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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三十九、鱼戏水(一) ...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傅小鱼年庚几何,是男是女?”

      “为何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或许他也如越葳般为易容高手?”

      “身为掮客,势必亲自往来沟通信息,危机四伏他是如何一次次成功传递信息收取掮银又躲过暗杀的?”

      “既然众人皆知法华寺为联系傅小鱼的唯一途径,他必是与此寺有着极深的关联。我若是他的仇家,便从那方丈、主持、堂口、知客大大小小僧侣一一排查过去,还有他们的家人,再有那常来上香的香客。定能寻着些端倪。”

      “明宝哥哥,我们到了法华寺后如何找他?”

      自从钱传瓘告诉吴行歌至法华寺可联系到傅小鱼后,她的问题不减反增。

      钱传瓘只微笑看着她不语。半是由于有些问题他也不知答案,亦是因为喜欢听她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轻快地自言自语。

      她思考时习惯微侧着头,点漆之瞳深如磁石。每当想到什么关键或什么趣事跳入她脑中时,两条漆黑浓眉一上一下地跳,煞是有趣。

      她那里还在继续,“唉,我虽然喜欢在酒楼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的豪阔,这样提着脑袋赚钱的营生我可不愿做。”

      “想吃什么我请你!”钱传瓘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哈!”吴行歌乐得一声欢呼。“待捉到这条鱼儿,我要吃糟扣肉、砂锅鱼头、鲜虾馄饨、灌汤包、麻团糖…….”

      她说得兴高采烈,双腿一夹小黑跑得更快了些。钱传瓘唇角的弧度翘得更高,一引缰绳跟了上去。

      “诶,这便是法华寺?”

      吴行歌仰着头,不掩惊讶之色。她也曾去过吴越的几处寺庙,但未曾料到此间法华寺宏大如斯。

      石阶尽处,目之所及尽是红柱黛瓦、飞檐高角连绵不断,殿宇竟达数百间。

      其中主殿面阔十余丈,高达五丈,深不知几许,甚是巍峨宏阔。

      寺周、寺内林木葱葱,一泓清水绕寺而过,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经由几处青砖石桥踏入寺内。

      “法华寺原名宝林寺,为南朝梁武帝所建的皇家寺院,如今为常州最大的寺庙。现有僧侣二百余人,常年供奉的香客便有万人。”钱传瓘走到她身旁,面容平淡语气淡平道。

      想到自己先前关于尽查僧侣和香客的放言,吴行歌面上一红,噔噔噔一气跑上石阶奔过石桥冲进寺内。

      钱传瓘忍着笑不疾不徐踏入。

      吴行歌正准备往人最多的天王殿而去,钱传瓘抓着她衣袖,带她穿过几处殿堂,来到寺庙西北的一角。他面上带着笑,显然心情甚好。

      “行歌,方才逗你是我的不是。这儿便是联络傅小鱼之处。”

      不知是否跑得急了,吴行歌面颊透着一抹绯红。

      她正处于三座殿堂之间的庭院,院子甚阔,却嫌狭促。庭院正中一棵百年银杏树高逾殿、枝条繁密舒展,阔达数丈。

      树下挤着众多手持红绸的祈福者,枝上挤挤挨挨缀满了虔诚人的祈愿。迎风而舞,如一片红云。

      院子一角立着几位执事,面前案上放着些红绸与笔墨。

      钱传瓘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取了两条红绸。递了一条予吴行歌道:“此寺香火鼎盛,所供神佛想来颇为灵验。你也许个愿吧。”

      吴行歌接过红绸,提起笔不假思索唰唰写下龙飞凤舞的几字——愿吾妹平安,得见。

      钱传瓘接过红绸,歪着头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几看,清了清喉咙,正要说什么,吴行歌食指一竖,笑嘻嘻道:“我虽字写得…嗯……,心可是诚诚的。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边闭目向天,双手合十弯腰屈背拜了两拜。

      她从未有耐心坐定习字,细窄红绸上的字如手舞足蹈的小人。

      钱传瓘心中暗笑道:“果真字如其人。”

      他纵身一跃,双足于银杏枝干轻点,踏上高处的枝条,扬手间已将红绸挂上,翩然落下。引来众人的喝彩声。

      吴行歌斜过身去,悄声问到:“明宝哥哥,你是以此吸引傅小鱼的注意么?”

