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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饥饿时要用肉身哺育鱼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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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浓重的墨色中染着些许气泡破碎的响动,即便在水中,“啵、啵”的声音也仍然清晰,还时不时有玻璃鱼群的讥笑,混合着渊底本就悲凉的氛围,营造出异样的荒诞感。
暖黄色的灯光不算刺目,甚至还带着些许暖意,为屋子里的所有多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裂了口子的茶杯被胶水黏好,只余下几条狭长且粗糙的缝隙,看着异常扎眼,但至少没有让泛着花草香味的茶水漏出 。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遗熠却完全没有怯场的生分,他看着屋里的装潢,看着那巨大的布谷鸟时钟还有镶嵌墙上的水晶球,愈发肯定这地方自己曾经来过。
事实上,没过多久,荧渊镇的客人便想了起来,这是自己儿时,家里还没有拆迁时住的地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屋子顶上还有一座小小的家庭菜园,以及一个用红砖水泥搭成的柴房,不过这些暂且不提——
为什么,在乾世的幻境之中,会出现自己儿时曾居住的地方?难不成这崽子也曾住过这自己的家?可是又为什么……自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连对方真真正正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疑虑愈发深重,使得遗熠不由得皱紧了眉,他试图从自己混乱的、不甚明晰的儿时记忆中,寻到一点与少年有关的线索,可他找啊找,到了最后,都没能寻到一点“小乾老板”的影子。
也许,也只有等那个被啃食的不成样子的“小人鱼”恢复了记忆,才能告诉自己这一切的真相吧。
想到这里,遗熠不免感到懊恼,他总感觉在与乾世相遇之后,自己就变得愈发奇怪,不再那么理性,过去可能也称得上“平凡”二字的日常,也在自己的回忆中变得光怪陆离,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可能也无人知晓。
但此刻——
“乾世那崽子……以前发生了什么?”
待“人鱼先生”扭动着畸形的双腿,在二人的面前坐下之后,他也没有走流程客套一番,只是当机立断的提出了疑问,往日温和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只不过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急躁。
听到“乾世”这个名字,明明自己都知道他的故事,可林却露出了一副呆滞的异样表情,一直到两位小客人不约而同地清了清嗓,他才从这样的“恍如隔世”中回过神来,沙哑的嗓子中透着一股像是尴尬的急促:
“乾……啊,乾世小先生,他的故事,我只知道他在来到荧渊镇之后的事情,不过这个故事……可能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吧,你们……确定要听吗?”
似乎是因为已经混熟了,也似乎是感觉自己的架子再端下去,恐怕也没什么大用,北冥嗅着空气中花草茶的香,倒也没敢下嘴,只是有些局促地端起茶杯,而后又放下,最后才总算是下了决心一样把话说了出来:
“别磨蹭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乾世先生以前到底出过什么事儿?”
“别急,别急,‘小少爷’,如果要讲这个这个故事的话,要从我刚刚发现他的时候开始说起咯……”
最早的时候,是在一处珊瑚虫遗骸构筑的花园之中,那一日的天气很好,海面上没有狂风暴雨,阳光洒落在缤纷而斑斓的色彩之上,衬得光与影的舞蹈更为优雅,尚且年少的林双腿还未扭曲成鱼尾,便在一个灰黑的珊瑚礁上发现了这一个昏迷着的小家伙。
那孩子的身上生着鱼鳞,鱼尾也不像现在那样,那时候,他的尾巴是漂亮的银白色,像是一轮净洁且润泽万物的皎月,每一次游动,都会泛着堪称神圣的光华——
可他本人却不如月光这样神圣,他只是一个生涩过了头的小孩子,说的话奇奇怪怪,做的事也奇奇怪怪,与他的年龄一样,不过四五六岁的小孩,过分的天真,过分的不谙世事,也实在是不善交际,以至于他在荧渊镇的日子里,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朋友。
那时候,能够与他聊的来、没有被这木讷的性子气跑的存在,可以说寥寥无几,而林便是其中一个,但也仅仅只是止步于能够与他说上那么一两句话的程度罢了,但是他知道,那个孩子并不希望一直困在这一座小小的荧渊镇中。
他想要很多朋友,想要像故事中的小太阳一样,与很多人都能搞好关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再羞涩,不再内向,可是那一份胆怯却仿佛扎根于他的心底那样,没有办法根除,只有憨厚过了头的笑容挂在脸上,默不作声。
用什么办法能够更改?用什么方法能够改掉自己这个招人烦的性格?小小的孩童想啊想,却怎么都没办法得出一个答案,于是在某一天,他不断地向那深邃的海渊之下奔赴、游去。
游过泛着彩的珊瑚,游过藏着宝的沉船,游过苍白的海雪和荧光点点的海藻,他下潜至无人问津的深渊,最后遍体鳞伤,最后每一滴深渊的海水都充斥着血液的咸腥。
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什么,我们只知道,浅海的怪物包裹了所有活着的生灵,祂逼迫着我们下坠,逼着我潜入无光的渊底,最后在这片深海的废墟中,建起了这一座萤火般的荧渊镇。
“那……乾世呢?”
