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操》湖衣

2、水榭闻音

　　华灯初上，坐落在朱雀大街上的汝阳王府热闹非凡。今天是王爷的四十岁诞辰。汝阳王性喜交友，平日里已经是舞席常满，笙歌不断，今日就更是贺客盈门，络绎不绝。

　　眼见两个年青人连袂而来，崔九连忙迎上前去：“二郎，三郎，你们怎么这晚才到？贺兰他们知道二郎回来，一早就等着这里了。”

　　“感情你们只惦着二哥，我是多余的啦？”眉目英挺的虞珂有意逗着崔九。

　　“便是也不敢说，虞家三郎的拳头我可挨不起。”

　　“九郎，当年我离开，虽然是因病，到底放弃功名，有损朝廷颜面。今次回来，也不想张扬，暂时不见谦玉他们了。”

　　“看来若不是恰巧在城外遇上，我你也要瞒的啦？”崔九笑笑：“既然你不愿意和他们见面，回避一下也好，却不许走。惜福，你领两位虞公子到后园先歇着。我把贺兰他们骗走再来找你。”

　　惜福才把两人安置在后园小亭内，崔九却又匆匆追来：“不成，你们俩兄弟若是一个不见，是哄不过他们的。三郎和我一起去吧。”拉着虞珂一道走了。

　　偌大花园顿时便剩了虞瑾一人。好在他天性随和，这些年独自在外，更习惯了独处。想汝阳王的花园远近驰名，从前没有机会，现下倒不妨观赏一番。小亭在湖心，时已黄昏，一道夕阳映在水中，染红了半边湖光。沿着九曲回栏慢慢行去，就觉亭山桥石，一草一木，莫不独具匠心。正叹为观止，忽听水声潺湲，寻声过去，近了，却闻琴声隐隐，奏的《猗兰操》。

　　这琴曲相传为孔子所作。当年夫子周游列国，不为所用，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感叹兰花为王者香，却不得不与众草为伍，因而做之以感身世。操琴人指法很生，似是初学，然而那种幽怨悱恻，已得了三昧。虞瑾听着，心下不忍，脱口便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琴声嘎然而止。

　　虞瑾自悔失言，忙道：“在下虞瑾，闻先生雅奏，一时忘情，口无遮拦，打扰了先生雅兴，先生莫怪。”

　　“虞瑾？”抚琴人似也有些吃惊，沉吟良久，忽道：“公子之意，是说此曲不当有哀声么？”

　　虞瑾听声是个年轻女子，就有些犹豫。他自小姿容脱俗，但也为这副皮囊牵累，不得不弃功名而逃。离家这几年，更惹了不少桃花劫。迟疑了一会，才答：“君子之伤，君子之守。即便事不遇知，行不得安，也可如寒梅，傲霜迎雪。不以孤芳为怨。”

　　那女子听了，一时如醍醐灌顶：世人眼里，我自行止有亏。然我问心无愧，又何须介意他人言语。心结一开，气度也从容起来：“我愿新奏一曲, 公子可有兴趣一听？”

　　这一曲却豁达旷逸了，虞瑾听着也觉心清神怡。他也不多言，慢声长吟：“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日暮倚修竹，天寒翠袖薄。”声音渐行渐远，竟自离去。

　　水榭里，女子起身，透过藤藤蔓蔓的花墙，望着虞瑾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虞瑾？颐真，你见过他？”

　　“隔着花墙，看不真切。”

　　“他弃功名一逃五年，陛下虽然未加追究，心下怕是依然耿耿于怀。”崔九眉头微皱：“没有前程，人才再出色，这京华之地又有谁会正眼看他？”

　　“那无妨，我正不喜凑热闹。”

　　“我可以替你问问，只是他多年在外，自在惯了，也不知道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教琴？”虞瑾失笑：“九郎，你该找我家四郎的。”

　　“我这不是玩笑，人家慕名而来，学琴是微末，更要学你一身才学。”崔九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弱冠少年。当年一点可爱的婴儿肥如今已然消尽，看得出是个风致宛然的如画少年，性子也沉静了许多，越显典雅冲淡。真让人嫉妒。

　　“那更不可能了。九郎你才华横溢，我们同年，你高中第二，我远不如你，怎么舍近求远。”

　　“人家指明了要你。”还是那一双让人心动的明眸啊，宝光流转，连自己都不舍得移开目光，心下苦笑，“二郎，这几年你在外逍遥，不知道你大哥辛苦。留在长安，就算不能入朝互相照应，也多个耳目。你这学生也是公卿贵族家的小姐，有用得着的时候。性子并不骄纵，不会让你难作人。”

　　虞瑾沉默了，怎不知大哥辛苦。他母亲洛阳才女刘莫愁性格刚烈，闻知丈夫虞无忌娶了蛮族的公主，就决然离开了将军府，独自生活。因了心伤，本来还算健康的身体日渐羸弱，生下四郎和五娘后更是病骨支离。两年后，更落入叛军手中。与其说她是不甘被当作要挟丈夫的工具，不如说是心伤辞世。大哥对母亲孺慕极深，当然怨恨父亲和二娘，连带着对三郎虞珂也不亲近，带着弟妹径直住在外家。回到长安也是往舅家跑的多，性子就更少年老成。谁知杏园宴上，自己因了张和小姑姑神似的脸，被天子穆昭盯上，落荒而逃，连累大哥替自己善后。五年来，东奔西走，官是升得快了，命也差点丢了几回。左姑娘虽然果毅，败亡之家，也无力支持大哥。京华之地，没有靠山，什么理想抱负都别想实现，日子也不好过。否则，当年父亲也不会明知母亲的烈性，还是娶了二娘。

　　“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