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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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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针对有意向去国外读书的学生,争取了一批夏令营名额。学校和B市高校的外籍教授合作,共同举办夏令营,交足够的钱,同时资质通过审核,就可以去位于B市全国最好的大学交流学习一个月。
简言之,是专门面向想要出国的富二代的机会。明年六月要高考,准备走国内考试路线的,当然不会把宝贵时间花在这上面,除非对自己的成绩非常有自信。准备留学的,可以趁这个时候认识更多教授学者,夏令营活动中也有学科竞赛,同时也能刷一刷自己申请留学时的简历。
方行知和瑞优谈起这件事,瑞优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笔记本聊着工作。听到他说,也只是点点头,目光还在显示屏上,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也没停。
“想去就去,不管多少钱,我都会付账。”瑞优说。
方行知去厨房拿了一罐啤酒,回到瑞优身边,拉开扣环递过去。瑞优朝他笑笑,也没有道谢,一口气完。还冒着冷气的易拉罐碰到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想去。老师以前也这样吗?”方行知问,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瑞优坐下了。
“我?我高一也在斛石读书没错,高二高三我就去美国了。我寄宿的那家人都是基督教教徒,对我很好。不过还是有一些文化差异……”瑞优说,兴许是工作处理完了,他将笔电放在桌上,腰靠后贴上沙发的软垫,双脚一只踩在沙发上,一只踩着棉拖鞋。
瑞优在家里的状态很放松,此刻身上穿着套头衫,下半身的运动裤也很松散,气质有点像程序员。
“发生冲突了吗?”方行知问。
瑞优看着天花板,表情像在回忆:“不算冲突……我以前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他们希望我能更热情一些,主动去交更多朋友,就像他们家里的几个孩子一样,男孩去组个乐队,拿起吉他和滑板,女孩去戏剧社和合唱团……当然,这些男女都能做,就是希望我更合群一些。”
“听起来很好。”
“但当时的我只想当个书呆子,去学校数学老师办公室的路,比去自己卧室还熟。”瑞优带着笑意讲过去的事,眉眼微微眯起,气质就显得十分柔和了,“太过专注在一件事上,就会不知不觉拒绝其他可能。不过,最后我还是融入了当地的环境。行知,你知道国内家长都会让孩子学什么乐器吗?”
瑞优突然问,方行知觉得话题转得太快,但他仍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家没有学乐器的条件。
“钢琴。我的国内朋友圈子里,但凡小时候父母下心思培养了的,都离不了学钢琴,有时候是小提琴。不过基本上上一代对乐器本身并不感兴趣。但这些不算坏事,乐理知识和数学也有共同之处,比如十二平均律,规整、严密、精美。在美国,这部分知识成了改善我和寄宿家庭关系的契机。家里的男孩们写不出合心意的曲子,我作了十几首任他们挑,最后在社区活动里拿了二等奖。那之后,我就被正式接纳为其中的一员了……”
“老师还会作曲,好厉害。”他说,又和瑞优贴近了一点儿。
“现在都不记得多少啦,我已经很久没碰过乐器了。”瑞优说,他因为连番熬夜,此刻处于一种既睡不着、又无法保持全部注意力的状态,精神涣散连带着身体姿态也更懒散了。
“那也很厉害。”他说,然后伸手揽过瑞优的肩膀,“老师累了吗?”
“嗯……有一点。”瑞优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最近刚和我哥哥介绍的人谈判签了合同,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公司要开起来并不容易。”
他感受着瑞优暖暖的体温,进一步将人揽进怀里。
“老师要开公司,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当那什么……霸道总裁了?”他说,说完他反而有些后悔,感觉这句话一点都不好笑。
“能当霸道总裁,也不错。”瑞优懒懒地说,精神已经非常低迷了,说话都有些模糊。方行知让人躺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去摸对方的头,还轻轻捏对方的脸。
“哪里不错?”他问,感觉此刻乖巧的瑞老师和平常很不一样。
“……听说那些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一般都掌握全球经济命脉,我要是能有这份成就,当然非常不错啦……”瑞优说,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
“那如果出现了会泼你一身水的保洁小妹呢?”方行知问,他其实不在乎答案,只是想和这个状态下的瑞优多说说话,也多听听他讲话罢了。
“把她调去我接触不到的岗位上去。”瑞优说,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行知觉得,自己腿上像躺了只大猫咪一样,心中有股沉重的柔软。他现在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起身给瑞优盖张毯子,或者把瑞优抱去床上睡觉,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动。对面隔断里的热带鱼们还在游弋,屋内安静得能听到他和瑞优的呼吸声。连绵的白噪声从屋外渗进来,只让这里更加寂静,他只觉得幸福。
他参与了夏令营活动,前往B市的云屏大学。章惜时要准备高考,没有加入,聂威也在其中。
大巴平稳地运行着,座位按照学校座椅排的,聂威还是和他坐在一起。他的位置靠窗,能看到外面疾驰而过的城市光景。
“你打算以后也出国?”聂威主动挑起话题,拍了他一下。
他想了一会儿,说:“聂威,你为什么想出去?”