听到这里,遗熠终究还是没能耐得住性子,他站起身,动作少见的失态,手中的茶水泼出了许多,却也被北冥全部用红笔的术法接住,好在没有溅湿什么东西,不然处理起来可就麻烦了。
林似乎也预料到了遗熠的慌乱,他从椅子上起身,两手使劲儿按住了对方的肩膀,把小客人硬生生地给按回到了座位上,力气大的遗熠坐回到位置上时,人还是发懵的。
“那孩子……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很遗憾,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当荧渊镇建起的时候,他为我们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资源。”
林的声音有些滞涩,似乎是不知道应当用什么样的词汇,去称呼那孩子所提供的东西,犹豫了老半天,一直到白发的少年都有些抓耳挠腮的急,最后才干巴巴地憋出一个“资源”出来。
听到这么个词,北冥尚且还在状况外,毕竟那孩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那肯定还是有那么点赖以生存的资源的,但是遗熠的表情显然就不怎么美好。
他颤抖着手,勉强将已经没有多少茶水的茶杯放回到桌上,名为“悲伤”的抽痛又一次涌上心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那所谓的“资源”到底是什么,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像是不死心一样,用染着苦涩的声音发了问:
“是食物……对吗……”
一时间,屋中寂静无声,只有外头的讥讽仍然不停歇地叨扰沉默的三人,在这片深海之中,能够食用的动物与植被可以说少之又少,根本不可能有足够一整个镇子的人能够吞服的食物,那么这份“食物”,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蠢货……”
联想到之前影片中的画面,一切的真相都已经明了,他把自己的身体做成了足以令所有镇民饱腹的食粮,他的每一寸肌理、每一块骨肉,都随着他们吞咽的动作,化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融为一体。
沉默还在蔓延,还在状况外的“小少爷”不语,似乎是终于看不下去这般沉默的气氛,主动挑开了话头,却不曾想,这更是打开了魔盒,放出更为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
“乾世先生……到底从哪里找到的那些食物?就算找到了……他为什么有足够让一个镇子都饱腹的食物?”
“哈……你们有听过《海的女儿》这则童话吗?”
“海的女儿?”
这次轮到北冥的眉头皱的更深,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其中的内容,却也是在找不出奇怪的地方,就是一则充斥着悲剧色彩的爱情故事,可这和食物有什么关系?
林倒也不急,他好似以暇的打了个响指,幽蓝的水母群便漂浮到了他的身侧,水母群中正裹着一只小小的玻璃鱼儿,正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你们该死!该死!全部、全部都是该死的混账!该死!”
由此可见,这位玻璃鱼儿的精神状态属实称不上好,“人鱼先生”倒也没有惯着它,只是使劲儿地掐住它扭动个不停的身躯,石甲覆盖上手掌,紧接着一个用力,伴随着清脆的响动,那玻璃鱼便化为了一地碎渣:
“小美人鱼想要一双人类的腿,还有人类一样永恒的灵魂,于是她游向最深的海渊,找到了邪恶的海巫婆,用自己的声音与舌头为代价取来了一瓶药水,喝下之后,她有了双腿,但如果她没有让王子爱上自己——”
“她就会在王子新婚那天的早晨,化为海上的浮沫。”
话音未落,那落在地上的玻璃残渣便发生了异动,变作无数纯白的泡沫,不断地上浮、上浮,最后从屋顶的裂缝中钻出,浮向海面之上:
“那么,这个崽子他到底是小美人鱼,用自己的肉身,为镇民们换来了足以果腹的食物,还是说,他其实才是那一个海巫婆,用自己作为媒介,向所有荧渊镇的人签下了变成人鱼的契约?”
充斥着温暖色彩的房间里,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