      钱传瓘扬眉一笑,指了指腰间道:“还有这个。”只见他的腰带上系着另一条红绸。其上画了条小鱼儿,虽了了几笔勾勒却灵动活现。

      “然后呢?”

      “等。”

      钱传瓘负手优哉游哉地在此三间香殿内随意而行,少顷便汇于济济的人潮中。

      吴行歌拣了个不受人注意的位置,专注地观察着每个进出之人,自头至脚,他们的面貌、服饰、眼神、姿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傅小鱼必定隐身于这些人中!

      拄着拐的白发老翁,娇俏的农家娘子,清俊的书生,缺了一条臂膀的武人,甚至面上沾着芝麻埋头啃着素饼的孩童,均有可能为他所扮!

      吴行歌双目一错不错地检视着殿中众人,眼尾余光始终紧跟钱传瓘。好在他身量高于常人,不至被人群淹没。

      钱传瓘的袖口忽地被人扯了一下。

      他一扭头,身后立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赤着足、小打着补丁的衣衫显是小了,露出一截肚腹与小臂。

      孩童见他虎眉虬须凛凛生威的模样便生了些紧张,咬着唇抖抖索索地伸出手,眼中闪着期盼,说道:“小鱼有话给郎君,请郎君赐五十钱。”

      钱传瓘蹲下身,掏出五十枚铜钱轻轻放入他手中。

      吴行歌在另一边的角落扫视他们周遭,二人身边人来人往,无人特别留意他们。

      孩童的目光也始终未从钱传瓘面上移开看向别处,指使他的人难道不在近旁?

      孩童对钱传瓘说了几句话便转身拔足而奔。吴行歌悄然跟上。

      童子一口气跑到寺庙正殿附近的墙角,那儿还有两个更幼小的孩童坐在地上玩着石子。童子牵起二人的手道:“走,买饼子去。”

      每人两个素饼下肚,幼童仔细舔尽手上的芝麻粒,眼巴巴地望着童子手中油纸包着的四只饼子。

      童子道:“阿齐,不能再吃了,这些是留给爷娘的。”

      幼童乖巧点了点头。童子将饼子小心包好塞入怀中。三人向寺门走去。

      “小囡,阿姊请你们吃饼子,不过你们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吴行歌掏出荷包,弯下腰笑眯眯对他们道。

      叫阿齐的女童见面前的阿姊温和可亲,模样也很清秀干净,便生了好感,再听说有饼子吃,拍手叫道:“好啊。”

      殿中的童子将她向身后一拉,挺胸拦在两人面前,说道:“一个问题五钱。”

      “一钱。”吴行歌还了个价。

      “四钱。”

      “两钱。”

      “就是四钱,你不问就算了。”童子面对看起来无害的漂亮阿姊全然没有了方才在钱传瓘面前的紧张,老成地讨价还价。

      “好,成交。”吴行歌不欲在此浪费时间。“是谁让你带口信给方才那位郎君的?”

      童子面上一副‘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的神色,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手掌。

      吴行歌放了四枚铜钱在他掌中。

      童子将铜钱收入怀中,淡定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是谁,那他是如何令你带口信的?他是何模样装扮?”

      童子笑得很开心,再次摊开手,“这是两个问题。”

      将八枚铜钱纳入怀中,收钱办事童子回答地很流利,“我与弟妹正在天王殿外玩,忽然一粒小石打在我的肩膀上,紧接着听到有人对我说,让我去行愿殿带句话给腰间系着画有小鱼的红绸的郎君。并问他收五十钱。他的模样…我不知道。”

      吴行歌狐疑地看着他,“有人对你说话,你却没看见他的模样?”

      童子狡黠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吴行歌叹了口气,再放了四枚钱到他掌中。

      “我听到声音时立即抬头要见是谁对我说话,殿外有很多人,却没有谁正面向着我。”

      吴行歌更觉奇怪,“那你如何确定此言是对你而发?你又为何愿意为他做此事?”吴行歌自动自觉再递了八枚铜钱与他。童子胸前已小小的鼓了起来。

      童子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为何愿做此事——因为钱啊。除了那五十钱,还有…”他拍了拍胸前那鼓着的一小团,笑得很是得意。

      “至于为何确定是对我而说的,因为他们一直这样啊!村里的阿水、小五、二狗、小妹、阿花都遇到过!我们时常来此玩耍,就是希望被他们选中传话啊!五十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呢!”

