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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便利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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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比被人卖了更尴尬的事么?
有的。
那就是现场听到被卖的全过程。
瞿期有些懊恼地靠在门背后。
他考虑过怎么处理这笔本就不该拿到的租金,若是直接退还,对方很大可能不会收。
但让他就这么拿着,于公来说有些烫手……于私而言的话,大概还有一些本可以理直气壮发泄出来的情绪,会这笔租金噎回去。
索性从别的地方用回这人身上好了。
只是他千算万算,唯独忘了对阿姨叮嘱一句:别告诉他这是我说的。
然后一睁眼就被卖得干干净净。
瞿期也不清楚自己关门落锁的原因是什么,毕竟应知寒也不会真的上来敲门。
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脸皮薄,在夸赞声中堂堂登场,对他而言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和他想的一样,楼下那人的确没上来。他在门后等了一会儿,等到低闷的谈话声渐渐褪去,这才打开卧室门下了楼。
和之前重复过无数次的周末一样,吃完午饭,瞿期把剩下的作业做了。李恣像是计算好了,卡着他放下笔的时间发来消息。
-小李子:有什么做完了的作业吗?
-小李子:[小弟敬礼.jpg]
-醒醒好吧:[白眼]
-醒醒好吧:[图片][图片][图片]
对方收到消息就美滋滋做作业去了,但估计不太认真,时不时还在班群里回复两句消息。
瞿期做完了该做的事,最后半个下午有些无聊,干脆窝在被子里,点开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刷了起来。
影片有关死亡、有关遗忘,还穿插了不少亲情与梦想,以至于无论看多少次,最后二十多分钟还是会让人鼻酸。
人在释放情绪后容易犯困,瞿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等他醒来时,房间已经昏暗一片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个点是第二天的早晨,心头倏地跳了一下,捞过手机才发现刚好下午五点。
他打开门,阿姨正好从对面的卧室里出来,大概是刚打扫完卫生,房门被她敞着在通气。
瞿期站在走廊里,目光免不了看到对面房间的内部,那个瞬间,他忽地怔愣了一下。
等到黄阿姨又拎着扫把上来时,就看到他站在两个卧室中间的走廊上,盯着对面像在出神。
“醒醒?”她叫了一声,“怎么了,站在原地发呆?”
“没事。”瞿期回过神来,沉默地下楼坐了一会儿,又上来换了身衣服,说:“阿姨,我出去一趟。”
黄阿姨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眨眼间的功夫,他已经三两步跨到玄关,抓了钥匙出门,扬声说:“没什么事儿,半个小时就回来。”
黄阿姨将其自动理解为年轻人的心血来潮,把做菜的时间往后延了一点。等到半小时后刚煲好的汤端上桌时,瞿期恰好开门回来了。
他把钥匙串挂回去,洗了手吃饭,吃着吃着,阿姨又提起上午那一茬:“那个小伙子好像不在家里吃,那这钱怎么办呢?”
“咳!咳咳……”瞿期本来在认真喝着汤,想起这件事瞬间呛了一下,没多久就显得脖颈和耳后有点红。
“诶哟慢点慢点。”
他缓了一会儿说:“你拿着吧阿姨,不是还有每天的早饭么,他总不至于也出去吃。”
黄阿姨点点头:“行。”
晚饭过后,瞿期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他这阵子胃口不太好,每次吃几口就饱了,到了晚上又犯饿。
这不,还不到九点,他就感觉肚子有点空,趿拉着拖鞋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却发现里面囤的东西都没了。
“阿姨,我放冰箱里那些吃的喝的呢?”
