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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五根琴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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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纪律是被刺眼的阳光所刺醒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拿着强光手电筒,直直地对准在她的眼皮上,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开关。
纪律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眸,慢吞吞地从床上直起身子,颇有些费力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奶油色麦穗肌理的窗帘挺括垂顺,中间部分留出一道狭小的缝隙,阳光便是从这儿溜进来的。
不幸的是,早在她睁开的眼的那一刹那,昨日荒唐的记忆就如排山倒海般的向她涌来,气势之磅礴,几乎是要将她淹没。
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自己不要脸似地坐在季瑞清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还有她轻漫地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喜欢自己。
都说酒后失态,真是一点都不假。
可是别人都有的酒后失忆,怎么到她这儿就不适用了呢。
老天爷啊,快点给劈个闪电,抹除自己的记忆吧。纪律在心底祈祷。
她现在非常懊悔,懊悔之情更甚过于考试的时候涂错了一道四分的选择题。
可是再怎么后悔,时光都不可能倒流,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想一个理由,向季瑞清解释清楚这件事。届时,无论季瑞清是原谅自己,还是同她斩断师生情谊,她都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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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瑞清在三楼朝南的书房里办公。
月中有一个重要讲座,他正在整理一些古典吉他相关的发展历史以及革新历程。书房门微掩着,就是为了能及时听到客房里的动静。
他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时间,九点过半,可那扇房门依旧处于紧闭的状态。只是,房间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却恰好能反映出少女内心的焦躁。
他点开手机,给纪律发送了一条消息。
季瑞清:「我让家里的阿姨准备了一些换洗用品,放在你房门外面了。如果起床了的话,可以先沐浴洗漱,好了之后就下楼吃早饭吧。」
纪律:「好的,谢谢,给您添麻烦了!一会儿我把钱转给您」
季瑞清有些好笑地看着纪律发来的文字,看样子是彻底清醒了。
纪律回复完消息之后,不再坐以待毙。
她拉开窗帘,将被子叠好,随后又和做贼似的悄悄打开了一点门缝,伸出头去向外张望。在确定没有见到季瑞清的身影之后,极为迅速地将门外的纸袋拿进房中,前后用时不超过五秒。
她粗略地看了一眼纸袋子里的物品,从内搭到袜子一应俱全,每样都准备了两三套。等等,居然连贴身衣物都准备好了。
纪律的脸一下子烧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季瑞清肯定不会亲手做这种事,必定是吩咐家用阿姨做的。她想的不错,只是她不知道,这些物品可全都是经过季瑞清的检查和同意才被送上来的。
沐浴过后,纪律精神了不少。月牙般的眼睛乌黑透亮,白皙的脸庞染上一丝娇艳的粉,就连嘴唇都比平时红润上不少。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踌躇不安。
气色好像有点太过于好了,这样不容易唤起季瑞清的同情心。于是,她将刚梳理完的头发散下来,企图遮住一点两颊处的红晕。
倏然,淋浴间外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她慌忙着跑出去,接起电话。
“喂?”
“是我。怎么这么慢接电话?昨夜过得精不精彩?”一听那贼兮兮的声音,便知道是好友林璐打来的电话。
“我刚醒,昨天喝的酒后劲好大。”纪律靠坐在窗边,失神地盯着窗外,回避了林璐的问题。
“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头啊,那帅哥欺负你了?”
“没,他可是正人君子。”即使知道季瑞清并不会听见自己与朋友的谈话,纪律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在哪儿呢?声音好轻。”
“我在他家。我记得我昨天晕晕乎乎的,求着他带我回家。他拒绝了我好几次,但最后还是顺了我的意思。”纪律支支吾吾的,回忆起昨天仿佛是要把她放在热锅里煎炸上百遍。
“牛啊!那你不得趁热打铁?我告诉你啊,你要是再不抓紧机会,就等着后悔去吧。这么帅的男人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纪律干笑两声,犹豫再三后说道:“我昨天好像和他告白了,但是在我印象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这算是变相的拒绝吧?”
“那可不一定。”林璐反驳道,“没回应不代表拒绝,相反,我觉得他对你应该有点意思。我来和你仔细分析一下。”
“首先,昨晚他来接你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他和顾其臻像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彼此间有敌意在。再者,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关怀,我很难形容,你意会一下。最后,他愿意收留你一晚,就说明你在他心里分量不清,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人,完全不必做到这一步。你看看你,长这么大以来一直安分守己,是大人眼中的乖小孩,这次就不想大胆一点,做你想做的事?”
“那我该怎么做?”
