赶路。

      ◆◇◆◆◇◆◇◇◆◆◇◇◆◇◆◆◇◆◇◆

      月色下的山林静谧得可怕,整个矿山就像屏住呼吸的巨人潜伏在河谷后方。

      “马斯洛?不行,我不答应!”
      塔贡庄园的主宅里,摩南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吼着。
      “我答应。”
      黛尔贝拉冷冷地丢下一句,将手套放到桌上。
      “哦。”领主大人立刻安静下来,缩回软椅里。
      精美的信函被送到他手上,附赠一个警告的眼神:“休想把它烧掉,明天早上写好回信,我会检查。”
      “知道了。”做哥哥的灰溜溜地点头。
      魔女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在大厅内扫视一周。嘬了口牛乳以后,她问:“安格呢?”
      乍听到这个名字,领主像被吓了一跳般弹起来,然后故作镇定地拆开手中的信件:“我、我不知道……”
      他精明的妹妹瞥他一眼。

      叩叩叩。
      伴着象征性地三声敲门,管家步入大厅。他对女孩微一倾身,随后转向摩南:“先生,您要的东西。”
      一卷羊皮纸递到后者手中,上面是年代久远的模糊文字。
      女孩抿去下唇的牛乳沫,眼里闪过一丝异光:“真漂亮的字。”
      “当然,这是梅隆叔叔年轻时……”摩南匆匆看过一遍,迅速地收进口袋里,站起身在妹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去睡了,晚安,黛尔贝拉。”
      “晚安,摩南。”

      客厅里剩下的两人静默了片刻,直到那嗒嗒嗒的脚步声确切地消失在二楼,女孩才开口:“今天领主去了什么地方?”
      “顾尼克镇,小姐。”管家答道,“你能闻到领主头发上萼叶木的香气。”
      “确实。”黛尔贝拉抬起手,小小地打了个呵欠,拿起烛台,“我也去睡了。上季度的帐目明天会交给你……以后也都由你来做。”
      “是,小姐。”
      手刚碰到门框,黛尔贝拉又转过头:“安格,你刚才在哪里?”
      “二楼,领主的书房,小姐。”
      她怀疑地看着男人的脸色,轻声嘀咕:“那是谁在地下室,我感觉到……”咬着嘴唇想了想,又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呆在你的房间哪里也不要去。而且,以后要是领主再命令你夜里去二楼,不要答应。”
      “我知道了,小姐。”
      管家一贯地微笑着,点点头。

      ◆◇◆◆◇◆◇◇◆◆◇◇◆◇◆◆◇◆◇◆

      花园里一直有一种沙沙声,既不像风吹着枯叶在地上摩挲,也不像田鼠啃咬花茎。
      安格怀疑是那几只小妖精在嬉戏,他迷迷糊糊地连眼皮也懒得抬,只想快快沉入黑甜乡的怀抱。
      突然,他的血液里有什么动了下,猛地整个人警醒过来。

      ——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谁从地下室渐渐地走了上来,停在门外。

      不像摩南,他总快步如飞,偶尔还会夹杂一些磕磕碰碰。而黛尔贝拉小姐落脚如猫一般轻,除非为了表达愤怒地着意用力,否则捕捉她的脚步声比听到她的呼吸更加困难。
      管家感到一阵寒风从脸庞上拂过,他知道门已经开了。
      那个脚步向窗边靠近,用一种奇妙的、大步幅与慢步频结合的步伐,每次踏上地面都发出极闷的重音。

      安格闭着眼,在心里描绘着对方的身形和动作。
      这个人很高,走路时候重心靠后,习惯脚后跟先着地。穿的衣服质地并不轻和薄,走动时能听到粗颗粒的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他径直走到窗前站了几秒,转身走到床边。
      一股清新的香草气息扑鼻而来。
      香气让东方人感到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带香味的魔法了。
      类似长发的物体垂落,曝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对方冰凉的指腹正按压在他喉间,带来一丝呼吸不畅,但他的直觉却没有告警。
      “好久不见……”
      闯入者用古老的语言低诉着。他的指头沿着骨骼往上,轻轻地落在两片唇中央,然后略一施力,想要钻进去。

      床上的人眉头一皱,将被子猛然掀开覆盖到来者头上,随后跃起,一手抓住他的上臂将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拖倒,反身压在床沿。
      对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被制住。
      但他的手臂迅速扭曲过一个古怪的角度,脱离了东方人的掌握。
      “呵呵,呵呵……”他咳嗽般地断断续续笑了几声,用带一点异域口音的巴萨语说道,“想不到我们还会遇见,但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细长的眼里流露出难得的敏锐,安格一把拉开裹在对方头颈的薄被。