“都过期了,”阿姨说,“我下午收拾冰箱才发现,我怕你吃的时候不看保质期,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我就都扔了。”
瞿期关上冰箱门,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
他这人有个坏习惯,就是总喜欢囤东西,好吃的爱吃的要多囤一些,怕停产的也要多买一些,就连吃面包的时候,都要把果酱最丰满的那块留到最后吃。
这样的后果就是,明明都是舍不得吃的,到最后却还没来得及吃就过期了。
黄阿姨披了件衣服出来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瞿期摇了摇头说:“算了,你休息吧阿姨,我去外面超市买。”
说完把兜帽一戴又出了门。
巷子里那几颗钨丝灯几年如一日地闪着,若是胆子小的人走这条路,说不定都得一步三回头。
超市出了巷口要右拐,一辆快要收班的公交恰好从他身边划过,空荡荡的车厢里没什么人,显得有些空旷,周边有些商铺也在打扫卫生准备关门。
几分钟后,瞿期到了超市,这个点的水果蔬菜和生鲜区几乎都空了,店员正在挨个整理。
他推着车,径直去冰柜货架上搜刮了一堆,又去零食区挑了不少吃的。最后在柜台付钱时差点装不下,收银员愣是重新装了两次才装完,让人生怕袋子撑破。
实际上每次买东西之前,他都会提醒自己别买太多,架不住身体太诚实,看到就忍不住拿下来。
回家的几分钟里,瞿期走得有些艰难。袋子里满满当当一大包,每走一步都会敲在小腿侧边,环保袋和裤腿不停地摩擦,沙沙沙的声音听得人有点烦躁。
“……爸爸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小知,你给爸爸一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找外婆了,也不会跟踪你……”
一来一回的功夫,那几家打扫卫生的商铺已经关了门,路边只有高而暗的路灯,衬得黑夜里的人声十分明显。
瞿期脚步顿了一下,看到巷口那边似乎有两个人。路灯和房檐将他们划分开,一个站在光影下,而另一个隐在黑暗里,看不太清楚。
光影里这人身量很高,单肩背着一个书包,稀松的路灯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
莫名还有些眼熟。
“说完了么?”那边的人问。
瞿期本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打算拐进巷口回家,然而这个声音一出,他反而钉在了原地似的,不知道该不该走。
即便只相处了这么几天,但应知寒那个冷调的音色实在很有辨识度,这不是他的声音还能是谁的?
黑暗里的人忽然伸手抓住应知寒,声音听起来激动了不少:“我记得……我记得你不是刚拿了一笔奖学金吗,你就分一半给爸爸好不好,你还年轻,又那么厉害,以后还肯定还能再拿……”
没等他说完,应知寒就挣开手打断道:“奖学金交房租了,明德垮了也没奖学金了。”
他语气听起来很是厌恶,说完这话就偏过头去,似是连看一眼都烦。
瞿期停在一棵树下,本想等他们吵完再走,却没想到应知寒会忽然看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迟疑了一瞬,像是看到了他。
这就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心虚感,哪怕你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想做。
他在“继续停留”与“堂堂正正回家”之间抉择了一下,还是拎上东西走了过去。
那个自称应知寒爸爸的人还想说些什么,看到有人来便骤然降低了音量,似乎自己也知道不太光彩。
路过应知寒身后时,瞿期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直接拐进了巷子。
这条坡道有些长,虽然不算陡,但也能让人觉得手里的东西越拎越沉。
瞿期没走几步,就感觉环保袋传来一声轻微的,类似撕裂的声音。
他脑中登时响起警铃,立马加快了步伐。然而袋子甩动幅度增大,刺啦一声,一根提带从粘接的地方断了开来。
紧接着手里的重量一松,好几瓶瓶装牛奶咕噜噜掉出来滚落一地。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瞿期站在原地,无声仰头长叹一口气,然后打开手机电筒,认命地在漆黑的巷子里寻找牛奶。
瓶子不是规则的圆柱,滚起来没那么远,很快就找得差不多了,只是他数了数,还差一瓶没找到。
于是打起手机电筒,俯身往巷口那边走。电筒的灯光把他面前这团路照亮,几步后,灯光边缘多了一双运动鞋的鞋尖。
“我……”
这是个很惊悚的画面,瞿期当即站直了身子,手机电筒也直挺挺举起来照着前方。
来人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一下,闭眼偏过头。
瞿期一下没反应过来,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过了两秒,听到应知寒略显不悦地问:“你的照妖镜还打算要举多久?”
