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清未扰

37、归来2

　　“……”

　　话落静默几息，小太监觉得自己要遭殃了。

　　上午的时候，陈必房早早地就去娴苌宫递了消息，说是帝王想同逢潭一道用午膳。可是谁料现今逢潭已然到了帝王寝宫，帝王却又被人在勤政殿绊住了脚。

　　讨喜的差事，全都跻身抢着干；然像当下这般的烦人活，只会被人一推再推，最后全都落在像他这样初出茅庐的低层小太监身上。

　　上次小德子就是被打发去了一位贵人娘娘那儿，正巧碰上了贵人心烦的时候，又加之传的那道旨意不够称心，连累着同她宫里的奴才们一起受了罚，晚上回来的时候腿都跪青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毓昭仪，凝着脸，全然没有一丝笑意，约摸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他垂着头，静静地等着面前之人责难，心里暗自难过，替自己觉着委屈。

　　“知道了。”

　　嗯……？！

　　听到这样平静无波的答复，小太监惊讶地松了口，迟疑地偷觑一眼。

　　旁边的影莲“喏”了一声，随意地将手里的百宝花鸟八方提盒伸到他目下。

　　小太监没想太多，下意识地小心翼翼，跟接宝贝似的将东西托在手。

　　影莲笑嘻嘻道：“你这家伙呀，还真是个有口福的，赶上了好时候。这里头的梅子汤可是一直都用冰镇着呢，一口下去，冰冰凉凉，最是爽利解暑。”

　　小太监听完不由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的，连连直摇头，欲将手里的东西还回去：“不不不，奴才承受不起……”

　　原就是来拂人面，没人愿意干的遣人差事，不被迁怒，就已是万幸。眼下之物，他又岂敢受之？

　　“……”

　　平时倒也没见御前的这些人，能有这般客气。

　　逢潭这才细瞧起，眼前的这个小太监面庞。小太监看上去年岁不大，生的白嫩，是从前不曾见过的生面，说起来拘束小心，想来是个才将入宫侍候的。

　　她定定地看着他好半晌，继而不知为何浅浅地蹙了蹙眉：“天气炎热，劳烦公公日头底下跑这一趟，仔细中了暑气。”

　　小太监一时间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不该应话，能不能应，怎么应。要是应错了，惹了人生气，要挨罚；可要是不应，是不是又会被人觉得自己没有规矩，不尊重她，然后受罚。

　　他心里纠结万分，当一番斟酌过后，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逢潭早已携着影莲绕过他，走了。

　　见状，小太监如释重负地长长松了一口气，朝着离去的背影，讪讪谢应道：“...多，多谢贵人！”

　　他提着百宝花鸟八方提盒，找了个角落蹲坐下，温凉的梅汁在口腔展开，酸甜可口，沁人心脾。整碗下肚，那会儿子涨红的脸，也逐渐一点一点的降下。

　　他想，这位毓昭仪，不仅人长得好看，说起话来更是温温柔柔的。放眼当下整个后宫，皇后和慎贵妃尚在禁足，目前当属她恩宠最盛，然她却能不骄不躁，可想而知连心性也都是极好的，难怪陛下会喜欢。

　　行在日下，灿阳耀目，逢潭却浑然不觉。这一路上，她的神绪已然飘飞，许多无厘头的东西频频过脑，怎么止都止不住。

　　活在皇权下，主子不把奴才当人看。尤其是这些挨过一刀，被净了身的底层小太监，日子更是愈加难过。在宫内，没有资历，只能任由上面的人欺辱打压，无力反抗。成日诚惶诚恐地在贵人们的喜怒哀乐下苟生，看尽眼色行事。

　　方才，看着面前的小太监，行事是那般小心翼翼，竟让她不觉想到了常聿。想他的人，想他的事，想他身上那些入目遍布，狰狞骇人的疮疤……

　　人前，他是叫人闻风丧胆，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监国重臣，风光无限；人后，他是惨无人道，猪狗不如，遭人鄙夷唾弃的媚主奸宦。

　　行至今日，在背后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这条路，他又该是怎么走来的？

　　“……”

　　逢潭想的有几分心不在焉，脚下一个不留神，被转角拐口的门槛陡然绊了一下，瞬息间身子失了平衡地就要往地面跌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蓦地横在眼前，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捞起，接到怀里。

　　逢潭小脸低埋在男人的臂弯，身心五感被记忆中那股熟悉的气息所包裹……

　　随着头顶的伞面缓缓扬起，她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

　　“……”
　　是常聿。

　　常聿他，回来了。

　　两人的视线毫不意外地迎撞上，逢潭几度凝神。很奇怪，当下心里的感觉形容不上来，浑然有一种心脏落到实处的莫名踏实与安心。

　　常聿淡淡垂睨着她，眼底深处的波涛汹汹起浪。

　　他整个人逆在光影里，逢潭看不清他脸上神情，游离的神思回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劲袭，叫她不由自主地拧了下眉，局促地从他怀里撤身，仓惶后退了几步。

　　她垂下眼，偏身给他让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置一词。

　　常聿垂着的手微颤，将她避之不及的举动尽收于心。

　　“……”
　　这么快就要跟他撇清界限了吗？

　　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