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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明月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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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映杏?”
映棠垂着头,听见闻浅询问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姐的声音是好听的,此刻却如刺刀一样刮擦着她的内心。
映杏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那么多年,见多识广,一定发现料子的不对劲了。
映棠心里滚过一阵紧张,看向映杏。
“映棠,小姐身上这件衣服到底是用什么料子做的?”映杏冷冷道。
“就是云锦呀。”映棠眼睛睁大了。
见映棠不承认,映杏冷哼一声:“你居然还敢嘴硬?云锦的材质摸上去柔软舒适,可小姐身上这件摸上去分明粗糙至极!”
映棠抖了抖,这才慌忙跪了下来,两行泪水刷地从眼眶里掉下来:“奴婢、奴婢知错了。”
闻浅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倒是映杏气极,上去就去拧映棠的耳朵:“你个贱丫头!连你也敢以次充好,欺负到小姐身上是不是?是小姐待你不够好么!”
“小姐对奴婢极好,求小姐饶了奴婢!”映棠泪水糊满了脸,忙不迭磕头求饶,“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求小姐原谅。”
“你说说,你有什么苦衷。”闻浅递给映杏一个眼神,示意她先不要动她,让映棠说下去。
映杏:“赶紧说!你要是说不出什么能让人消气的由头来,我这就去告诉老夫人,看老夫人要不要发卖了你!”
映棠这才哭哭啼啼地把原由说了出来。
原来映棠在府里有个姐姐,名唤瑶琴,本也是指来伺候闻浅的。谁想闻浅来的第一日就精简人手,于是瑶琴就被二小姐闻潇要了去。瑶琴在芳菲院受尽了欺负,一个月前下了一场大雨,他们竟叫瑶琴在雨中罚跪整整两个时辰,自此瑶琴发了一场高烧,重病在床。没想到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好,反倒被闻潇赶出府去了。为了给姐姐看病,映棠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出此下策,偷拿了昂贵的云锦变卖,给瑶琴换救命钱。
“在府里,奴婢就瑶琴一个姐姐,不能不管我姐姐啊。”映棠一边哭一边又重重磕头,“小姐,您怎么气奴婢都可以,但……但您救救我姐姐吧!”
“你先起来说话。”闻浅托着腮,思索。
她的心肠又不是铁石做的,怎么会没有恻隐之心。
闻浅:“想来还是要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姐姐也不会去伺候二小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映棠惊恐道,她以为闻浅要借题发作,一时心如死灰。
闻浅叹了口气,眸中染上不忍:“映杏,你吩咐小厮去映棠说的地址,看看映棠说的是否属实?”
没多时,小厮回报,一切属实。
闻浅定定地看着映棠:“去取五十两银子来。五十两,够不够?”
“够了。”映棠惴惴道。
映杏怒道:“现在五十两就够了?你若直接和小姐说,小姐又岂会不给?你可知一匹云锦要多少两?你居然就十两一匹贱卖了去!你呀你!”
云锦一匹能卖到百两都不足为奇,何况这般稀罕的东西向来是有价无市。
闻浅道:“好了,事情已经发生,再气恼也无济于事。映棠偷拿东西,是德行有亏,但念在是为了救姐姐。唉,就罚你这十天,每天额外打扫一遍落梅院吧。”
映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闻浅温柔的脸,心中愧疚与感动纠缠在一起,嗫嚅道:“小姐,小姐……”
闻浅又吩咐道:“映杏,你叫府里的大夫去给瑶琴看病,要是瑶琴病好了没地方去,就还是回落梅院领个清闲点的活吧。”
*
转眼又过了一段时日,五月十六正是老夫人寿辰。由薛清梨主持,定国公府举办了一场家宴。老夫人低调惯了,特意吩咐只要家里的人还有亲近的亲人聚聚便也就罢了,不要大操大办。
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一大清早,宫里的赏赐就大批大批地抬进了定国公府。
为给老祖宗亲生,在家塾里上学的几个小姐公子都被免了假。闻潇和闻浅因着在太学读书的缘故,没有被免假。
桑榆时分,闻浅才回到落梅院。一回到院子里,就被映杏拉着在梳妆台前坐下。
“小姐今日可要好好打扮打扮!”映杏欢喜道,随后又叫过来一粉衣丫鬟,长脸长眼的,看着颇为端婉。
闻浅从梳妆镜里望着粉衣丫鬟,觉得她很是眼熟。
“这位就是映棠的姐姐瑶琴。”映杏道,“先前小姐说要是瑶琴病好了没地方去,就回落梅院伺候。瑶琴说她擅长医术,又和映棠一样擅长编发,我便想着叫她来给小姐编发了。”
闻浅点点头:“原来如此。”
瑶琴含泪道:“奴婢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定当全心全力伺候。”
瑶琴灵巧的双手挑起小姐黑鬒鬒的长发,熟练地将头发分成几缕,盘绕间三两下就编了个随云髻。
“小姐从没梳过这个发型,看着叫人眼前一亮,奴婢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映杏夸赞道。
“编得是不错。”闻浅也笑道。
映杏:“小姐你看看,今天要戴什么发饰?”
