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铃》白玉珍珠

8、太子

　　皇帝自顾幻想，殊不知云枬的心都停跳了一下，幸好绫绢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无人看出她的异样。

　　又坐了一会儿，她告别二位长辈，回了云家。

　　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不过这会子甬道里的人明显变多了，红梅小声骂：“哼，也不知是从哪个娘娘手底下跑出来偷懒耍滑头的！当罚！”

　　云枬才不在意，她只道：“莫管闲事。”

　　等她二人出了掖门，日光又悄然偏移了几分。
　　来时乘坐的轿辇停在不远处一株垂柳下，轿夫见大姑娘出了宫门，自觉地抬着轿子来到她面前落轿。

　　红梅为云枬挑开轿帘，扶她进了轿厢，一行人这才打道回府。

　　远处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禁为云枬的美貌迷住，不由得顿下脚步。他身着银白底绣金线蟒纹圆领袍，脚蹬粉底皂靴，腰间坠着一枚飘花的圆形翡翠，整个人气宇非凡。他指着渐行渐远的轿子问随行的侍仆：“那轿子里坐的是谁家的姑娘？”

　　“回殿下，奴才看那轿子像是云家的。”

　　姜承烜有些不确定：“云家？哪个云家？”

　　侍仆打量着太子的神情，见他确是不知晓，这才回：“便是太子妃的娘家。”
　　他这个太子妃指的自然是云薇。

　　姜承烜误以为云枬是云薇的父亲在哪找的小妾，嗤道：“都道云祖佑美人坐怀而不乱，想不到人越老，这好色的尾巴越露出来了。”

　　在场人皆不识云枬的真实身份，也不去求证，听了太子的话全都嗤笑起来。

　　一人提醒道：“殿下，该回宫了，若是陛下知晓今日殿下偷溜出宫，奴才们屁股开花事儿小，再罚殿下跪祠堂便不值当了。”

　　姜承烜闻言一脸不耐，他甩了甩袖子，一路避开耳目，回了东宫。

　　云薇喜鹤，姜承烜便命人抓了两只仙姿绰约的丹顶鹤放在园子里养。他回来时，云薇正在园子里逗鹤玩儿。少女一身绛紫云纹罗衫，翩然如一只彩蝶。

　　她的身姿外貌自是没得挑的，只是她性子善妒，眼里容不下他人，这一点让姜承烜很是头疼。

　　云薇见姜承烜从外面回来了，顿时心生欣喜，她提着裙摆噔噔小跑几步到他面前，而后蹲下身子行礼。
　　“殿下你回来了，半天不见你，你去哪了？”

　　姜承烜眸底闪现一丝不耐，只一眨眼便消失了，他道：“出宫随便逛逛。”

　　云薇揪着他那宽大的衣袖晃了晃，撒娇道：“宫外有何好看的，殿下，咱们婚期将近，你就多留在宫里陪陪妾嘛。”

　　姜承烜抚上那张细嫩白净的小脸儿，像在抚摸一件宝物。
　　他道：“你也知晓咱们婚期近了，正值事务繁多的时候，我亲自张罗着，难免会忽略你，你作为太子妃，更应懂事才对。”

　　云薇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环住姜承烜的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殿下辛苦妾自然知晓，只是妾也怕殿下太过劳累，损坏了身子，这才多嘴几句，若是殿下嫌妾话多，往后妾不说话了就是。”

　　姜承烜皱眉，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我何时要堵住你的嘴？”

　　云薇离开他的怀抱，故作不满地哼了一声：“殿下方才还嫌妾不懂事呢，如今妾不过是顺着殿下的心意，这不好吗？”

　　姜承烜又把她拉回来，两人胸膛贴着胸膛，面对着面。他轻骂道：“你呀，伶牙俐齿一张嘴，真是叫我又爱又恨。”

　　云薇掩面轻笑，又贴上了他的胸膛：“也就只有殿下能容忍妾的脾气了。”

　　姜承烜不置可否。

　　云薇在他胸膛蹭了蹭，一股好闻的异香传入鼻腔，她撑着脑袋嗅了嗅，道：“殿下今日擦了什么香，妾不曾闻过呢？”

　　姜承烜覆在她后背的手一顿，道：“哦，是西域新进贡的，我不喜欢这味道，方才赏给母妃院里的小福子了。”

　　“哼。”
　　云薇又挣脱开他的怀抱，这次是真真儿地不满了：“有了什么好东西，殿下不先想着妾，反而先赏了太监，天下哪有这样的夫君？”

　　姜承烜柔声安抚：“消消气消消气，你若喜欢，赶明儿我再派人给你购置一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为此怎值得如此动怒？”

