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唐梦欢 ...
-
不论白昼黑夜，除了鸟啼虫鸣，长明山一直是宁静的。
但每任新守山人自我介绍的声音，却是长明山里唯一突兀嘈杂的。
礼貌一点的，“您好，唐小姐……”
故作亲近的，“早啊，梦欢……”
年纪大点的，“你好，小唐……”
装模作样的，“你好，小欢……”
脑子有问题的，“你好哇，欢欢……”
一般情况下，只要行为别太过分，唐梦欢都会直接将对方当成透明人。
不论生或死。
·
“都怪你，唐梦欢，你这个……咳咳咳——”
眉毛宽度足有1cm的男人明明肋骨尽断，口里不停涌出鲜血，居然还有力气骂她。
唐梦欢站在不远处，丧着张脸，眼下垂坠两团乌青，缩起手，将无线对话机收回耳边。
那边声音清晰，正焦急地问：“您现在在哪个位置？您有没有受伤？请尽快回答！”
“我点了无火彩烟，你们应该能看到。我没事，守山人正在吐血，你们得背个担架来。”
“好的！请您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我们立刻到！”
唐梦欢随意坐在树下，看着六米远处呼吸微弱的守山人，瑞柏。
瑞柏已经没力气骂她了，嘴角咕噜噜冒着血沫，喉咙里时不时挤出尖细的怪叫。
半晌，唐梦欢蹙起细眉，手掌托起瘦削的下巴，不耐烦地说：“你跟之前那些守山人不太一样。”
瑞柏的怪叫声瞬间消失，他扬起浓眉，薄唇一咧，惨白的脸上隐现回光返照的欢愉。
他虚弱却焦急地问：“哪里、我哪里不一样？”
唐梦欢撇下嘴角，“你比他们更蠢、更恶心。”
“啊……杀人狂！”
“呼……扫把星！”
“哈……女魔头！”
“噶……你这——”蓦然，狂怒的瑞柏不小心将肮脏低劣的脏话混着血沫，全部吞下肚。
强制吞咽的动作牵动了受伤的胸腔，使他痛得浑身抽搐起来，连黑靴都被他剧烈的蹬踹给踢飞了。
唐梦欢眼也不眨，冷漠地看着他自作自受的蠢货行为。
“找到了！奇人和守山人都在那里！”
救援队来得非常快，一共十人，几大步跨过来，留2个医生去查看瑞柏的状况，其余3个医生、护士跑过来细致地关心唐梦欢。
“怎么会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您真的没有受伤吗？”蓝色挂耳染头发的女医生，白杨紧张地望着她。
唐梦欢摇摇头，“我没有摔下来，我是从那边走下来的。他才是摔下来的。”她指了下瑞柏。
白杨回头看去，奇怪地问：“守山人为何自己摔下悬崖？是遇到侵袭了吗？但我没收到指令，是有人偷袭吗？”
“都没有，是他自己脚滑踩空了。”
“……”又是自己摔下来的？这种笨手笨脚的男人，究竟为何会被选为长明山的守山人？
白杨怀疑地看向正被做着简易包扎的瑞柏。
看这长相，浓眉帅哥一枚，估计又是上头丢过来的空降部队吧。
真是搞不懂这些有权有势的X代子弟，到底图啥呢？
不能镀金经历，又不是真心来做守山人的。
如果只是因为好奇，为了看一眼奇人，那他们何必来吃这个苦呢？
其实做后勤部队的话，运气好，也能见奇人一面呀！
当然，如果是为了那个目的……可十几年过去了，一个新生命都没在这群山里出生过，他们到底在奢想啥好事呢？
这些所谓金贵的脑瓜子真是日日琢磨着损人不利己的事。
白杨暗暗冲同事做个手势：他怎样？
同事回了个手势：死不了……吧。
白杨：死了会很麻烦，我们还要打报告，快救他！
同事：OK！
白杨收起手指，重新崇敬地望向唐梦欢，轻声细语道：
“奇人，您确定您没受伤吗？心理创伤也是伤哦，经常看到这种坠崖惨状，您确定您不会被吓到吗？”
“我没事。”
不愧是英勇的奇人，永远那么镇定冷静！
白杨双目炯炯，咬着下唇问：“那我们先走了，您自己能回去吗？要不我送送您？”
“不用了，谢谢你们，我自己回去。”
唐梦欢刚说完，山里便传来一阵诡异的鸟哨。
“噶—咕咕——”
听不出是什么品种，但是叫声非常粗哑洪亮，能听出来体积有点庞大。
“又有怪鸟闯入山吗？”白杨惊恐地问。
唐梦欢摇摇头，“没关系，它们不会影响我，不用再另外上报了。”
“好的，您说了算。”既然奇人都特意提了一嘴，白杨立即选择听从。
唐梦欢抬头望一眼天色，“天快黑了，你们快回医疗部吧，路上小心，再见。”
“好的，奇人再见，您也小心一点哦。”
白杨一行人目送着唐梦欢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中，片刻后，她依依不舍地转过头。
“好了，我们也快回去吧。”
不过，因为瑞柏的伤势不能受太大的颠簸，所以一行医护人员走得比较慢。
途中，红色狼尾头的同事将白杨扯到小路前面。
白杨回头瞟了眼，压低声音问：“又怎么了？”
同事悄悄地说：“我刚刚发现，这货的裤拉链是打开的。”