先前闻浅一直带着闻潇送的金镶珍珠簪,被老夫人注意到后叫人送来了十几件不同的发饰。
视线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红梅流苏钿上。以纯金为底,形状如一朵凌雪而放的梅花,梅花花瓣上镶嵌着圆润的珍珠,尾部还有流苏坠着,看上去灵动又活泼。
闻浅指了指:“就这个吧。”
映杏奇道:“好美的钿子,只是奴婢不曾留意,小姐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这只钿是太子殿下送的。”闻浅笑道,“白纸换真金,还真是划算。”
前几日闲来无事,便照着纪翀给的纸梅花,摸索着折了七八朵,又挑了折的最好的一朵,叫哥哥闻峥带给太子殿下。哥哥回府的时候,就给她送来了这只金钿,说是太子的回礼。
*
家宴定在花园里,正式开始时,天色已经快要黑透了。园子里张灯结彩,倒是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正中的主位上,老夫人今日身着一袭暗红的锦袍,头上难得带了珠翠,面容慈祥。闻浅被特意安排坐在老夫人的右侧小桌,在闻浅旁边坐着的是闻潇。
一曲丝竹结束,长房公子闻峥走上前来,示意后面跟着的两位小厮展开卷轴。
闻峥作揖恭敬道:“今日是祖母大寿,孙儿为您准备了一份寿礼,愿您福寿安康。”
老夫人微笑着看向卷轴,原来是一副泼墨山水图,气势恢宏、浓淡相宜。但尤其令人称道的是那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的题诗。众人定睛一看,皆是一惊,只因落款处赫然盖着的正是太子印玺。
闻峥道:“这幅画由孙儿所作,但题诗乃是太子所题。殿下托孙儿向祖母问好。”
听了这话,宾客中响起一片惊叹声。一位年长官员捋着胡须赞叹道:“此字妙极!和闻公子的画作相配简直相得益彰!今日得见太子墨宝,实乃三生有幸。”
另一位宾客也拍手附和道:“太子殿下不仅书法精湛,更是胸怀大志,仁爱百姓,真乃国之栋梁。”
老夫人笑道:“不错,太子殿下自幼聪慧过人,书法果然也是一绝。”
众人纷纷夸赞起太子和闻峥,他们都知道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和东宫关系非同小可。
而坐在偏远位置的闻洛,看向闻浅和闻潇那边眼神不由带了些艳羡。她虽是嫡出,却是二房家的,不能入太学学习,只能在家塾上课。平日里也不得老夫人宠爱,精心准备的礼物恐怕老夫人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欢声笑语间,闻潇突然注意到姐姐头上戴了个之前自己从没见过的首饰,便问道:“大姐姐,你头顶上这朵梅花钿好生漂亮,是哪里来的?”
闻浅太手摸了摸,也不避讳,笑道:“是太子殿下所赠。”
听了这句话,倒是闻潇脸色一变:“你说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偏薛清梨今日喝多了些,说起话来一时忘了分寸,举着酒杯对老夫人说:“老祖宗,你可不知道,咱们小浅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了。”
老夫人:“到了婚嫁的年纪又怎样?”
闻潇插嘴道:“祖母,之前在宫里,姐姐说喜欢太子!”
全场视线落过来,闻浅犹疑片刻,没有否认。
二房夫人罗氏觑着薛清梨,主动皱眉开口道:“浅儿,不是叔母说你,你已经不小了,该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了,我们一大家子都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个好归宿。”
闻浅:“叔母这是何意?”
闻潇:“你还听不懂?叔母是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潇儿!”
但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他们也觉得闻浅和太子不太可能。闻浅年幼时的确聪慧伶俐,只可惜好的才赋都被磨灭在陇烨了,如今的闻浅不仅诗书礼乐忘了七七八八,管家管账的能力更是一窍不通。就算嫁到普通的世家贵族当主母都够呛,更别说入东宫为太子妃了。
他们探究的视线落到闻浅身上,觉得她虽然生得漂亮,但难免沾染了盈春楼的轻浮气,和被精心培养多年落落大方闻潇比起来,实在有些比不上。
一位夫人也说:“闻大小姐,太子乃是未来的国君,他的婚姻一事定要以国家社稷为重。有的时候,皇宫险象环生,倒还不如找个普通人家平稳度日的好。”
老夫人面露不愉,薛清梨忙开始调和周旋,说了些有的没的哄老祖宗开心。
今夜是十六,明月高悬,月凉如水,清冷而柔和。
寿宴渐渐结束,闻浅搀扶着老夫人回荣瑞堂。
“月圆人不圆!也不知鸿观和国公爷在塞外一切可都安好?”老夫人仰头望明月,想到了自己远在沙场的丈夫和长子,不由叹息一声。
从前不懂什么叫做“千里共婵娟”,如今望着这轮明月,闻浅不由想。
还好。还好玉行还活在这个世上,叫自己还有些念想。他如今,应该也能看到这轮明月吧。
闻浅轻声道:“一定会好好的。”
尽管闻浅如今的身份,已经是尊贵的闻府大小姐;而玉行不过是一来路不明的琴师,琴艺甚至还不及她,可她就是觉得他很好。
就像明月一样,美好,而又遥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