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渡》叶有眠

5、东风

　　傅长欢看着桌前的空杯，顾一澜已经离去，三盏茶，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岂止是不被轻易拿捏这么简单，她想起最后那句“傅姑娘”，忍不住额角冒青筋，还是个有仇必报的。

　　傅长欢的对面，一刻钟前那里端坐的人游刃有余地与她对峙，若是顾一澜所求其他，目的不纯，这人可留不得，一个不能为人所用却聪明果决还可能有威胁的存在，自然是消失的好。

　　不过在此之前，好好利用一番也不是不可。

　　傅长欢站起身，捋了捋衣袖，转身离开茶楼，往皇宫去了。

　　……

　　顾一澜回了相府就听说顾曦还在昏迷，按理说迷药的药效应当过了，现在还没醒来，怕是压制住的毒素开始作祟了。

　　她稍加思索，带着药箱去了顾曦住处，发现顾相夫人守在床前，见她来了，忍不住蹙了蹙眉，顾一澜向她行了一礼，看向床上的人：“顾小姐还差两次施针，我今日便来施第二次针。”

　　顾相夫人离开床边，开口道：“请吧。”

　　顾一澜走上前去，把了把脉，发现确实如她所料，当即拿出几根银针，分别扎在与上次不同的穴位上，又重新开了一副药方。
　　顾相夫人站在一旁，神情晦暗不明，她看着顾一澜若有所思。

　　顾一澜嘱咐完后，向顾相夫人告辞，走到庭院时，她见有一座四角亭，就进去坐着，像是在等什么。

　　约莫半炷香后，一位身穿华服的妇人走进来，坐到她面前，正是顾相夫人。

　　顾相夫人看着她，道：“为何坐在此处。”虽是问句却不带疑问，仿佛早已知晓原因。

　　顾一澜淡淡道：“我见夫人似乎有话对我说，所以就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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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曦猛地睁开双眼，她气息急促，方才梦里有人要杀她，无论她怎么求救，奔跑，都无济于事，她看不清是谁要杀她，只感到慢慢逼近的死亡，忍不住颤抖，溺水般的感觉涌上心头，叫她惊醒，然而醒后屋内却只她一人，没有人要杀她。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唤了丫鬟，然而进来的人却是顾一澜。

　　顾曦见着她，有些心虚，想到自己那日不小心听见她与自己父亲的对话，内心既气又悲，第二日见她一大早出府就跟着她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要是能抓住她的不是，向父亲告状，父亲一向严厉，肯定会责问她，如此父亲便会觉得自己才是好女儿，就会更喜欢自己，她在心里暗自窃喜，没想到跟了半天发现顾一澜一直待在医馆里，正感到无聊时，就见她离开医馆，她忙跟上，左弯右拐，差点跟丢，见顾一澜进了巷子转头就不见人影，她连忙跑进去，刚一转弯就被迷晕了。

　　顾一澜听到顾曦问她：“你来干什么？”这语气还挺像顾相夫人，虽然不如她有气势就是了。

　　顾一澜淡淡道:“来请教你为何跟踪我。”

　　顾曦肉眼可见的慌乱，但她面上仍竭力维持镇静：“我…我没有跟着你，只是恰巧看见你就想着跟你打招呼，没想到却被你迷晕。”说着说着她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受害者，于是后面的话越说越有底气。

　　“是吗？“顾一澜淡淡道。

　　顾曦见顾一澜从头到尾都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顿时感到被冒犯，她对这个傲慢的人大声道：“我是相府嫡女，你一个外来的人，若不是父亲垂怜，给你相府二小姐的身份，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她越说越气，缓了口气后又道：“我要把今日之事告知父亲，他若知你如此不守规矩还会待你视如己出吗？”

　　顾曦见顾一澜不说话，便以为她怕了，她正为自己的胜利得意时，就见顾一澜抬眼看着她，顾曦见到那双与父亲相似的眼睛，一瞬间有些恍惚，妹妹的孩子会这么像哥哥吗？她睁大双眼想要看得更清楚，顾一澜却不再看她，起身离开。

　　顾曦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顾一澜离开的方向，脑海里闪过顾一澜看着她时的眼神，沉静深邃，像一汪暗潭，不带任何感情。

　　顾一澜回到院子里已是傍晚，她研究了一会儿药方，不多时就有人送来了晚膳，用完饭后，她看着低垂的夜幕，心想该来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去，见顾相朝她走来。

　　顾相走到她面前，面色不虞，他沉沉道：“你认识傅家子？”

