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落无声》彰凝

22、苏临（6）

　　苏临没有等到更多的梦境，就醒了过来。

　　他等的人，要找的人，正坐在床边椅子上，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守着他。

　　苏临闭上眼睛，深呼吸一记，再缓缓睁开眼睛。

　　一眼，就撞入了潇寒之的眸底。

　　苏临一怔。

　　潇寒之带有困意的眉眼，越发明亮，声音轻如羽翼：“苏临。”

　　苏临还是呆呆的样子。

　　潇寒之心疼的紧，轻柔地将人揽入怀里，揉了揉苏临的脑袋。

　　体温，气息，都是在熟悉不过的，苏临侧眸看向潇寒之的耳朵：“我把你吵醒了？”

　　闻言，潇寒之浅笑：“当然不是啊，是我听见你睁开眼睛的声音了。”

　　话落，潇寒之在苏临发顶上落下亲吻，很轻很轻，苏临毫无察觉。

　　苏临一双手，揪住潇寒之肩头的衣裳，然后低头，额头蹭了蹭潇寒之的耳尖。

　　潇寒之为之一颤，身体里，瞬间犹如有巨浪在翻滚。

　　可是，这样的感受体会不过片刻，就细水长流般的悠悠消逝。

　　潇寒之以为自己会失落，会难过，而实际上，他很快又被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浑身都舒服极了。

　　他听得懂苏临的意思，苏临此刻想安安静静地待着，他同样也想啊，这样温暖的感觉，他从未体验过。

　　或许应该说，他依赖他的样子，他从未看到过，感受过。

　　如此宁静美好的一幕，苏临母亲看的眼眶酸热，她没有出声打扰，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一次见到苏临的场景，她永远都记得。

　　脏污的包被里，小小的苏临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她同样也不会忘记，苏临学会走路的样子，第一次开口喊她妈妈的声音，还有背上小书包去上幼儿园的第一天……

　　转眼间，十八年过去了。

　　苏临妈妈双手掩面，深深叹息，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无声无息。

　　她是个孤儿，能有幸与另一个生命，一同成长，一起感受过家的温暖，她想，她的一生都是幸福的，并非是虚无的。

　　她感恩遇见。

　　她也会尊重支持孩子的选择。

　　从睁开眼睛以来，苏临压根没看过手机，但他就是笃定，时光倒退了，退回到邻家哥哥出事之前。

　　这样的笃定，源自把温暖源源不断传递给自己的人。

　　潇寒之给他的感觉，真实又清晰，他不会认错的。

　　时光真的回去了，他们的同桌生活，还没有被画上句号。

　　他很想知道，潇寒之想与他再成为同桌共用一张书桌的心愿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在梦境里那会儿，苏临从午睡中醒来，看见潇寒之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梦，也不是梦。

　　潇寒之和他一样，是“清醒的”。

　　说不清谁在谁的梦里，但苏临相信，潇寒之一定是知道自己在找他，他才会想方设法地，走进了他的梦里。

　　或者，是自己入了潇寒之的梦。

　　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苏临回想起潇寒之毅然拂开他，决绝转身离开的那一幕。

　　莫非！

　　他的心愿是……

　　苏临松开手里拽着的潇寒之的衣服，缓缓动身，离开潇寒之的怀抱。

　　察觉到他的动静，潇寒之疑惑道：“怎么了？”

　　苏临挺直背脊，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望着潇寒之的眼睛，在心间讲起了悄悄话：潇寒之，如果你的心愿是告别，那……我会微笑着挥手，同你说再见。

　　潇寒之心口倏地抽紧，他凑近过去，也望着苏临的眉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临微微笑着：“不是，我很好，我想告诉我妈妈，我醒了。”

　　苏临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以前发生的种种。

　　他现在所处的时空是混乱的，他不确定母亲那边是什么情况，不能叫她担心自己，他需要说一声平安。

　　潇寒之眉宇间放松下来，拿起一旁的外套给苏临穿上：“走吧，我陪你。”

　　苏临摇摇头：“没事，我一个人可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潇寒之紧紧盯着他，眼神极具压迫性。

　　坦白讲，苏临着实被凶到了，身子不自觉地又后退了一点。

　　无声的对抗，最先输掉的是潇寒之，他伸手揉了揉苏临的脑袋：“好，我乖乖在这等你。”

　　苏临笑着点点头，起身下床，从抽屉里取出那一沓照片，递给潇寒之：“好好看，我回来要给你考试的。”

　　苏临鲜有这样的调皮，潇寒之严肃的神情，终于褪去了几分，露出了内里的柔和，他信誓旦旦道：“保证完成同桌布置的任务！”

　　此时，潇寒之还坐在床边，苏临是站着的，比他高了很多。

　　苏临伸手，学着潇寒之刚才的样子，也揉了揉潇寒之的后脑。

　　潇寒之受宠若惊一般，先是一愣，而后摇了摇脑袋，蹭了蹭苏临的手心。

　　苏临收回手，蜷缩起手指：“我走了。”

　　不再等潇寒之有任何的反应，苏临赶快逃离此地。

　　小跑着出了卧室，苏临把卧室门关回去的时候，动作顿了顿，他看向屋里的人。

　　潇寒之低头看照片的样子，认真又投入。

　　苏临摸了下自己的眼角，有些浅浅的湿润。

　　那一叠照片上，不再是孤零零的自己，那些潇寒之看向自己的每一种神态，都重新出现了。

　　苏临目光，再次回到潇寒之的眉眼之间。

　　眼前的潇寒之也是清晰的，真实的，他真的回来了。

　　苏临把眼角的湿润，完全擦干净，把门关上。

　　闻声，潇寒之立马抬眸，视线锁着紧闭的房门，拿着照片的手，隐约间带有些颤意，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苏临回来的时候，潇寒之又单手撑着脑袋睡过去了。

　　这次，苏临走进来的动静，明明比睁开眼睛的动静，不知大了多少，但是，潇寒之还是没有听见，亦没有醒来。

　　因为，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他原本就不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生物，能强行回到这里，来到苏临的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苏临轻声走近，蹲在潇寒之的身边，扬起脑袋看着他。

　　那个排行榜的排名，看来很有参考性的，眼前这张脸，真的很俊。

　　苏临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一点点拂过潇寒之的模样。

　　此时，那些照片上，又只有苏临自己一个人了。

　　苏临往前挪了挪，手心搭落在潇寒之的膝盖上，而后轻轻靠了上去，压在自己手背上。

　　苏临刚准备闭上眼睛，与潇寒之一同休息，却发现，潇寒之手里的照片变了。

　　属于潇寒之的那半边地方，身影若隐若现。

　　苏临不可置信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到这一幕。

　　可惜，身影最后非但没有完全清晰的显露出来，反而渐渐在消逝，仿若怎么都挽留不下来那般。

　　苏临心慌起来，也无措起来，更担心起来。

　　他再次抬眸看向潇寒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潇寒之也在……消逝。

　　那种潇寒之从世界消失的恐惧感，苏临不想再体会，来不及细细思考，他已经吻了下去。

　　潇寒之的手背，很凉，没有生气的那种凉。

　　也很轻，像没有了生命那样的轻。

　　苏临紧盯着照片，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许是苏临向来从善，未曾伤害过世间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上天怜爱他，许了他奇迹。

　　苏临的目光下，那些照片，慢慢“活了”过来。

　　他亲吻的人，也慢慢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