      躺在他身下的人有着暗红的眼睛,瀑布般的黑发披洒在床侧,唇边勾着魅惑微笑并带着些许精油的反光,形成一幅美艳的油画。
      他甚至一时间辨不出对方是男是女,直到注意力集中在那对扭曲的山羊角上。
      ——喔,是个恶魔。
      在脑中衡量了一下自己与恶魔的实力差距,管家飞快地移开撑在来者身体两侧的手,由单腿的跪姿站定,伸手拉起那个不请自来的恶魔。
      “我不记得认识恶魔,你也许找错人了。”他放松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亲切的表情。

      恶魔站起身,他比东方人足足高一个头,即使与摩南相比也高出不少。这个身高对安格来说有些许威胁感,因此他退后一步。
      而对方立刻逼进一步。
      “你看上去还是那么可口,黄种人,你的肩膀和头发丝上落满了带荧光的自然粒子。指魔法之泉发誓,我绝不会认错。”他的手灵活地爬向东方人肩头,拇指的指甲在脖子上划过一条浅痕。
      安格试着躲闪,却被捉得更加牢固,只得疑惑地侧首看着恶魔。
      “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当时我只是一个被低级魔法召唤来的小鬼。”收回手,将散落在身前的长发撩向颈后,这只来历不明的恶魔再度扭头走到窗边。

      一只蟋蟀从雕花窗台上跳走,飞入蕨类植物的阴翳里,敛起了自己的身体。他的目光随着虫子移向花园,然后更高,望着星光闪烁的神奇的夜空。

      “……真美的世界。”他赞叹着,倚在窗栏上。
      “上一次我来到这位面世界的时候,月亮在另外一个方向。你正在教一名年轻的学徒如何画魔法阵,他画错了,恰好召唤出我。你告诉他别像对待昆虫一样将魔鬼杀死,并给了我一点点充满自然力的香料,于是我安全回到了虚空里……”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望向聆听者,而后者依然摇头,诚恳地说:“抱歉,确实没有一丝印象。我去过很多地方,为了赚钱当过雇佣兵、也替巨人和龙类工作过。对以前的事情,我很少放在心上。”
      恶魔想了想,接着说:“对了,那个学徒欠你三十个银币……”
      “哦,是珈拿人诺比尼尔•杰•匹克德,直到七十九年前的四月他死于瘟疫,这笔欠款都没有还清。”安格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指。

      将一缕黑发缠在角上,恶魔愉悦地低声笑起来,窃窃私语般的沙沙声流淌于室内。

      “我努力地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恶魔,直到被恶魔导士召唤出来,无礼地封印在卷轴里……”他说,“请你去地下室取一张用黑色丝绸扎起的卷轴,将它烧掉,这样我就自由了。”
      管家摆摆手:“那可不行,黛尔贝拉小姐是我的雇主。”
      “我付钱。一箱金币,如何?”长着山羊角的家伙打出恳求的手势。
      “生意有先来后到。不过我保证,在与法缪阿家族解除雇用关系以后,您的要求一定办到。”东方人彬彬有礼地拒绝,然后补上一句,“这箱金币有多少块?”
      恶魔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一怔,凭空消失无影。
      ——我还会再来。

      “咯!”
      窗扇被风吹得发出了响动,这个声音让安格猛然睁开眼。
      他缓慢地转动视野,发觉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房门虚掩,穿透房间的夜风默默地拨弄着席地窗帘。

      轻微而急促的脚步从楼梯那边赶过来,转过拐角,停在房门前。
      “我是摩南,你睡了吗?”一面低声询问、一面直接推门进来的,确实是在魔女面前逃之夭夭的领主大人。
      他裹了件暗色的披风,随手把烛台放在柜子上,然后关好门、拉上窗帘。
      眼下装作熟睡是不太可能吧,安格想着,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
      “地上香喷喷的都是啥?香草?”领主小心翼翼地提起脚,在昏暗的光照里眯着眼想要看清刚才踩到的东西,“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错觉。”安格笑了笑。

      ◆◇◆◆◇◆◇◇◆◆◇◇◆◇◆◆◇◆◇◆

      “喀喇!”好似榛子落到石板上的轻微声响。
      领主屏住呼吸听听走廊上的动静,然后放松警惕地回转身,将碍事的披风往肩后一掀,露出怀里的纸卷。
      “你真了不起,安格!这卷手记在哪里找到的?”他的声音很激动。实际上,管家也满好奇他怎么能将情绪憋到几小时以后才抒发——至少就自己一天以来的观察,这家伙是忍不住的。
      于是东方人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它在书架靠墙的缝隙里,我想也许是不小心滑下去了。”
      摩南感叹地啧啧两声,双眼发光地看着前领主的手稿。

