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青岚》重茵

16、第十六卷

　　侧身便见长剑自她颈旁划过，即刻一把抓住手臂旋身至那人身后，这才见他身着凌霄宫的衣衫。

　　这男子扑了个空，刚欲转身与之厮杀，忽地听闻一女子起声尖叫：“有刺客！”顿时坊中一片慌乱的脚步声，伴着嘈杂的惊恐声纷纷自两侧涌出，奔下了楼。

　　绿衫男子悠然从容地扶梯而下，轻扫了他一眼，转了个头示意什么，谢晴岚还未见他样貌，他便奔至阑干自二楼跃下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凌霄宫是来寻仇的？那几人应该都死了才对，何人还见过她？莫非是绝影步暴露了自己？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个节骨眼碰上怕是比赛也黄了……

　　谢晴岚正忧思着，转向舞台，恍然间与楼道隔开的纱幔外，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与她交错而过，身形极似江风影。

　　江风影？他也在江都？

　　她正欲去追，只听台上司仪说道：“这次斗舞的魁首是——谢晴岚。”

　　都没人了还颁奖？这坊中的店主倒挺实诚。

　　谢晴岚此刻惊喜万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赶忙穿过前排观众席来到台上。

　　仅剩下台下候着的几名舞姬拍手祝贺。

　　谢晴岚浅鞠一躬，从司仪手中接过赏金，掀开红布，竟多了两枚小金饼。

　　她不可置信，“这赏金怎么多了？”

　　司仪温和一笑，“谢姑娘，这是客人打赏给你的，你可放心收下。”

　　谁出手这么阔绰，难道是他？

　　“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我就不知了。”

　　“谢谢！”谢晴岚鞠了一礼，将银钱打了个包袱，转身便追了出去。

　　她在楼下确实见到了江风影，只不过那熟悉的身影身旁多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一袭翠色窄袖襦裙，乌发松散地扎在身后，与他一身墨翠很是搭配，女子挽着他的臂，举止亲密，正拿着案台的物件把玩。

　　谢晴岚有些失落，攥着衣衫，犹豫再三，还是将他喊住。

　　“江风影。”

　　江风影回头，一脸惊讶，微笑道：“这么巧，在此处遇见谢姑娘。”想起什么又说道：“你可别误会，我可没跟着你。”

　　翠衫女子睁大眼上下打量着谢晴岚，“她是谁？”

　　“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女子一脸不解。

　　谢晴岚这才看清女子样貌，圆脸桃腮，春水明眸，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轻笑。

　　如他所说，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她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缓缓走至他的身前，眼底闪过一丝期盼，“方才你可在二楼打赏过两枚金饼？”

　　江风影的眼瞳深邃无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从容说道：“二楼？刚才我是去过片刻，观了观楼上的景便就下来了，今日未带银钱，想是谢姑娘误会了。”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唇角挂起一个勉强的笑，“知道了，那我先告辞了。”

　　擦身而过时翠衫女子挽起了江风影的臂，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赏玩。

　　谢晴岚的心好似滞在那里，在走出门后才又活了过来。

　　她体面的离开，却一路奔回了客栈，刚坐下又忍不住向窗外的歌舞坊望去，江风影已同女子出了门，渐渐消失在人潮中。

　　歌舞坊底层的另一面墙角，李雁无一手搭在云深的肩上，啃着果子，“欸，你们少主是不是有病，一面对她好，一面又不讨好，你说他到底图什么？”

　　云深皱巴着脸，“我也是想不明白，自从少主认识了这姑娘，脑子跟进了水似的。”说着瘪着嘴，指了指脑袋，“要不说她是蓝罗刹的徒弟呢，肯定有魅术。”

　　“我说这谢晴岚也是，看不出她对你们少主有意没意。我试探过好几次，她都没说，也从未提起过他。”李雁无啃完果子，随手一扔，伸手在云深衣上揩了揩。

　　“走了，这瓜吃完了。”

　　她偷溜绕了个弯回客栈，正哼着小曲却不料突然被一股力给拽了去，顿时颈间一凉。

　　谢晴岚许久未见李雁无，不免有些担忧。心想莫不是怕她怪，不敢回来。不时地便去窗外张望两眼，顺便也张望那个令她心酸的人。

　　她一人感到孤寂，便去客栈后院看看白雪。

　　“咴咴……”

　　白雪见谢晴岚很热情，扬起马嘴示好。

　　谢晴岚顺着马鬃，“还是你好，今日我见着了你的原主人，你想不想他？”

　　白雪蹭了蹭谢晴岚的脸颊。

　　“你想他了吗？可他身边有别人了。”

　　谢晴岚牵出白雪，在马厩旁的石凳上一直坐到了快天黑，她怕寂寞，有白雪陪伴似乎心中有了寄托。

　　“欸，你怎么在这里？”
　　李雁无忽地在她身后拍了下肩，她转头看见李雁无，似乎终于有人可以说话，有人可以依靠，也不知为何莫名心酸，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

　　李雁无顿时懵了，顺了顺她的背脊，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谢晴岚轻轻呛了声，泪如雨下。

　　“听说你今日得了奖赏，应该高兴才对，不如我明日带你散散心？”

　　谢晴岚点了点头，拭干泪回了个笑容。

　　“对了，你上次见的那群和尚，好像住在栖灵寺，今日有些晚了，不如明日我们去看看，烧烧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保佑。”

