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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无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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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日。
宋温峤把手表从盒子里拿出来,眼神忧郁地看着表盘上的万年历,电话铃响起,他慢条斯理地把手表放回去,然后按了免提键。
“今天下午两点,陈涛去了教学楼,从秦教授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去了数码城,拿了一盘录像带去维修。”
宋温峤捏-弄着眉心,疲惫地问:“还能修复吗?”
“大概率可以。”
“销毁它。”
“明白。”
宋温峤挂了电话,又枯坐了一会儿,然后把手表盒放进礼物袋里,拎着离开办公室。
回家的路上,秦少淮给他打了个电话,宋温峤没接,任由手机响了一路。
停完车之后,他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脑子里还想着录像带的事情。
秦少淮让陈涛去数码城,没有自己去,也没有让叶荟清去,而是让陈涛去。宋温峤不得不怀疑,秦少淮已经发现了端倪,他向来都聪明,也比任何人都敏锐。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确认无名氏的身份。
那份锥心刺骨的真相已是宋温峤不能承受之重,他绝不希望秦少淮触摸到那份答案。
故事终有落幕的一日,他的阿淮可以长命百岁,那就足够了。
宋温峤推门下车,提着礼物袋上了楼。
客厅里饭菜香浓郁,秦少淮煮好了暖锅,烤了一个戚风蛋糕,用现成的喷□□油装饰,全部完成后,他拿了本书坐到沙发上,心神不宁地看着墙上的挂钟。
门被推开,宋温峤静悄悄地走进来,他把车钥匙和礼物袋放在鞋柜上,看着秦少淮的后脑勺,轻轻笑了一声。
秦少淮把书合上,淡淡地说:“还以为你今天要加班。”
宋温峤去洗手,装傻充愣地说:“今天公司不忙,就是晚上还有应酬,我先换身衣服。”
“哦,那我吃饭了。”秦少淮把暖锅的盖子揭开,盛了一碗饭,拉开椅子坐下,挑着锅里的菜吃。
“嗯,你先吃吧。”宋温峤进房间换衣服,出来的时候就见秦少淮呆愣愣地戳着碗里的老豆腐。
宋温峤进厨房盛了碗饭,拉开椅子坐下。
秦少淮抬起头来,见他穿着家居服,茫然道:“你不是要换衣服出去应酬吗?”
宋温峤忍着笑说:“去年今天认识了一位民俗学教授,约了他晚上吃饭。”
秦少淮怔愣了几秒,宋温峤又说:“结果我还没到,他先吃上了,亏我还给他买了礼物。”他把暖锅里的肉挑出来,放进秦少淮碗里。
秦少淮好气又好笑,不接他话茬,自顾自吃饭。
晚饭过后,秦少淮把蛋糕端出来,用新买的烫金咖啡杯泡了两杯红茶。
宋温峤尝了口蛋糕,不吝赞扬道:“嗯,有进步,奶油打得不错。”
秦少淮勉强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默默喝着茶。
宋温峤看了眼那茶杯,觉得有点眼熟,他笑问:“新买的?”
“算是礼物。”秦少淮把杯子放下,转而拿起餐碟,拨开面上的奶油,吃了口蛋糕胚。
宋温峤盯着那杯子看了许久,露出感动的笑容,他支起身子,在秦少淮嘴唇上亲了一口,柔声道:“谢谢,看看我买的礼物。”
秦少淮恬淡一笑,视线追随着宋温峤转身而去的背影,在他拿着礼物袋回来的时候,秦少淮淡声问道:“你有事瞒着我吗?”
宋温峤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他勾起笑,眼神柔和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秦少淮语气随意。
宋温峤走到桌边,将手表盒从袋子里拿出来,打开后递到他面前,笑说:“喜欢吗?”
秦少淮扭头看了一眼,闷声道:“不用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上班戴不合适。”
“阿淮。”宋温峤单膝跪在地上,虔诚地捧起他的手,“我愿赠予你我所有的时间。”
那一刻,秦少淮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
而彼时的宋温峤,却希望他永远不懂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宋温峤把腕表戴在他手腕上,低头亲吻他的手背,然后仰起头,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秦少淮无可奈何道:“不要每次都跟我打马虎眼,强颜欢笑了一晚上,不累吗?”
“是有点累。”宋温峤满身上下是掩饰不住的寂寥,他把脸贴在秦少淮的手背上,闷闷不语。
秦少淮冷着脸把手抽出来,将手表摘下。
宋温峤愁眉不展道:“阿淮......”