      他的管家慢吞吞地下床,披上外衣,将细碎的草叶用脚拨弄到地毯边。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取来另一根蜡烛,引燃,插在烛台上。
      室内稍微明亮了些。

      凑近火光,年轻人指着其中一个龙文:“哎,这个字怎么念?”
      “嗯……你得把舌头两边卷起来,从喉咙后部发一个短暂的重音,当声音到达舌头中部的时候改成双舌音的第二个韵声,就像这样。”安格缓慢地演示着。
      “原来如此!”摩南模仿着,笨拙地做了几次发音,然后突然抬头直视东方人的双眼,“你怎么会懂龙语?你从哪里学的?”
      他的眼瞳呈现一片深邃的暗棕色,烛光在里面隐隐地跳动着。
      这个突如其来的诘问让管家一怔。

      在摩南初次表现出的锐利思路前,他下意识地面露微笑,不紧不慢地回答:“您把龙语大字典放在书桌上了,还记得吗?没有它,我也不敢断定这张便签就是您需要的,先生。”
      摩南沉默片刻,这才将狐疑的眼神收回,重新换上恳切的神色:“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不起!”为自己突兀的怀疑爽快地道歉之后,他低头继续琢磨龙语。
      “不过你们东方人真的很聪明,学东西也快……”
      “龙语其实不难。如果你能对语法多作一些研究,相信也能像老领主那样发明出属于自己的语句。”安格一面扣上袖扣,一面笑道。
      那是什么……他哭笑不得地发现:领主大人正逐字辨认着,并拿一支鹅毛笔在手心上记录注音。

      “噢,谢谢。”
      摩南接过一叠信笺,舔舔笔尖继续抄写。
      “不快点记下来会忘的。我对于龙语是一点基础也没有,那十年……”他小声道。
      管家背过身悄悄打了个呵欠,然后上前替他将光源移近一些:“我明白,先生。您所说的作了十年学徒,是奥术而非龙语。”
      “你又知道?”摩南的眼神几乎是惊奇了。
      “当然,我闻到奥术的气味,包括早上您研制的火药——从造价和威力来看,我都得建议您减少硝石的用量。”

      奥术在古代又被称为科学,涵盖很多方面,甚至也具备研究伦理道德的专门奥术分支。使用奥术的人被称为法师或者学者,他们的力量来自物质本身,不管物体的运动、转化、破坏、再生,他们都能找出其中蕴涵的能量和取用方法。到后期,法师们直接通过破坏和转化来获取能量。
      在奥术最为强盛的时期,法师们取得了人类的统治权,创造了大量的浮空城,探索了几乎整个位面——包括星球外部的整个宇宙。当他们企图扭曲部分时空以到达另一个位面世界的时候(哦,我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像极了恶魔对我们位面的探索),一个复杂的计算失误造成了历史上最大的奥术爆炸。
      据记载,它带来了长达七天七夜的海啸和地震,与此同时,以奥术为动力的飞行器和浮空城纷纷解体并坠入海底,就如同下了一场可怕的火雨。
      那次爆炸的影响到现在都还深深地存在着,以至奥术成为所有政权和学术流派否决、排斥的对象,法师的地位也急转直下。
      龙语者兴起以后,奥术这种具破坏性的法术更是被严令禁止。少数法师流落在乡间,利用小把戏的幻术来赚取生活所需,被称为魔术师——他们是不被允许进入首都也不能获得稳定工作的流浪艺人。更多的法师则转向对神术或自然力的研究,放弃了奥术。
      于是法师这种强大的物质操作者便几乎灭绝了。

      安格平静地看着年轻的法师兼龙语者。做事潦草的人从道理上说不适合学习奥术,更何况摩南•法缪阿根本就缺少一种严谨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能熬过十年的奥术学习真是不可思议。
      他比别人多出来的,大概就是活力吧。管家这样想道。

      “我们私下说说还行,你可别把我在研究火药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摩南碎碎地叮嘱着。贵族被发现研究奥术,丢脸事小,搞不好是要受审判的——谁让龙语者同法师水火不容呢?
      “包括黛尔贝拉小姐?”
      怎么又提到那个可怕的女孩了?领主微微皱起鼻子,抬眼刚想要抱怨,却忽然发觉管家正坐在圆桌对面,左手托腮,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自己。
      于是他故意重重地叹气:“包括黛尔贝拉,毕竟女人是比奥术还容易爆炸的不稳定体啊。”
      安格侧过脸,遮挡在手腕后的嘴唇抿着笑意。
      把额前的短发一拨,摩南帅气地昂起头直视这个东方来的新管家。后者似乎天生带有一份不紧不慢的节奏感,从初次见面开始,他的气质就不曾输给自己这个半吊子的领主。
      “这人还不算无聊,或许可以交个朋友。”双方在心底不约而同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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