      吴行歌大为震惊,“为何你说‘他们’?所以他从不曾与那些人直接接触,都是通过你们孩童传言?”她手伸入荷包,却发现零散铜钱已用尽,袋中只余几颗碎银。

      她正盘算着最小的那粒碎银值几钱,若余下的问题不多,可得让这太会赚钱的小童找还给她。

      一只手掌越过她的肩,扔了粒碎银给童子。

      “他的声音是男是女?听上去年纪几何?每次传的言是否相同?可有其他人如我们这样问起他?”

      小童见到钱传瓘的虎威模样便想开溜,利索给出所有答案。

      “他们非是一人。有时男有时女,有时老有时幼。传的话常常不同,有时是让对方把留言塞于殿内蒲垫下,有时是许愿树上,有时是香炉里。亦有如同给郎君的口信——置于莲舟内。也曾有他人询问过他们…”

      他面上惧意加深,往后挪了两步,忐忑望着钱传瓘道:“前些日小谷遇见个人,那人见问不出什么,竟把小谷杀了。”说完扯着两个弟妹脚下生风地一溜烟跑了。

      吴行歌望着他们的背影,斜觑了眼钱传瓘杂乱怒张的八字浓眉,摇了摇头叹道:“可怜天真的小囡,被吓得这样。”

      钱传瓘一把抓过她手中的荷包,打开看了看,学着她摇头叹气惋惜道:“可怜挺聪明的小囡,被个小娃娃赚去了这许多铜钱。”边打开自己的银囊,抓了一把碎银塞了进去。

      吴行歌哈哈笑道:“多谢财主乐善好施。”

      日头已高,宝林河波光粼粼、青碧净澈,为法华寺围上一条碧带。这条碧色绕寺一周,在寺庙南门外福德桥下,蜿蜒向西南伸去。

      福德桥,载福载德。桥下碧水中幽幽飘浮着片片竹制莲舟,水波轻推,舟儿载着祈愿在虔心人的注目中随流而去。

      “小童所传的是‘放白莲舟,置红绸与所求之事于莲心。明日此地等回音。’他定会取走莲灯!只是,在哪段河面?”钱传瓘向西南望去,穷目而不可望尽碧色。

      河道沿岸有几段便于藏身——几户农宅,一片密林,数丛逾人高的水草。

      钱传瓘选了一只较大的纯白如雪的莲舟,取出莲心的竹管。管内一张巴掌大小的宣纸供香客写下祈福之语。

      钱传瓘略一思索,写下几个字——“玉笛催魂刺钱传瓘”。

      他将纸卷塞入竹管,与红绸一同置于莲心。

      “明宝哥哥,我们是跟还不跟?”

      “机不可失。但又不能跟得太近令他察觉。”钱传瓘想了想道,“行歌,我先沿河而下,你在我快到第一片可藏身的水草之际再放下莲舟。”

      钱传瓘的背影夹在离庙的人群中渐远渐小,忽地消失不见。吴行歌知他是遁入了道旁的林中,向着水草的位置潜行而去。

      她转眸四下望了望,蹲下身将莲舟轻稳地置于河中。随即施展轻功身形连闪来到寺庙西墙角的钟楼下。

      这处全寺最高的所在比别处清净许多,此时并无香客,仅有两个小沙弥在低头打扫,谁也没发现钟楼外踏檐而上的不速之客。

      吴行歌趴在青瓦上如壁虎般一动不动伏在鼓楼尖顶,双目紧紧锁住碧带上那一点素白。莲舟悠悠荡过水草,经过一处水势跌落之地,打了个旋继续不急不慢向下游漂去。

      海碗大的莲舟已化做雪粒儿大的微点。

      河道旁有几间废弃的土屋,断壁残墙、赤露着的屋顶仅余一两处蔽有茅草。

      莲舟正悠悠晃过其中一间土屋,吴行歌瞬了一下眼,正在此刻莲舟霎得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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