“再表白一次,无论他接受与否,你也算努力过了。”
“那如果失败了呢,我会觉得很难堪。”
林璐轻笑一声,“怕什么?这个举动一共只能产生两种影响,一是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二是你告白失败。无论哪种你都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吗?既如此,何不大胆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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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律临出房间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上的头发丝被一根一根地拾起,还有卫生间里的水渍也全部清理干净。
她是个之中细节的人,她不希望给季瑞清留下其他什么不好的印象。
纪律捏紧了拳头,并鼓励自己说一会儿要做的事情什么大不了的。她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甲鱼,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这样吧!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地走着,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春去秋来,人来人往,她的身边好像永远都只有这么些人,其余的那些过路人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她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冲动和欲望,想要牢牢地抓住一个人,想同他并肩而行。
先前,她顾及两人的身份差距,迟迟开不了口,等终于将心底的秘密说出口了,却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
尴尬,但也庆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顺级而下,是宽绰敞亮的会客厅。
一楼半的一方小天窗,将户外的阳光汇集于此,全部送入屋子。
冬日的暖阳,像打翻了的奶油,轻柔温和。
纪律伸出手指,去触碰空气里那丝丝缕缕的光亮。阳光打在指尖,升腾起一股热意。
通话的最后,她接受了林璐的提议,决定在清醒的情况下再向季瑞清说明一次心意。
至于表白之后,便只能顺其自然了。
“早上好。”季瑞清站在一楼楼梯的转角处。
等了一刻钟,终于把人给盼到了。
“早上好。”纪律一见到他,声音就止不住地发颤,眼神也不受控制地乱飘。
“走吧,去吃早餐。”
“不行!”
“怎么了?”
纪律黛眉微蹙,思绪有一瞬间的混论。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季瑞清失忆了?
“有什么事一会吃完早饭再说吧。”
季瑞清确实是处于关心才会让纪律先用餐,现在时间已经将近上午十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尊贵的客人饿着肚子。
然而,这番话到了纪律耳朵里却变了味。首先,她明确了一点,希望季瑞清失忆的愿望落空了。其次,季瑞清让自己先吃早饭可能是在暗示自己起得太晚,耽误了时间。最后,他一定是想要让自己放下戒心,以便攻破防线同自己促膝长谈。
人家达芬奇是最后的晚餐,她纪律是最后的早餐。
自作孽,不可活。
“等等!”纪律急急忙忙地出声,因为紧张焦虑连音调都拔高了几分,“我想先谈谈可以吗?不说清楚的话我吃不下东西。”
纪律没有骗人,她现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明明什么都没吃,可是却难受到想要呕吐。
她没有再看季瑞清,率先走向落地窗边的沙发。
走至沙发的一端,回过头去,发现季瑞清还在原地,眼睛里是她看不懂的深意。
“快过来呀。”纪律脱口而出,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头,硬生生地又补上了后面半句,“我的意思是说,我想和您郑重地道歉。”
闻言,季瑞清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男人身着灰色高领毛衣和简约长裤,袖口被服帖地卷起一圈,露出一小节冷白的腕骨。即使脚上穿着的是再朴素不过的棉质拖鞋,清冷出众的气质依旧无法被掩盖。
他的步子很稳,在纪律看来似乎是暗含了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可是,就是这样慢条斯理的步伐,却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尖上,心跳也在骤然间加速。
季瑞清在沙发上坐下,他没有选择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而是坐在了中间靠右的位置,与纪律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又不会过分生疏。
他大概已经摸清楚了纪律的心理活动。她面子薄,礼数周全,既然她想要先为昨天的事情道歉,那便随了她去。
与其让她憋着心里话沉闷地吃完一顿早餐,不如彼此坦诚,将事情彻底说开,大概这样,他自己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老师,对不起。昨天我喝醉酒了,给您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纪律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一味地盯着皮质沙发上的纹路。
说着说着,软糯的音调里带上了一丝颤音,星眸也因此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
季瑞清不动声色,面上云淡风轻。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言简意赅。
纪律缓缓抬起头来,却一个不留神跌入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他的眼角狭长,分明是有几分艳丽,但平日里为人严肃加之常年佩戴眼镜,不会让人注意到,反倒是给人以难以接近的感觉。然而此刻,这双眼睛带着清浅笑意,很是温柔。
这鼓励的目光似是海妖之歌,蛊惑着纪律说些什么。
“我还有些话想说。”纪律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说,“我昨天虽然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有失忆,我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你可能觉得荒谬,但我的心意是真的,喜欢你这件事也是真的。”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也不用给我答复,我只是想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现在不说怕后悔。”