　　云薇道：“妾哪里是为一块香而生气，妾是为了殿下的心！妾才明白，这么些年，殿下的心里根本从来没有妾罢了！”
　　说着说着，眼眶里酝出了泪水。

　　姜承烜拿帕子替她擦拭，急言道：“休要胡言，我与你自幼相识相知，心里怎会没有你。薇儿，你是不是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何须外人来挑唆，殿下的所作所为都是妾看在眼里的。”
　　云薇哭得更大声了些。

　　姜承烜的耐心快要殆尽，却也只能忍着继续哄劝：“是我不好，往后我再也不叫这样的事发生了，你别哭了啊，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父皇母后还不得扒我一层皮？”

　　云薇果真收了眼泪，拿着帕子揩拭那挂在眼角的泪水，泪水擦干后她才道：“妾此番哭闹绝不是为了那点赏赐，妾只要殿下的心，不知殿下可否明白。”

　　姜承烜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放心，我的心自然只属于你一个人。”

　　云薇适时收了哭腔，拉着姜承烜进了堂内，“殿下还未用过午膳吧？我吩咐他们去做殿下最爱吃的清蒸桂花鱼。”

　　她这么一闹，姜承烜早没了胃口，他道：“改日吧，今日还有点杂事要处理，要到父皇那走一趟，你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我。”

　　说罢转身就走。
　　云薇拉住他，道：“殿下稍等，妾有事要说。”
　　云枬来宫里拜见皇后的事，一晌午头的功夫整个宫城内就无人不晓了，再想瞒住姜承烜也难，与其别人讲给他听，不如她先把事情挑明了。

　　她道：“殿下也知道，与殿下定下亲的原本是妾的姊姊，可她前些日子大病一场，怕给殿下渡了病气，为此才将妾替换了来，如今她快好利索了，且长辈们本就属意她做殿下的正妻，现在唯恐我二人的婚事要有变故，若是陛下再要将姊姊换回来，只求殿下能看在往日情分上，赐妾一处僻壤之地，了此残生。”

　　“胡说什么呢，你既许了我，岂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而且听说你那位姊姊后来损了容貌，除非我痴傻了，否则怎肯舍弃一位美人去择一貌若无盐之人？”

　　他觉得云薇是在说笑话。
　　幼时他便见过云枬，宫人们总说等他们长大了是要成亲的，他便多看了这个未来妻子几眼，那时的云枬的确称得上是姑娘中的翘楚，不仅模样长得好，性格也讨人喜，反正那时候父皇和母后几乎日日围着她转。

　　她长在宫廷，虽不是父皇亲生，却比那些亲生的皇子和公主还要受宠，而他则因为母妃出身平庸一直不被人注意，哪怕他那时已被册立为太子。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看到云枬受宠不会嫉恨，反而觉得面上有光，毕竟那是要与他成亲的人，只是他们的交集实在少得可怜，后来好不容易与她说上了几句话，她母亲却死了，听说她日日在府里哭，从此不见外人，至此他们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小火苗倏地一下熄灭了。后来他又听坊间人说，云家的大姑娘毁了容貌，好好的姑娘脸上却落了个碗大的疤，未免不令人唏嘘。

　　前两日归京的云老将军来找他，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将二位姑娘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去，被他一口回绝。云薇与他相伴数载，除了善妒之外，再无别处可挑剔。既然祖宗定的都是娶云家的姑娘，娶哪一个不是娶呢？

　　云薇知晓他向来肤浅，便问：“若是她美貌若天仙，殿下就会改变主意了吗？”

　　她这么一提，姜承烜脑海中忽然浮现方才宫墙外那张蒙着绫绢的脸，他摇摇头，笑道：“貌若天仙？这世上只有一位，还被你父亲霸占了。”

　　“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要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了，我既然决定要娶你，便绝不会反悔。”

　　听了他的话，云薇都有些感动了。只是这么多年相伴，她知道姜承烜仅有一张专一的嘴，而那颗心却是见谁就爱谁的。
　　但她嘴上却只能谢恩道：“蒙殿下不厌，妾三生有幸。”

　　姜承烜扶起她，道：“你我相伴多年，亲密无间，在我心中早已是发妻般的存在，我岂能做那抛弃糟糠之妻的混账么？婚期将近，切莫胡思乱想，啊。”

　　他吩咐丫鬟扶她去休息，自己则转身走了。

　　云薇虽说得到了姜承烜的承诺，可内心却不安宁。从前她这个姊姊连自己院里的门都不外跨一步，今日却迈过云府的大门来了皇宫，若说她没有意图，云薇是不相信的。

　　她只恨，当时没能推着她的尸体下悬崖，才造就了今日之错。

　　姊姊啊姊姊，你怎么就活着回来了呢？
　　你怎么能活着回来呢？

　　“啪！”
　　一根竹木制的筷子在她手中折断，就像她心中的某些东西也正在一点点地悄然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