　　韩珏……

　　“嗯，明日我们去看看，正巧我也想见见他。”

　　谢晴岚的唇间又有了笑容，她忽地觉得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太孤单罢了。

　　“欸，我想求佛祖保佑我早日……”

　　两人说着挽着臂回了客房。

　　*

　　翌日，晴空朗朗，清风宜人，是个礼佛的好日子。

　　栖灵寺环境清幽，草木葱茏，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石阶上一座九层高塔耸立其中。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离去的人衣衫沾染香火气息，仿佛渡上了佛家的一缕慈悲。

　　“晴岚快点，听说越早拜佛越灵。”

　　李雁无在前方催促。

　　谢晴岚蹬着石梯，喘着气，“来了……来了……”

　　好不容易爬上石梯，登进大门，气还没平息，便被李雁无一把拽了去。

　　寺内古朴安宁，无人暄扰。斑驳的树影映在铺满石板的院中，落叶被堆扫在一处，显得十分洁净，有位小僧正拂动扫帚清理落叶，见两位女施主驻足行礼。

　　谢晴岚学着小师傅的样子回了个单掌礼，问道：“小师傅可知明真在何处？”

　　小僧想了想又回了一礼，“明真师傅现在或许在寺后禅房诵经。”

　　“谢谢。”

　　“走，我们先去烧个香，兴许就碰上了呢。”
　　谢晴岚学李雁无的样子取了三支香，点燃拂灭，持香拜了三拜，插在殿前的大铜鼎里，又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你以前常拜佛吗？”

　　李雁无似乎透着一种无奈，“不常拜，但我知道既然要拜就要诚心，不管如何都是一种慰藉。”

　　她拍了拍谢晴岚的肩，“走吧，我们进去许个愿。”

　　绕过铜鼎向殿内走去，一尊金色的大佛映入眼帘，既有佛的庄严又有普度众生的慈和。

　　二人跪在佛前，双掌合十，闭目许愿。

　　少顷谢晴岚先睁开了眼，见李雁无还在默默念着，暗自笑道：她到底许了多少个愿。

　　李雁无睁眼，向佛祖磕了三个头，谢晴岚也照做。

　　礼毕后，二人出了殿，李雁无好奇问道：“欸，你许了什么愿？”

　　“我……我许的……不告诉你！”谢晴岚嬉笑着跑开。

　　“欸……”李雁无伸手欲抓，见她嫣然一笑跑得远，摇了摇头，蓦地眼神定在那里，忍俊不禁。

　　谢晴岚的目光注视着李雁无，不料突然撞上堵软墙，一阵馨香扑鼻而来，那人随着撞击稍稍退了退。

　　她站稳身子，扭头望去，脸蓦地一红。

　　站在她眼前的便是明真。

　　她尴尬得脚趾在鞋内磨搓，瞟了他一眼道：“对不起，方才失礼了。”

　　明真好似刚缓过神来，怔了怔，退开几步，行了一礼。

　　“施主乃无心之失，无妨。听闻谢施主寻贫僧，可是有何事？”

　　谢晴岚微笑回礼，“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心里不静，想来见见你，或许能解心中所惑。”

　　李雁无上前搭上谢晴岚的肩，唇角扬起了一个颇有意味的笑，“欸，你们慢聊，我四处逛逛去。”

　　谢晴岚点头。

　　明真让行，“贫僧可与施主去这附近走走。”

　　“好。”

　　二人闲庭信步地走在林荫道上，清风习习，悠然静谧。

　　明真念着佛珠，唇间浅笑，“不知施主有何困惑？”

　　谢晴岚似是在与相识多年的老友谈心，安心而舒畅，问道：“突然而来的感情是真还是假？”

　　明真即刻答道：“无需去辩真假，是缘。”

　　“缘？”

　　“世间的万千牵扯皆是缘，父母是缘，姊妹是缘，夫妻……”

　　“好了，我明白了。”谢晴岚知道他会没完没了，赶忙打住。

　　她睁大眼，歪着头一脸求教之意，“那，若不知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该如何？”

　　明真望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用心感受，有时眼见与耳听的未必是真。”

　　谢晴岚在一处石桌旁坐下，明真坐于对面，两人相望一笑。

　　“若两人形同陌路，是不是就代表缘散了？”

　　“缘聚缘散终无期，或许此刻形同陌路，下一刻便又……”

　　明真话说了半头，垂眸似在想着心事。

　　谢晴岚一手撑着脸颊，琢磨着刚才的话，望着高远的树枝发起呆来。

　　参天的古树下只有他们二人对座，静谧得落针可闻，明真抬眸望见眼前女子呆呆的眼眸，唇角泛起笑意，念珠的手停了下来。

　　一片叶飘忽坠下落在他眼前，恍然间撤回目光起身说道：“今日与施主便到此吧，明真先行一步。”

　　谢晴岚晃过神来，有些抱歉，“对不起，那你先忙。”

　　明真点头，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谢晴岚望着逃也去的背影，想是自己打扰了他。

　　回去的途中，经过平坦的林荫道，此时栖灵寺依旧遥遥可见，在林木中如破土而出的孤笋。

　　谢晴岚骑马慢悠悠地走着，观着远处粼光耀耀的湖水，扭头问趴在她肩上的李雁无，“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