“啊？又是这种事？死变态！大流氓！这个大贱人！我们别救他了，偷偷把他丢下山，摔死他吧？”
“…大可不必为了条裤拉链让大家背上人命。”
“可是他竟敢……”白杨气到脸颊涨红。
“哎呀，你没看到吗？奇人不是还好好的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咱们的奇人那么厉害，谁也没办法让她吃亏。”
“可是……万一呢？”
“好啦，咱们人微言轻，死了这一个性侵犯，还有下一个性侵犯，除非奇人……算了，不说了。反正那边还是会一直安排这种恶心的守山人过来，咱们阻止不了的。你也别生气了，你的脖子都气红了，四十多岁了你，小心高血压！”
白杨深深喘着气，突然眼神一凛，她严声说：
“我决定要加条新规定，从明天起，每个医护人员值班的时候，必须紧盯呼叫器，随叫随到，不能让奇人多等一秒钟！”
“喂……奇人其实很厉害的，她不是你想象中……”
白杨不容置喙道：“不论奇人的能力如何，但我们作为医护人员，就必须要保证奇人的健康安全，谁也不许偷懒！”
“…行吧，你是组长你说了算。”
·
最后一丝日光退散，月钩儿刚挂在树梢上时，一架开着白灯的直升机快速晃到长明山上。
没过多久，直升机重新起飞，从窗口看，明显多了个人影。
看来瑞柏还活着。
唐梦欢只向上望了一眼便转开目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静静望着玻璃天窗外的星空。
搬到长明山已有1年半了，她从未梦见过李明归。
其实梦不到，是好事。
要是真梦到了，该着急害怕的人就是她了。
虽然睡眠质量一如既往差，但还是得睡觉。
李明归跟她强调过了，人类长期不睡觉，是会死亡的。
唐梦欢缓缓闭上双眼，渐渐的，呼吸变得平稳，但她并没立刻进入睡眠。
如往常那般，不做梦的时候，她依旧会听到非常多声音。
在这亿万生灵的声音中，她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妈妈温柔的呢喃。
“欢欢，人的脑子直到25岁的时候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在25岁之前都是残缺的扇形，但最多持续两年，这个圆就会破损，又会变回一个扇形，所以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要趁着27岁结束之前完成。”
这是妈妈在清醒的时候，最后留给她的一句话。
来长明山前，每每听见这句话，唐梦欢便会疑惑地发问：
“所以您才在27岁时生下我又抛弃我吗？”
但是现在，唐梦欢再也不会那样问了。
因为她发现了27岁结束之后的秘密，那个如今只属于她的秘密。
唐梦欢变了，变得十分热衷于回应妈妈的声音。
她经常望着星空，笑着回答：“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予我生命。我爱你，妈妈。”
今夜也一样。
在万千尖叫噪声中，唐梦欢逐渐进入睡眠。
“呜，呜，呜。”
“哇、哇、哇。”
微弱的哭声在黑暗中时有时无。
“呜呜呜——”
“哇哇哇——”
哭得越来越悲伤了，起于某个不远的地方。
唐梦欢倏然张开眼，脚下踩着松软土地，周围遍布青翠山林，此刻，她正在快步向前行走。
为了寻找那个如萤火虫般一亮一暗的求救哭声。
她拨开前方的树丛，钻过一个又一个树洞，有时候下山，有时候爬山，还会时不时飞下小悬崖，等稳稳落地后，她继续向前走。
“呜哇！啊啊啊啊——”
那把哭声越来越近，情绪越来越崩溃，痛苦化作嘶吼，不停向外释放。
唐梦欢歪头竖耳，边跑边仔细听着对方抽抽噎噎的话语。
“算了，我不要活了……反正没有人爱我。”
“既然不爱我，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如果你爱我的话，那你就不应该在生下我之后，又无情地把我抛弃掉，让我孤零零活着，被人欺负……”
“对，其实你根本就不爱我，我把命还给你算了。”
“再见了，这个世界。”
“再见了，长好山。”
“再见了，门卫阿姨。”
听出对方的绝望，唐梦欢开始感到焦急，她使劲甩动双臂，越跑越快，整个人几乎要飞起来了。
这一年半里，唐梦欢一直有坚持锻炼，她再也不是那个爬三层楼梯便会喘出血腥气的病弱打工人了。
她一边跑，还能一边大声问：
“你是谁？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越跑越快，逐渐的，两个脚后跟离地，紧接着，两个脚尖离地，随后，她整个人飞了起来，飞入吞灭世间万物的纯黑之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