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
“沈评事，可是前来查验刁婆子住所的线索，真是兢兢业业，令人敬佩。民女正在找寻婢女丹桃，没料想，这里居然有动静，还以为又闹鬼了……还好，是贵人查案，要是旁人，当真吓死人！”
乔藜认命掀开窗户，语气讪讪。
虽然被当场抓破偷听，或许也被抓破私闯民宅，她也得垂死挣扎一下。
又突兀转移话题：“民女乔藜，正是刁婆子死亡那日，被陷害的无辜群众，幸得沈评事独具慧眼，使我沉冤得雪。”
特意加重了“无辜”，及“慧眼”二字。
乔藜在明晃晃讽刺方才的离奇推测——她怎么可能装神弄鬼？
做出推测的书童听明白了，扫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乔藜，忙退到墙角的阴影里。
“私闯民宅，这回可不无辜？”沈瀛未被激怒，反而笑道：“要是小娘子有朝一日，打家劫舍，某独具慧眼，想必也会将你人赃俱获。”
“民女只是经过。”乔藜嘴硬。
她仗着沈瀛看不见，直勾勾盯着看，沈瀛没法给予眼神回应，唯见遮眼黑布下，唇线平平，及线条流畅的微扬下巴。
毫无情绪变化，是为不在意。
他在漠视。乔藜猜测。
果然，他欲走：
“疏桐，走罢。再晚些，要吃不上烤鸭了。”
“唉。”乔藜有些意外，将手一抄搭在窗沿，好奇追问：“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问我吗？”
沈瀛傲气：“小娘子有事问某？”
他转身，徒给乔藜一个高大挺秀的冷漠背影，扬长欲去。
真是滴水不漏，乔藜眼看书童伸手即将搭在大门上，一着急，福至心灵，她脱口而出：“你知道了谁是鬼？”
“小娘子也信鬼？”沈瀛不接腔地反问。
看来从他口中得不到一句实话，乔藜转向书童，眉眼弯弯赫然发问：“书童，可怕鬼？最近还见过死尸吗？”
“不怕。不曾。”书童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回答，又反应过来乔藜在套话，铜铃大眼瞪得溜圆。
稚嫩脸庞上，懵懂目光里，写满了好骗，以及被骗后的屈辱。
书童的眼睛极为清亮，又大。
乔藜怀揣着负罪感，觉得不忍，浅浅弥补道：“小郎君，烤鸭肉甜皮脆汁润，乃晋源一绝。唯独腻了些许，不妨等等后面的脆嫩青瓜。”
“疏桐，叫你长大些。外面的漂亮姑娘最会骗人。”沈瀛似笑非笑，似有言外之意。
相比方才被撞破不轨入室，利用书童，更让乔藜不自在。
沈瀛这么一调笑，她隐隐觉得耳尖发烫，不过沈瀛看不见，遂不甘示弱：“前几日，沈评事诱哄垂髫小孩，见者莫叹弗如，民女献丑，甘拜下风。”
“小娘子既然偷师学艺，怎不见学生的束脩和揖礼？”
聪明的人论及口舌之争，也不遑多让。
偷师学艺？学生？
真是老天保佑，空降喜事，乔藜正愁找不到机会搭上李中丞，先前的拌嘴算什么，她狡黠一笑，上杆子爬：
“沈夫子！”
“沈夫子～”
“沈夫子。”
连唤三声后，只见他身形晃动，又急急忙忙一口气说完：“明日，学生自会去藏书阁，留下不成器随笔，还望夫子不吝赐教！”
“学生尚且囊中羞涩，束脩有朝一日定会双手奉给夫子及师祖！”
她的语气是极其的柔。
好似又晃了眼，乔藜竟看到沈瀛双肩在幽幽颤抖。
“……某既然收了你给的簪子，自会查验，小娘子不必如此！”沈瀛的语气是罕见的冷，疾速说完，携着疏桐大步离开。
！？
乔藜才明白他先前所说“外面的漂亮姑娘最会骗人”的意有所指。
不由想到蒋妈妈之死，她头疼地捏捏眉尖，阖上窗户。
先前按照她自己的琢磨，蒋妈妈的死极大可能是遭人凌辱，凶手才用火灾湮灭作案痕迹。
蒋妈妈即使年过四十，难掩风华，又高挑清瘦，态度冷淡，反倒有一种区别小姑娘的，难以言说的特殊魅力。她孤身一人近二十余年，听说，有意求娶的两院小厮、管事从未间断，但她都一视同仁地拒绝。
可如今蒋妈妈的墓并未掘开，无法验证是否情杀，刁婆子这里也毫无证据。
那女鬼既然有和贺妈妈一样的银钗，多半是亲属。也对，是亲属才更忌讳，不敢开棺。
既然是亲属，便能知道她是谁——
沈瀛可以通过县衙的户籍文书查到，她问问府里的老人也能知道。
但又有何用。
乔藜出了一身细汗，解去缁色外衫，借习习凉风冷静一番。
之后，丹桃连唤几声，才回过神来。
“贵客，说要住在西院的东跨院！”丹桃成功打探回消息，正得意地报喜呢。
********
酒到三巡，红帷桌案上，纹样精致的白瓷杯盏一趟一趟地换。
