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坠落时》深海里的变异淡水鱼

1、第一章

　　潮湿、阴冷的气味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倒在地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断裂的水泥墙、布满灰尘的地面、随处可见地建筑垃圾……周围的一切他能清晰地看见。
　　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工厂，高文书从残破的玻璃窗向外望，红色的月亮高悬天际，周围林立的数栋楼房的轮廓重叠，黑黝黝的窗洞像能摄人魂魄。
　　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沾着的还没有晾干的泥巴，他想也许自己就是住在这里的拾荒者。
　　厂区的大门闭合，经历风吹日晒的铁锁早就生锈，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要是有风吹过就会和着保安室那扇破烂半掉的木门发出吱呀哐当的声音。一道黑色的身影顺风而来，高文书飞走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客人拉回，不过那位安静到来的客人并没有拜访他的想法，黑色的身影进入了最高的那栋楼里，没有再出来。
　　高文书收回自己的视线，开始在自己身处的位置走动探索。白净的脸上爬上了愁容，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他准备等到天亮离开这里，他应该去城市找一份工作？想到这，他又有种预感——自己是有一份工作的。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就在下一个房间的角落蜷缩着入睡时，数道类似礼花破空的声响在空旷的厂区内回荡，他谨慎地凑到窗边。这时为首的汽车狠狠撞在了大门上，不堪重负的铁锁断裂掉在地上，撞击的声音就像惊雷炸开了厂区的死寂。
　　汽车轮胎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随着那台掀起前盖的汽车在撞上墙后停止。汽车的尾灯闪烁，从车内下来两个人，他们身形踉跄，差点摔了一跤。一个捂着脑袋跑向了建筑密集的地方，而另一个往高文书所在的地方跑来。
　　后面跟着的三辆车稳稳停下，车头的大灯在夜里格外显眼。与前者人数对比明显的一大群人下了车，高文书心里默念了一句‘卧槽’，又深觉自己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某种麻烦里，于是他也拔腿向楼上跑去。
　　而在最高的楼里，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内格外清晰，秦闻宇没有停顿地跟着目标一路向上，直到目标的身影愕然停了下来。
　　站在目标身后的是一道高大的影子，直挺挺的挡在走廊中间。这并不是他的队员，秦闻宇猫捉老鼠的心态变得凝重，但从目标的反应看，来者也不是他的同伙，也许只是碰巧遇到居住在这里的流浪汉吧。
　　在秦闻宇思索中，目标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惊恐，好像看见了骇人的事物，“鬼，有鬼！”颤抖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脱出，低沉干涩的前音句末因为害怕而高昂，他奋力地向秦闻宇扑了过来。
　　秦闻宇皱着眉，原本打在目标身上的手电，从扑过来的那张表情失控的脸上挪开，往地面扫过，然后落在目标身后的黑影上。
　　他的呼吸一缓，黑影的模样在手电下暴露在他的眼前，那道差不多有两米影子，有着人类的身形，可他的身体浮肿，裸露的躯体上一道从肩膀划过腰腹的伤口张开，露出粘连着微沫的组织，黑色的血肉像是盛开的花绽放。躯干上青乌的瘢痕大片附着在表面，红肿的囊块在发烂的部位隆起，与其他浮肿松垮的表皮不同，高隆的部位紧绷，像是下一刻就会喷发的火山。
　　垂褶发面的脸皮遮盖住他的五官，只从缝隙中露着一点眼白。它的动作并没有停顿，看似缓慢的手却轻易落在逃跑青年的肩膀，刺骨的寒意让青年哆嗦着站在那里，那颗看不清面容的头颅垂下，带着恶臭的风在黑影张嘴的刹那灌进青年的嘴里，他猛地大叫起来，竟挣脱开黑影的手，从旁边的窗户一跃而下。
　　秦闻宇还没反应过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就传到耳边。黑影停在那里，似乎也被青年的反应吓到了。
　　呼啸的风卷着秦闻宇的头发，也把汗水从发梢带走，心脏在胸腔剧烈的跳动，但他脸上的表情无比平静。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在他下意识反击时，一张清俊的脸差点撞在他的脸上。高文书的目光从男人英俊硬朗的脸庞错过，投在了缓缓收回手的‘新邻居’身上。
　　十来分钟前，只想远离麻烦的高文书一路往上到达了建筑的最高点。在他跑到天台时松了口气，那么多人总不至于抓一个出了车祸都半残的人还要撵到天台吧，要真是这样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站在被石砖垫高的台子上，他的内心又空洞起来，远望着那栋高楼，但在下一秒与自己的新邻居 ‘四目相对’时，他空洞的心瞬间被填满，往下挪着视线，有些麻木地看着灯光闪耀逐渐攀升的追逐战。
　　主观意识上他并不想多管闲事，但在他与自己的意志拉扯的时候，身体早就动起来，穿过一阵鸡飞狗跳后重归和平的废楼
　　他如同技巧高超的狩猎者，奔跑时没有弄出一点声响，连风都十分安静。然后他同向楼下跑去的人群擦肩而过，也在这时坠地声在他耳边响起。高文书心里咯噔一下，他意识到在高层的两人应该同自己的‘新邻居’见面了。
　　在黑影快要与男人重叠的刹那，他迅速伸手将男人拉过来，‘新邻居’停在他们不远处，与高文书‘面面相觑’，它好像有些疑惑。高文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的脸上看出疑惑的。不知何时被他拉过来的男人已经站在他前面，将他护在身后。
　　“你……”
　　‘新邻居’突然开口了，它非常艰难地扯开覆盖在自己嘴上的肉皮，嘶哑的气音很小，但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在场的人能够听清。
　　站在它对面的两人，警惕地盯着它。秦闻宇看过黑影靠近目标，它的速度并非看起来那样迟缓，它的体型有着迷惑性，现在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停在原地，秦闻宇却是一刻也不能松懈。脑子里的想法飞速闪过，他的手臂抵着高文书的胸口，暗示他往后撤。高文书微微点头，他看到‘新邻居’的嘴在停顿后又张大了些，说话对于它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可惜在场两人都没有听下去的打算。
　　“知道……”
　　轻轻的两个字落在高文书的耳中，他最后瞥了眼仍站在原地的‘新邻居’，也许它后面还说了什么，但他们已经听不到了。
　　然后他看到——从褶皱挤出的一滴液体在它脸上的沟壑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