　　顾一澜知道他说的是谁，今日她与傅长欢在大道上的事，定然被相府侍卫告知给了顾相，顾一澜没有否认，顾相瞬间脸色更黑了。

　　但是接下来顾相的话让顾一澜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她听到顾相道：“你心仪他？”

　　顾一澜：“……”

　　她不知道傅长欢搞了什么事，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见她没有说话，顾相以为她是默认了。

　　“傅长欢今日在宴席上被赐婚，皇后有意将侄女许配给他，结果他拒绝，说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待陛下一问，竟是我相府二小姐……”他停了片刻，似乎气结，缓缓呼出一口气后才道：“你真是令我好生惊喜。”

　　顾一澜暂压下心绪，平静道：“过奖。”

　　顾相道：“你不愿留在相府，就用这种方式来脱离我的掌控，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顾一澜冷眼看着他，缓缓开口：“你待如何。”

　　顾相见顾一澜冷下脸来，神色稍微柔和，他循循善诱：“侯府一向与我相府不睦，或许傅长欢答应你一时，待到利用完就会抛弃你，你今日跟我赌气与虎谋皮，来日你定会后悔。”

　　顾一澜不紧不慢道：“不劳您费心。”

　　顾相终于压不住怒气，他厉声道：“顾一澜！你非要与自己父亲作对吗？”

　　顾一澜冷哼一声：“父亲？我只有母亲，哪来的父亲，顾相可真是糊涂，顾宁是你妹妹。”

　　顾相愣怔，他慢慢坐下来，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与宁儿不是亲兄妹，她与我年少相识，我怜她孤苦，就央求父亲收养她为女儿，正好当时府上无女，父亲便答应了，宁儿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小妹。”

　　他说着，环视周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承载着旧日的回忆，那是一段欢快又幸福的时光。

　　可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走向死局。

　　“开始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给她呵护，但是慢慢地相处中，我发现我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情，或许我当初并没有察觉自己对她的心意，一心只想庇护她。确定自己的感情后，我不敢告诉她，怕吓到她，于是我每日都像一位合格的兄长，未有半分逾矩。”

　　“可是……她却要嫁人了，有一天她同我说遇到了心仪之人，要嫁给他，希望得到我的祝福，我不能接受，我想告诉她我心悦于你，可是看着她笑颜，我却说不出一句话，大婚前夕，我喝得烂醉，迷迷糊糊间，我似乎见到了她，我告诉她我心悦她，我不愿她嫁与他人，我想她嫁给我，我用力抱住她，不让她去成亲……”

　　“醉酒醒来后，母亲告诉我她已出嫁，我伤心欲绝，本以为那晚的倾心相告是一场梦，可我在无意间听见母亲说出当年真相，在察觉我对宁儿的心思后，母亲找来她，告诉她我的心意，她坦言自己也心悦于我，母亲大怒，逼她嫁人。得知真相后，我不可置信，我知母亲此举何意，但我不甘心，母亲斥责我那晚做出荒唐事，我才知道那不是梦。”

　　顾相看着顾一澜，声音柔和：“我知道只有掌握了权力，才能支配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坐到了相位，我四处寻找宁儿的下落，可最终只在当铺寻到了她的玉佩。我没找到她，但是她留下了你，还把你送到了我的面前，我第一眼见到你，你面容似她，眉目却像我，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孩子。”

　　“我常想，若是当初早点认清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留在身边，我们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顾相一番往事讲述的情真意切，顾一澜却不为所动，她淡淡道：“母亲在世时常说她后悔遇见你，后悔做顾家小姐，若有来生，她愿你们不复相见。”

　　顾相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湿润，他喃喃道：“不复相见？不复相见……”

　　“她从来不告诉我父亲是谁，也不让我问，她说我只有母亲并无父亲，所以顾相，你父亲的名头，从何说起。”

　　杀人诛心。

　　顾相眼眶发红，原来，宁儿竟然恨透了他……

　　顾一澜起身离开，快到房门时，她听见顾相道：“之前因为我的无能，让宁儿离开了我，如今我不会重蹈覆辙，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你都是我血脉相连的女儿，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明日起，你待在相府，不得离开，我会想办法退婚。”

　　顾一澜明白当初师父为何对阙都避而远之了，可有些事既然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顾相想要困住她，她就只好掀了这囚笼。

　　顾相夫人倒是给她送来了东风。

　　月亮高悬天上，被云遮挡，寂夜中，她的眸子清亮，成了这漫天黑夜里惊人的一抹光。

　　天，该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