书童的星星眼总算看到那道脆皮烤鸭。听话将它移到旁边，浓厚香味挤到鼻底，他小小地咽了下口水。
沈瀛抬手，准确拿起躺在山形架子上的筷子，又准确夹起放在筷架旁边的、疏桐方才放下的素菜。
贺林观察一会，暗暗称奇，才向对面的王县丞微笑颔首。
王县丞起头：“晋源的雨连绵三日，淹润不少庄园的蔬果，使得城内菜价上涨，可遇不可求，东主们也是焦头烂额。”
贺云贵接话：“不知李中丞的宅院可有损伤？连日浸水，怕是容易起霉。”
“老宅许久未住，存着荒废腐朽的底子，这雨一激，大小毛病应接不暇。好在驿馆舒适干净，习惯了可是个醉心学问的好地方。”
李中丞笑笑。
旁座的贺太爷为他斟上烫酒，语气极为尊重：“驿馆人口进出，不免吵闹，一度侵扰李公休憩与著书。里面又缺东少西，房屋内饰十分的简陋朴素，驿丞难安，唯恐照顾不周，战战兢兢。如此，驿馆绝非久待之地。
素闻李公大才，甚喜奇文传记，欲编纂集大成者，且不辞辛劳亲自为其作注。
在下不拖大，城里有一句话却说得不错——晋源藏书尽在贺家，独占九成。
还望您莫要推却，拔冗暂住贺府，便可时常翻阅府中书籍，尽早成书，以造福学子。”
“不错，贺家古书繁多……”
“驿馆时常人来人往，多有打搅……”
“旧宅翻新并未一日之功……”
陪客们一人一句的附和，李中丞虽数次退却，实在抵抗不住，摸摸黑如染墨长髯，颔首应许：“那就劳烦贺翁照料。”
宾主尽欢，是礼尚往来。李中丞随口考校贺林几句，贺林不亢不卑，对答流畅自然。
李中丞连连点头，夸道：“贺生才学出众，若是不介意，平日所作文章，可予老夫一观。
贺林大喜过望。他的祖父、父亲留下李中丞，是看好及推动他成为李中丞的弟子，为来年登科造势铺路。
他们同样自信，晋源县内，没有比他学问更好，更出众的了。
他同情地扫了一眼沈瀛，更加志得意满，便决定稍稍照顾这位未来的不幸师兄。
贺林用公筷替沈瀛布菜，又贴心地把瓷碗更靠近沈瀛手边。
“沈兄，这道烤鸭颜色不错，味道更是一绝，不妨尝尝。”他稍稍提了点声音。
三位陪客闻声望过来，举杯连连夸他学识人品皆上等。
“贺郎君，某有洁癖。”沈瀛不客气地扭过头去，扬起下巴，书童顺势上前，将烤鸭连带玉筷丢给贺府下人。
更丢了贺林的脸面。
贺林从来只有被讨好被赞誉，没想热脸贴冷屁股，骤然收了笑意，敛容道：“沈评事出身京畿世家，又是李公弟子，不知可否与在下切磋琢磨，好一睹阁下才干，学习一二。”
宴席众人静了一瞬。
表情都有些微妙。
贺太爷斥责一声，描补道：“小孙久在晋源，多与书院学生互相讨教比文，来来往往的，总是那么些人，这见了比他更出众的，便心痒难耐。沈评事，还请莫要见怪。”
贺云贵接：“沈贤侄还需停留一阵，有得是机会。”又厉声斥贺林“失礼”，主动举杯，使个眼色让贺林道歉，好让此事翻篇。
贺林有些不情不愿，起身迟了半拍。
“鄙人双眼未瞎时，曾目睹贺六郎所传到西京的答卷经文，人人皆称举世无双，我却不信，非要老师分个高下。那时，老师却说，难分伯仲。可不输不赢即为输，何况我还长贺云生几岁，暗自气了许久。如今又长了年岁，只觉当时真是无知幼稚，更可惜贺云生命运不济。”
沈瀛不屑。
二十二岁的贺林未有文章流传到西京，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如今竟还欺负一个瞎子，和他比试文才。
慢了许久，贺林回过神来，谦卑道：“小叔天分过人，又孜孜不倦，当年秋闱时不幸发烧，拖着病体依旧名列二甲头等。在下不才，却深知两人差距，难以望其项背。他如今遭遇不幸，贺家心痛，在下愈发勤勉，一刻也不敢停歇。故而，总是和同伴比试，习惯了如此行为，竟忘了礼数，在酒宴中说起胡话来，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疑。”
明面上到底还算说得过去。
李中丞同样笑说“年轻气盛”，打了个圆场。
陪客们都插科打诨。
即使发生些许插曲，众人仍聚到深夜。
贺林送的沈瀛，两人走在最前，贺林忍不住，志在必得道：“沈评事，我会成为李中丞的弟子。到时，便名正言顺称你师兄，与你切磋技艺！”
沈瀛未应，只呼来疏桐。
主仆两人刚走进肩舆。
疏桐短暂地聪明一次，没头没尾地问：“主人，再猜一次。”
沈瀛一语破的的声音从帷帘里传出：“不中。”
阴影里，还没走开的贺林紧攥着拳头，一张脸比天色还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