“先收起来吧。”秦少淮把手表装回盒子里,淡然道,“我回房间。”
*
秦少淮把手机扔到抽屉里,提起衣架上的外套离开办公室,他漫步在初秋的校园里,脑海里反复出现宋温峤的脸,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大概率与那几盘录像带有关。
他坐到湖边的长条椅上,看着远方出神,想起昨晚与宋温峤不欢而散,那是他们相处以来第一次冷战,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秦少淮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心情抑郁,他难过的是他和宋温峤之间彼此有了隔阂,他们相互隐瞒,为这份感情蒙上了一层霜。
“教授,我来啦。”陈涛贼头贼脑从远处走来,手里提着个纸袋子,坐下后递给秦少淮,“老板说修不好了,录像带我拿回来了,你要的资料我也给你打印了。”
秦少淮没去看那盘录像带,他实际想要的,是陈涛打印的这沓资料。
离开老宅前,他拿走了两盘录像带,一盘是许望山躲在黑暗里哭泣的带子,还有一盘是调试用的空带子,他把空带子稍许刮花后让陈涛送去修,而真正需要修复的带子还在自己手里。
陈涛打印的这沓资料是修复录像带的教程。
秦少淮打算自己修复,同时他虚晃一枪,想试一试宋温峤,而宋温峤昨晚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在心虚。
陈涛问:“教授,用不用给你买工具?”
“等我看完这些资料,再告诉你买什么。”秦少淮把资料收起来,叮嘱道,“这件事情,保密,知道吗?连叶荟清也不能说。”
陈涛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说。
秦少淮心浮气躁道:“好,我先走了。”
他提着袋子回办公室,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趴在桌子上喘不过气,他恍惚间意识到,比起录像带里的内容,他更在意宋温峤欺骗了他。
他突然很想给宋温峤打个电话,再给他一次坦白的机会。
他拉开抽屉,把手机拿出来,却发现有几个未接来电。
是周湘市孤儿院的陈婆打来的,在秦少淮被领养后,现如今只有这位陈婆还保持着联系,陈婆也是当年为数不多保护过他的人。
秦少淮定了定心神后,电话回拨了出去。
陈婆那里很快接了起来,拉长了声音说:“少淮啊,吃饭了吗?”
“吃过了。”秦少淮清了清嗓子,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和陈婆闲话家常了几句。
陈婆唠叨了几句后说:“少淮啊,你汇来的钱院里收到了,你挣钱不容易,不用每年汇钱过来。”
“没有多少钱,不用放在心上。”秦少淮声音低哑道,“买点图书玩具吧。”
“每年都是这样,明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咱们孤儿院年初翻新过,环境比以前好多了。”
秦少淮捂着眼睛,低声说:“学校里忙,以后再说吧。”
他对孤儿院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是厌恶的,那里对于他来说,是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可午夜梦回时,他也总会想,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地方,至今还束缚着无数个秦少淮。
“对对,工作要紧,你还是先忙工作。”陈婆絮絮叨叨地说,“咱们院里现在条件好了,请了几个新的老师,添了不少玩具,大家都有新衣服穿,伙食也好了不少,院长还说年后要扩建,让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能有单独的房间,还有几个身体不好的小朋友,都送去大医院看病,能治都给治。”
秦少淮倏地笑了,鼻腔发酸道:“院里现在这么富裕吗?”
“还真是,有个投资公司的大老板往院里捐赠了一大笔钱。”陈婆雀跃道,“还来了个新的院长,管理比之前严格多了,读书也抓得紧,小朋友们多读书终归是好的,多读书才能懂道理。”
秦少淮默默地听着她絮叨。
陈婆唾沫横飞说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又说:“少淮啊,你钱留着自己花,知道吗?”
“好。”秦少淮喉头发痒,“我知道了。”
正欲挂电话,秦少淮突然一个激灵,是什么投资公司会给孤儿院捐款?他在电话里问:“捐款的投资公司叫什么名字?”
“具体名字我不晓得,我去问问啊。”陈婆挂了电话,十几分钟后,给秦少淮发了个短信。
秦少淮上网搜索了公司名,查询了股权结构,果不其然是宋氏集团旗下的公司。
他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擦了擦眼角,把修复录像带的资料扔进了垃圾桶。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宋温峤,以至于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他甚至没有穿上外套,在寒风里给宋温峤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端很快接起。
秦少淮急促问道:“你几点下班?”
“我在家。”
“我马上回去。”秦少淮通常都是走路回家,他挂完电话往前跑了几百米,一辆轿车停到了他身旁,保镖拉开门请他进去,秦少淮没有犹豫,气喘吁吁坐进了车里。
几分钟后,车开到小区楼下,他推门出去,就见到了站在树底下的宋温峤,他懒懒散散地倚在桂花树上,见到秦少淮后,溃散的瞳孔逐渐聚神,露出了酸涩的苦笑。
汽车扬长而去。
秦少淮站在原地,怒瞪了他一眼,然后向他张开手臂。
宋温峤几乎是朝他扑了过去,将人扑得一个踉跄之后,又飞快地圈进怀里,仿佛用尽了所有骨髓的力量,要将秦少淮揉入身体之中。
秦少淮反手保住他的腰,轻笑道:“我们回家吧。”
“不生气了?”宋温峤稍许松开他几分。
秦少淮掸走他肩头的桂花碎屑,嘀咕道:“你瞒我的事情太多了,生气不过来。”
宋温峤委屈巴巴地蹭他的肩窝。
“别撒娇了。”秦少淮被他逗笑了,拍拍他的脑袋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