“是我在问你。”
他看了聂威一眼,然后偏过头不理对方了。
“你——国外有好得多的教育资源,家里又出的起钱,我爸和我哥都是藤校毕业,我没理由不出去。”
“我想做外科医生。”方行知突然说。
“什么?医生?你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和这个词沾边。”聂威说,但当他想象着方行知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手术刀的形象时,又觉得诡异的合适。
“我知道。”方行知说,在聂威问他时,他仔细思考了自己到底真正想要什么。
想要的人已经有了,可想做的事——自从他的生存危机被解决,阶级也因为瑞优而改变后,他就多出了大把时间。
和瑞优不一样,他在数学上有天赋,并不意味着他像瑞优一样,对数学几近痴迷。数学于他而言更像工具,而不是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之前非常努力,更多的是不想让瑞优失望。可真要他回答,究竟什么才是他要的,他想来想去,脑中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再感受到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觉。
他心中的征服欲需要一个出口。
不过,选择高尚职业的动机是出于低劣的欲望,这点他永远不会告诉其他人。
“我难以想象,我躺在床上,过来主刀的人是你的情况。”聂威皱起眉,甚至觉得那场景有些恐怖。
“这是小概率事件。”方行知说。
他们只用了半天就到了云屏大学,作为国内最高学府,这里气派不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凝结着历史的光辉。学校里矗立着创始人的雕像,大理石上也镌刻着校训。
方行知第一次来到大学,好奇地左右观察。在槐乡村的时候,老师让他们写下各自想去的大学作为目标,云屏大学就成了学生们心中最神圣的存在。除却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殷切期望,和大家想要离开大山藩篱鱼跃龙门外,这所存在于教科书上的大学,承载了太多历史。它是过去共和国青年们一手培育的硕果,青年之精神,同样具象化在这所大学。
“我劝你不要对这里抱有太多光环。”聂威走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说。
“你的话没什么说服力。”方行知回答。
“我爸公司里,有不少来自这里的中层管理和技术人员,他们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历史就只是历史。现在的世界,大家都在做猎手,已经没多少百年前那样的傻子了。”
聂威说,谈及这些时,他身上的戾气彷佛消失了,只剩下冷静和客观。“在章惜时来之前,我也拿到过班上的第一,说实话要做到并不难。只不过,章惜时那小子——”聂威咬了咬牙,“他就是这世上最傻逼的卷王。手里有资源时,我只需要让家庭教师帮我计算进行各项决策的成本收益比就可以了,分配时间和精力,去做最优的决策。”
方行知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聂威挑衅地笑了:“怎么,你以为我就是个只会校园霸凌、脑子不好使的傻逼吗?我想当我家里人都不会愿意的。”
“……”方行知沉默着,做一个合格的听客。
“决策利益最大化,是我爸和我哥教我的。国内自从教育减负后,学校的老师就都成了保姆。我在进高中前,就已经把高中三年的所有内容都提前学完了,而学校里其他学生,进度没我这么快的,也大多提前学完了一年的内容。老师在课上也默认是这样,他们只讲延展内容,基本不讲课本上的。你多少也察觉到了,我们班里的老师会教微积分,其他地方学校的老师可不会讲。”聂威说。
“嗯,我来学校的这段时间里,老师们讲的都是如何用最快最省力的方式解决题目,没有讲过课本内容。”
“我们学校的老师是非常合格的工具。他们能吃透高考每一个考点,然后把解决办法告诉我们。同时不会干涉学生的规划。一门科目从100分到130分是很容易的,但从130分到140分,就变成了难事,这时候把时间分配给其他科目,就成了更明智的决策。看见一道题,也不需要去思考它有什么用,只需要去揣摩出题人的想法就够了。”
聂威微微皱着眉。入秋了,云屏大学不少树木变得金黄,空气中有一股干燥的植物香气。
“揣测出题人的想法,确保自己名列前茅,同时参与众多选择,又确保自己可以随时抽身,这是斛石教我的。参加夏令营更有利,就来参加,去做公益活动能让我申请国外大学的履历多添一笔,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我也会去做。我是这样,我爸爸和哥哥是这样,我家公司里的云屏出来的员工也是这样。”
“你没有真正想做的事吗?”方行知忍不住问。
“有,但是没有必要。”聂威回答。
“我不理解。”方行知皱起眉。
“你当然不理解。你不是我的同类,你的那个老师也不是。聂家人只要确保自身位于社会前10%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聂威说,然后又忍不住磨牙,“章惜时那个傻逼……我用大数据模型分析过我的成绩,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但他还是能——呵呵,他风光不了多久。那种家庭条件,以后撑死也只是个中产。”
“……”他没有意见可以发表,聂威说了很多话,很有价值,目前并不是维护同学的好时机。
“方行知,学医是对你自己的浪费。我从我哥那儿知道了你那个老师的背景,以他能调动的资源,只要他愿意为你付出,你完全可以在未来成为我的同类。学医撑死只能让你当个中产。”聂威说。
方行知清楚对方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但他还是问了一个问题:“分舌,纹身,染发,这些不也是在浪费你自己?霸凌章惜时,不也是在透支你的社会评价?”
“我乐意。”聂威说,然后又补了一句,“而且,这点代价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方行知顿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