纪律一字一句地说着,缓慢,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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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日光翻跃玻璃落恣意洒落,那一小块暖融融的亮晶晶的光斑停留在纪律脸上,将她白皙无暇的肌肤衬出粉嫩光泽,也将原本乌黑的瞳仁映照成褐色,就此带上勾人魂魄的魔力。
她没再说话,光是刚刚那几句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不知不觉间,后背竟也蒙上一层薄汗。
纪律紧紧攥着衣裳。柔软细腻的羊绒面料被揪成一个小小的团,而后被轻轻抚平,如此循环往复,那可怜的衣角已经皱得不像样子。
纪律将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指缝间,像是在等候阿努比斯的最终审判。
“纪律。”沉默良久之后,季瑞清低沉磁性的嗓音如清风卷棉絮,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隐隐在压抑着什么。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季瑞清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指尖在骨节处慢条斯理地敲击着。
这样的他,颠覆了往常的形象,更像是一位在编织温柔陷阱、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捕食者。
沉稳,冷静,却危险无比。
“我知道。”纪律声如蚊呐,因为紧张掌心处已经被指甲掐出了几道血痕。理智告诉她说,这将是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光是这么想着,心底就像是被丛生的荆棘刺出一个血淋淋的洞,将周身一切都浸染成血色。
她在害怕,惶恐不安。
泪水不可抑制地盈满眼眶,下一秒,泪珠滚落,只留下两道水痕。
“别哭。”温暖的手掌贴上她的面颊,粗粝的指尖抚过眼尾的小痣。
纪律怔然,眼中所流露的情绪就像是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叫人心颤。
“哭什么,又没说不答应你。”
季瑞清缓缓靠近,伸出长臂,将那软玉温香拥入怀中。
呼吸间,两人的气息交织,似是香炉中飘出的烟雾,交缠缭绕。
“什么?”纪律后知后觉,想要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牢牢地按住,下巴则是顶在他的肩膀处,动弹不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息间是熟悉的檀木香。深沉、安稳的木质香调,如赴冬日密林,踏于积雪之上,游于蔚蓝天空。
适时的,季瑞清放开了怀中人,摘下眼镜随手搁置在一旁的茶几上。
阳光下,他的眼眸的颜色更浅了几分,宛如最上乘的琥珀,带着隐隐怜惜。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纪律依旧不可置信,她睁圆了双眼,用近乎颤抖的嗓音低声道。
“纪律,我很认真。”
“我很喜欢你。”
“抱歉,我对你也藏着私心。”
“而且,告白这种事情应该由我来做不是吗?”
男人英俊的侧脸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轮廓分明,深邃迷人,亮光一寸一寸地雕琢着他的面容,宛若一尊无与伦比的雕塑,被泼染出世间颜色。
万籁俱寂,阒静无声,纪律的全世界只剩下这几个字。
他喜欢我。
欢喜,忻悦,惊讶,怀疑,还有一点点的不安。
可是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一定还在做梦。
一夕千念,浮想联翩,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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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问什么便问吧。”
季瑞清的嗓音如冬日里的皑皑白雪,清冷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可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语气间带着不易察觉的期盼。
“我说,我喜欢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喜欢。”
季瑞清极为专注地望着她。
“可是我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要不你掐我一下吧。”
季瑞清伸出手来,极轻极缓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手臂下沉,手掌贴近她的脸庞,指腹轻拂,温柔缱绻。
屋外风声簌簌,暖阳如初。屋内寂静一片,暗流涌动。
四目相对,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倒影。
纪律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扑通、扑通,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自心口通向四肢百骸。他的目光如汹涌澎湃的河流,紧紧追随着自己,强势且不容小觑,直击灵魂深处。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纪律怀疑,自己是否跌入了童话般的梦境。如果可以,真希望永远时间永恒。
她曾笑自己荒唐,竟会梦到与他缠绵不休,也曾骂自己异想天开,竟敢肖想矜贵自持的他。
如今,他就在眼前,不需梦境,不需幻想,是触手可得的距离。
“现在愿意相信了吗?”
纪律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将脸颊在他温热的掌心处蹭了蹭,活脱脱一只黏人的小奶猫。
半晌,她轻声细语道:“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你喜欢我啊。”
季瑞清失笑,慢悠悠地回答道:“我要是不喜欢你会每周跑来学校接你?会在你委屈的时候忙着哄你?还有,你觉得我是那种随便会把人带回家的人吗?”
纪律专注地望着他,脑海中闪现出他所提到的一幕幕场景,胸腔间是说不尽的甜蜜。
“还记得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吗?”
纪律茫然地歪了一下脑袋,昨天说过的虎狼之词太多,每一句都可以被单独拎出来出成考题。
“你说以后要对我直呼其名。”季瑞清一本正经地提示她。
纪律讶然,随后又有些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又纯又娇。
季瑞清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富有耐心地等待着。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纪律神色纠结,毫不稀奇的三个字成了烫嘴的山芋。最终,她还是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开口道:“······季瑞清。”
话音刚落,就见季瑞清的唇畔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平时她喊起“老师”来,大多乖顺恭敬,只有有事相求时才会带上一点撒娇的意味。而她叫“季瑞清”时,声音软糯,暗含羞涩,仿佛是将绵密的白云浸入蜜糖罐子,丝丝缕缕,带着诱人的香甜。