“哦哦。”他把电筒光线往下压了压。
对方这才睁开眼,把头转回来。
瞿期有点容易受惊吓,他缓过神来,下意识吐槽道:“吓我一跳,走路没声呢你,贼走路的声音都没你轻。”
应知寒顺着坡道往上走了两步,停在装零食的袋子前,把手里东西丢进去,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大晚上打着电筒鬼鬼祟祟,也不知道谁更像贼。”
回想到自己刚刚那个动作,瞿期噎了一下,电筒灯光闪过袋子时,他发现最后一瓶牛奶已经被人放进去了。
于是那句已经到嘴边的“放心,我要是贼肯定第一个就偷你家”,又被他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两秒后,他意识到了更棘手的事情。
带子断了一根,提肯定是没法再提了,但抱着走的话,东西又太多,很容易事故重现。
瞿期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打算准备拎着袋子的两个边走。
虽然走起来的姿势可能会有点像大猩猩,但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说干就干,他撸起袖子,拎着袋子边缘就往前走。然而理想是顺利的,操作起来就总有例外。
袋里东西太重,一边走一边往下滑,他就只能停下来,重新再提起来。
吭哧吭哧两三次,回头一看才只走出去几米。瞿期头一次切身体会到,爱囤东西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正当他弯下腰,准备第四次“重振旗鼓”时,视线中一只手臂伸过来,拎起了没带子的那边。
瞿期一愣,随即立马心领神会地拎上另一边。
笨重的袋子在手里的重量瞬间减轻了一半多,很顺利就到了家。
把东西放到厨房之后,瞿期冲了一下那几个掉了的牛奶瓶,又重新拿了干净的东西出去,想问问应知寒吃不吃,却看那人已经走到了楼梯上。
他垂眸滑动着手机,似乎对一切都不怎么关心,而后关上了卧室门。
瞿期收回目光,他吃了些新买的囤粮,把剩下的放进冰箱后也关灯上了楼。
由于下午睡过,晚上就格外清醒,他捞过游戏机打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又随便抽过一本书看了起来。
没来由地,他忽然想到刚刚路灯下的那个身影。
那段对话其实很简短,但又让人能从里面窥见一些故事的碎片。
他原以为应知寒这样的性格,父母想必很有教养,但也会有些溺爱,才能让这人嘴不饶人,但行事又很有素质。
可现在看来又好像和他想的并不一样。
瞿期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他总是这样,总会下意识给一些本就平常的事附加太多个人情感,而这些情感又没什么意义。
就好像应知寒上楼时分明神色如常,他却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在他手指间来回翻转,从冰凉变成温热。
“笃笃笃。”
瞿期的门板忽然被人敲响。
家里除了他就两个人,谁会突然来敲他的门?
他抱着这个疑惑打开门,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应知寒。
对方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没等他开口,就单刀直入地问:“你给了阿姨多少钱?”
瞿期被问得愣了一下,说:“怎么了?”
“微信号给我,我把钱转你。”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是用钱解决?
瞿期很轻地皱了皱眉,几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反问道:“你钱很多?”
“没有。”应知寒说。
“那不就行了,刚来的时候就给一大笔,今天又来,怎么,你是准备等攒够金额之后去告我诈骗么?”
大概是没见过脑回路这么清奇的,应知寒甚至有些无言以对。他问:“告你诈骗费时费力,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瞿期呵了一声:“这当然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
应知寒服了。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刚来那天是租金,今天是……”
“没有人让你给过租金,”瞿期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给?”
大概是这个问题太出人意料,不光是应知寒,连他自己说出口之后也愣了一瞬。
应知寒站在门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在思考怎么回答。
瞿期等了一会儿,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待回答。
看对方没说话,他摆了摆手,大概想揭过这一页:“算了算了,就这么定了,我困了,我要睡觉去了。”
说完就扭头把门一关,看得出来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实际上,虽然说“就这么定了”,但真正定下的是什么,却又没人能说个清清楚楚。
唯一确定的是,有某些事情在这场对话之后被定下来了。
应知寒划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对话框,有几条来自十几分钟之前的信息。
-外婆:你爸是不是又问你拿钱了?
-外婆:你别给他,你自己都不够用
-外婆:要是不够用就跟我说
他站在原地,动动手指回过去几个字:没给他,够用的,放心。
回完消息不过几秒,他正要转身离开,刚刚关着的门又倏地打开了。
他以为瞿期还要说什么,抬头却看到一只瘦白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啪叽地贴了个便利贴在他面前的门上,然后手往回一缩,又噗通一声合了门。
应知寒:“……”
他抬手揭了便签条,看到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估计是手机号码。
除此之外,这串数字底下还附带了一句话:
钱不收,但微信可以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